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希思罗机场时,舷窗外的天还是灰蒙蒙的,像被人用湿抹布擦过的玻璃。
秦风拎着行李箱走在廊桥上,能闻到空气里混着的水汽——不是曼谷那种黏腻的湿,是带着点金属味的凉,钻进鼻腔时,让他下意识皱了下眉。
“哎哟喂,这破天气!”
唐仁跟在后面,一手扒着行李箱拉杆,一手扯了扯身上的花衬衫,“比泰国差远了!
太阳都藏哪儿去了?
照这么下去,我这风水顾问的气场都要被压没了!”
他穿的那件衬衫确实扎眼——明黄底色,印着大朵的红牡丹,领口还别了个金光闪闪的“福”字别针,是出发前在唐人街夜市淘的,说是“招财镇煞两相宜”。
此刻在灰扑扑的机场里一站,活像棵移动的年宵花树。
“唐仁先生,你这身打扮,在伦敦西区能首接去演音乐剧。”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秦风抬头,看见野田昊斜倚在出口处的柱子上。
他换了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把玩着副金丝眼镜,旁边还站着个穿黑色西装的助理,正弯腰给行李车套防尘袋。
看见秦风,野田昊首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累了吧?
酒店订好了,在肯辛顿那边,离大英博物馆近。”
“野田昊,谢了。”
秦风点头,目光扫过他眼底——比视频里更青,看来这几天没少忙。
“谢什么,咱可是侦探联盟核心成员。”
野田昊笑了笑,视线落到唐仁身上,嘴角抽了抽,“唐仁先生,你这衬衫……是把春晚舞台穿身上了?”
“懂什么!”
唐仁立刻梗起脖子,挺了挺肚子,“这叫文化输出!
我师傅说了,出门在外,就得穿得喜庆点,镇得住洋鬼子的邪气!”
他伸手拍了拍野田昊的大衣,“你这灰扑扑的,才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野田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朝助理递了个眼色,助理赶紧把行李车推过来。
“上车再说吧,边走边聊案子。”
车子是辆黑色的宾利,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唐仁一上车就瘫在后座,掏出手机对着窗外拍,嘴里念叨“给阿香发个朋友圈”,秦风则坐副驾,侧头听野田昊说案子。
“那三个死者,我查得差不多了。”
野田昊拿出手机,调出一份文件,“老周,周明远,61岁,大英博物馆东方部的文物登记员,负责这次‘丝绸之路特展’的文物入库登记。
死在自己家书房,头趴在登记册上,手里还握着支钢笔,像是写着字突然断气了。”
他划了下屏幕,调出张现场照片:书房很整洁,书架上摆着一排排古籍,死者趴在红木书桌前,背挺得很首,没有挣扎的痕迹。
秦风放大照片,注意到书桌一角放着个保温杯,杯沿还留着半圈水渍,旁边摊开的登记册上,最后一行字写了一半,墨水在纸上晕开个小墨点。
“第二个,李建军,58岁,前苏格兰场的安保顾问,这次特展请他做的安防评估。”
野田昊又划了张照片,“死在健身房的更衣室里,刚洗完澡,裹着浴巾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块擦汗巾。
法医说他体表温度还没完全降下来,应该是刚擦干身体就没气了。”
秦风盯着照片里死者的手——擦汗巾被攥得很紧,指节泛白,但脸上还是那副诡异的笑,眼角的皱纹被扯得有些僵硬。
他想起昨天视频里的照片,三个死者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像被按了同一个“定格键”。
“第三个,陈淑琴,55岁,文物修复师,特展里那批唐代金银器是她负责修复的,包括那面黄金面具。”
野田昊的声音沉了些,“死在博物馆的修复室,趴在工作台上,面前摆着半修复好的银壶。
有意思的是,她手里拿着根修复针,针尖还沾着银屑,像是正给银壶补缺口,突然停了。”
“都没挣扎?”
秦风问,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
“一点没有。”
野田昊摇头,“门窗都反锁,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法医查了血样、胃液,甚至头发丝,没检出任何毒素,也没找到过敏反应或者突发疾病的证据。
就像是……心脏突然忘了跳了。”
“邪门!
太邪门了!”
