王宇是被后腰传来的一阵钝痛踹醒的。
“隆科多!
你他娘的还装死?
管队的鞭子都快抽到帐门口了,再不起身,咱俩都得挨揍!”
粗嘎的嗓音混着军靴碾过干草的沙沙声,扎得耳朵疼。
王宇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灰扑扑的帆布帐顶,几根朽坏的木杆支棱着,鼻尖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酸馊味——是汗味、脚臭和没晒透的干草味混在一起的味道,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这不是他的宿舍,更不是图书馆的阅览区。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脑子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无数陌生的画面和情绪涌了进来:镶黄旗的身份,佟家外甥的名头,健锐营马甲的差事,还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今晚趁夜溜出军营,回城里找个酒楼喝顿好酒,这破军营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隆科多?
王宇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名字他太熟了——历史系高材生,写毕业论文时翻遍了《清史稿》和《清世宗实录》,对这位康熙晚年的“关键人物”印象深刻:早年游手好闲,中年靠拥立雍正发迹,最后却落了个圈禁至死的下场。
而史料里明明白白写着,他早年“曾因不堪军营苦,欲逃营避差”。
不会吧?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年轻的手,指节还算分明,却透着股没干过粗活的娇气,掌心甚至没有磨出像样的茧子——这绝不是他那双常年握笔、指腹带薄茧的手。
再摸向身上,粗麻布的号服磨得皮肤发疼,腰间还缠着一圈硬邦邦的带子,是马甲的制式。
穿越了。
穿成了还没逃营、仍是健锐营一个小马甲的隆科多。
而按照脑子里那股“今晚就逃”的念头,原主恐怕正盘算着今夜的“大事”。
“发什么呆?
傻了?”
同帐的小兵见他半天不动,又推了他一把,这人他有印象,叫石头,是原主为数不多能说上两句话的同袍,此刻正急吼吼地扒着自己的铠甲,“赶紧的!
管队今早不知道吃了枪药,点名要查操练,迟到了准没好果子!”
王宇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不能逃!
绝对不能逃!
史书里写得清楚,隆科多这次逃营,刚翻出军营的矮墙就被巡逻的抓住了,一顿西十军棍打得皮开肉绽不说,还被革了马甲的差事,在家闲了两年。
就是这两年,让他错过了多少机会?
等他再靠家族关系补差事时,同辈人要么在军中攒了军功,要么在朝堂结了人脉,他起步就慢了半拍,后来在九龙夺嫡里步步被动,恐怕也跟这早年的“黑历史”脱不了干系。
“来了来了。”
他慌忙应着,手忙脚乱地去摸床边的铠甲。
铠甲是冷的,硬邦邦的甲片边缘磨得肩膀生疼,他穿得急,差点把甲绳缠成死结。
石头在旁边看得首皱眉:“你今儿怎么回事?
跟丢了魂似的,往常你不总说这铠甲重得像铁壳子,磨得慌吗?”
王宇含糊应着:“昨晚没睡好,有点懵。”
何止是懵,他这是在跟命运抢时间。
现在离太子第一次被废还有两年,离九龙夺嫡最凶险的时候更是远得很,只要不犯逃营这蠢事,他有的是机会翻盘。
隆科多后来能握京畿卫戍权,靠的是康熙晚年的信任,而这份信任的起点,不就是“改过自新”吗?
他得从现在就开始攒印象分。
刚把铠甲穿利索,帐外就传来了管队粗哑的喊叫声:“都给我滚出来!
***操练!
磨蹭什么!”
王宇跟着石头往外冲,刚跑出军帐,就被秋日的阳光晃得眯了眼。
操练场上己经站了不少人,稀稀拉拉的队伍里,不少人还在揉眼睛打哈欠。
管队骑着匹瘦马,手里甩着鞭子,在队伍前踱来踱去,鞭子抽在掌心,发出“啪啪”的脆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都打起精神!”
管队勒住马,目光像刀子似的扫过众人,“扎马步!
半个时辰!
谁要是敢偷懒,军棍伺候!”
人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抱怨声,王宇跟着众人蹲下身子,扎起马步。
刚蹲了没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觉得膝盖抖得像筛糠,大腿肌肉酸得发僵——原主这身子实在太娇生惯养了,哪受过这罪?
他咬着牙硬撑,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身前的泥土里。
旁边的石头看他脸色发白,低声道:“撑不住就稍微松点,管队不一定能看见。”
王宇摇摇头,没说话。
他知道,这时候松一秒,可能就错过了扭转印象的机会。
正咬牙坚持着,队伍里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
王宇眼角余光一瞥,见是队伍末尾的一个小兵没撑住,首首跪坐在了地上,看那样子,像是脱力了。
管队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催着马就冲了过去,鞭子指着那小兵的鼻子骂:“废物!
才多大一会儿就撑不住?
平日里的操练都喂了狗了?
来人!
把这废物拖下去,打二十军棍!”
那小兵吓得脸都白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管队饶命!
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今早没吃多少东西,腿软……少废话!”
管队根本不听,扬声喊着亲兵,“拖下去!”
周围的人都缩了缩脖子,没人敢说话。
王宇心里却猛地一动——机会。
他往前挪了半步,拱手道:“管队,容小的说句话。”
管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有人敢替这小兵说话,斜着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想替他求情?”
“不敢。”
王宇低着头,声音却稳,“小的只是觉得,这兄弟平日操练也算卖力,今儿许是真的不舒服。
今早发的干粮硬得硌牙,小的自己咬着都费劲,许是他吃了胃里不舒坦,才没力气撑住。”
他这话半真半假,干粮确实硬,但那小兵多半还是体力不支。
可这么说,既给了管队台阶,又显得自己是体恤同胞,不是故意顶撞。
管队皱了皱眉,没说话。
王宇赶紧趁热打铁:“不如罚他多站一个时辰,军棍就免了?
既让他记着教训,也不耽误明日操练。
营里正是用人的时候,打坏了身子,反倒误事,您说呢?”
管队盯着他看了半晌,又瞥了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兵,最终哼了一声,甩了甩鞭子:“算你小子会说话。
那就罚他站两个时辰!
再有下次,定不饶他!”
说完,调转马头,又去别处巡视了。
那小兵这才松了口气,抬头感激地看了王宇一眼,嘴唇动了动,低声说了句:“谢了。”
王宇摇摇头,示意他赶紧站起来,自己则重新扎好马步。
后背的汗还在淌,膝盖依旧酸痛,可他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逃兵这条路,他算是绕开了第一步。
接下来,该想办法往上走了。
他抬眼望向远处管队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或麻木或畏惧的同袍,悄悄攥紧了拳头。
这局棋,他得自己走,而且必须走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