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青石溪面染成金红,刚收工的村民踩着田埂往家赶,草鞋踏过湿润的泥土,溅起细碎的泥星子。
炊烟从错落的茅屋顶升起,混着晚饭的米香和妇人唤孩子回家的吆喝,在低空织成一张暖融融的网。
谢安蹲在溪边,手里攥着根柳条,正聚精会神地逗水里的小鱼。
他才七岁,瘦得像根刚抽条的芦苇,却有双格外亮的眼睛,黑黢黢的,映着溪面的波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活泛。
“小安!
回家吃饭喽!”
娘的声音从村口传来,带着熟悉的温柔。
谢安应了声,把柳条往岸上一扔,光着脚丫踩过冰凉的溪水往回跑。
脚底板被鹅卵石硌得发痒,他却笑得咯咯响,跑过晒着谷穗的竹匾,跑过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的张爷爷,最后一头撞进娘张开的怀里。
“慢点跑,当心摔着。”
娘拍掉他身上的草屑,掌心带着灶膛的温度。
她身后的茅屋里,爹正把最后一碗蒸南瓜端上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宽厚的眉眼。
饭桌上只有一碗糙米饭,一碟腌菜,还有那碗黄澄澄的蒸南瓜。
谢安却吃得香甜,小口扒着饭,听爹讲今天在山里砍柴的趣事——说他看到了会发光的兔子,跑得比风还快。
“爹,那是仙兔吗?”
谢安仰起脸问,眼睛里满是好奇。
村里老人常说,山的深处住着“仙人”,他们能飞天遁地,挥手就能让枯木开花。
爹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他的头,声音低沉下来:“别听那些瞎讲,山里危险,以后不许往深处跑。”
娘也在一旁附和,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谢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知道爹娘不喜欢提“仙人”。
上个月,邻村就因为“仙人”打架,半个村子都被烧了,听说死了好多人。
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些能飞天遁地的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说里那样,住在云雾缭绕的宫殿里,永远不会有烦恼?
晚饭过后,他躺在爹娘中间,听着窗外的虫鸣和溪水声。
月光透过茅屋顶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银斑。
他偷偷数着银斑里的尘埃,心里琢磨着明天要和小胖去掏鸟窝,还要把今天没逗够的小鱼再引出来看看。
“等我长大了,要把溪水引到田里,让稻子长得高高的,” 他迷迷糊糊地想,“还要盖一间不漏雨的屋子,让爹娘冬天不用再挨冻。”
那时的谢安还不知道,“长大”这两个字,在这片被修仙者视为“凡尘蝼蚁”的土地上,是多么奢侈的期盼。
他更不知道,此刻鼻尖萦绕的饭菜香、耳边爹娘均匀的呼吸声、溪水里自在游弋的小鱼,这些他以为会永远存在的烟火日常,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被修仙者指尖随意弹出的火焰,烧得灰飞烟灭。
他只觉得夜很静,月光很暖,明天的鸟窝一定藏着最肥的雏鸟。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在安稳的暖意里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谢安一生中,最后一段纯粹无忧的时光。
多年后,当他在尸山血海间跋涉,满头白发被鲜血染透时,偶尔想起这个夜晚,溪面的金光、蒸南瓜的甜香、爹娘的体温,依然会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