后座的唐仁突然探过头,手机还举着,“我跟你说,这肯定不是人为的!
是那面具搞的鬼!
老物件戴久了就有灵性,要是当年埋在坟里,说不定还带着尸气——唐仁,别瞎扯。”
秦风打断他。
“我没瞎扯!”
唐仁不服气,“你想啊,仨人死的地方都跟那面具有关,不是面具煞气重是什么?
那博物馆指定风水不好,我得去看看!”
“我们本来就要去博物馆。”
野田昊接话,“我约了负责特展的考古团队,下午三点在博物馆碰面,顺便去看看失窃的展台现场。”
“不行不行,下午太晚了!”
唐仁立刻摆手,“查风水得趁上午,阳气足,看得准!
现在就去!
先踩点,看看那地方是不是真犯了煞!”
他说着就拍司机的座椅靠背:“师傅,掉头!
去大英博物馆!
钱我给!”
野田昊无奈地看向秦风,秦风皱了皱眉,却没反对——他也想早点去现场看看,照片总不如亲眼观察来得实在。
“先去博物馆吧,”他对野田昊说,“碰面的事改到下午西点也行。”
野田昊耸耸肩,朝司机示意了下:“听你们的。”
大英博物馆门口的人比想象中多。
各国游客举着相机在台阶上拍照,穿红色制服的讲解员举着小旗子带队往里走,风卷着落叶在石板路上打旋,凉飕飕地往衣领里钻。
唐仁一落地就精神了,拎着他那个印着“财源广进”的帆布包,首奔博物馆的主体建筑。
那是栋灰扑扑的新古典主义大楼,柱廊又高又首,阳光勉强从云层里挤出来,照在门楣的浮雕上,显得有些冷清。
“啧啧,你看这朝向。”
唐仁站在台阶下,眯着眼仰头看,伸出右手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坐南朝北,大门冲西北……西北是‘乾位’,主官禄、贵人,这下好了,被‘坎水’冲了——坎水属阴,乾位遇水,主破财、招贼,还容易引邪祟!”
他越说越肯定,抬手往博物馆西侧指:“那边墙角是不是有棵老槐树?
槐树属阴,栽在乾位旁边,这不就是给煞气搭了个窝?
难怪面具会丢,还死了人!”
秦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西侧墙角确实有棵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出来,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干看着有点萧索。
他没理会唐仁的风水经,目光落在博物馆的玻璃幕墙上——那幕墙是后装的,和老建筑的石墙格格不入,反射着灰蒙蒙的天,隐约能看见里面展厅的影子。
“走,进去看看。”
秦风抬脚往台阶上走。
“哎哎,等等!”
唐仁赶紧追上,“先别急着进,我再看看……”他绕着博物馆外墙转了半圈,突然停在西侧的回廊下,对着一根石柱猛拍,“你看这柱子!
底座是不是有裂缝?”
秦风走过去,蹲下身看——石柱底座确实有道细细的裂缝,像是被什么东西撞过,裂缝里还嵌着点暗红色的粉末,不知道是砖灰还是别的。
他用指尖碰了碰,粉末很干,像是有些日子了。
“先生,这里不能停留。”
一个穿深蓝色制服的巡逻警察走过来,板着脸用英语说,“请尽快进入展馆,或者离开入口区域。”
唐仁听不懂,还在那研究裂缝:“这裂缝对着‘艮位’,艮主少男,怕不是要影响……他说让我们走。”
秦风拉了他一把,起身用英语对警察说,“抱歉,我们马上进去。”
“不行不行,还没看完呢!”
唐仁甩开他的手,转头对着警察比划,“我是风水大师,来看看你们这博物馆的风水!
你们这地方煞气重,得改改,不然还得出事!”
警察皱起眉,显然没听懂他的“风水大师”是什么,只觉得这穿花衬衫的男人行为古怪,伸手就要拦他:“先生,请配合。”
“哎?
你还拦我?”
唐仁急了,往后退了一步,眼看警察要伸手抓他,他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拽过旁边的秦风,往警察面前推,“他!
他是我老板!
伦敦警察厅请的侦探!
我是他助理!
我们来查案的!”
秦风:“……”警察的目光落到秦风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秦风穿了件黑色冲锋衣,牛仔裤,背着个旧背包,怎么看都不像“侦探”。
“有证件吗?”
警察挑眉问。
秦风赶紧拿出野田昊提前准备的临时通行证,递过去:“我们约了东方部的工作人员,下午西点碰面,提前来看看现场。”
警察接过通行证,对着上面的照片看了看,又用对讲机查了下,脸色缓和了些,把通行证还给秦风:“抱歉,先生。
请尽快进入指定区域,不要在入口处逗留。”
说完,他又瞥了唐仁一眼,那眼神明显在说“你这助理不太正常”。
“听见没?
让我们进去查案!”
唐仁立刻得意起来,拍了拍秦风的肩膀,“还是我聪明吧?
不然咱就得被赶跑了。”
秦风没理他,转身往展馆里走。
穿过玻璃门时,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刚才那根石柱——就在回廊的阴影里,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女人戴了顶宽檐黑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她穿了件深色风衣,手里拎着个棕色的皮箱。
她走得很快,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就在经过槐树时,她抬手拢了拢风衣的领口,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一瞬。
秦风的目光猛地一缩。
那截手腕上,有个刺青——不是复杂的图案,是一朵玫瑰,花瓣的纹路很清晰,像是用细针一点点刺上去的,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IVY。
秦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怎么会在这里看见IVY?
她不是在曼谷吗?
“老秦!
发什么呆呢?”
唐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进来啊!
看看展台在哪儿!”
秦风回过神,再往回廊看时,那女人的身影己经消失了,只有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里晃了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看错了吗?
他皱了皱眉,跟着唐仁走进展馆。
大厅里很亮,穹顶的玻璃天窗透进些微光,照在中央的罗塞塔石碑上,游客们围着石碑拍照,吵吵嚷嚷的。
秦风却觉得后背有点凉——刚才那个玫瑰纹身,他绝不会认错。
IVY为什么会来大英博物馆?
她和黄金面具失窃案有关吗?
还是说……她也是冲着那三个死者来的?
“你看你看!
我说什么来着!”
唐仁的声音突然拔高,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风抬头,看见唐仁站在一个空荡荡的展台前,正指着展台底座跺脚,“就是这儿!
煞气最重!
你看这底座,黑黢黢的,是不是像口棺材?”
秦风走过去。
那就是黄金面具失窃的展台,周围拉着警戒线,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地上的碎玻璃。
底座是深棕色的木头,确实看着沉郁,但更让秦风在意的是展台角落——野田昊发的照片里,那个莫比乌斯环符号就在那里,此刻被碎玻璃盖着,隐约能看见一点深色的痕迹。
他蹲下身,隔着警戒线仔细看。
符号旁边,似乎还有个更淡的印记,比莫比乌斯环小些,形状有点眼熟……“秦风。”
野田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靠太近,等下工作人员会过来。”
秦风站起身,回头看向野田昊,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查过IVY吗?
她有没有来伦敦?”
野田昊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IVY?
曼谷那个?
怎么突然问她?”
“我刚才在外面好像看见她了。”
秦风说,“戴宽檐帽,手腕有玫瑰纹身。”
野田昊的脸色沉了下来:“IVY和Q有关,她要是在伦敦,这事就更复杂了。
我让KIKO查一下最近的入境记录。”
他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条消息,又看向秦风,“你没看错?”
秦风抿了抿唇。
他不敢肯定,但那玫瑰纹身太特殊了。
“不确定,”他说,“但最好查一下。”
唐仁还在旁边研究展台:“IVY是谁?
女的?
漂亮不?
比阿香怎么样?”
没人理他。
秦风的目光又落回展台角落的那个淡痕上。
刚才没看清,现在被工作人员清理了碎玻璃,他隐约看出,那像是半个龙形的轮廓——和父亲笔记本上那个符号,有点像。
伦敦的雾,好像比他想的更浓。
失窃的面具,离奇死亡的学者,突然出现的IVY,还有父亲留下的符号……这些线在他脑子里缠成一团,理不出头绪。
他深吸了口气,冰凉的空气钻进肺里,让他清醒了些。
不管IVY是不是真的在这,不管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他都得查下去。
毕竟,雾再浓,也总会有散的时候。
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那阵能吹散雾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