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水汽裹着泰晤士河的腥气,混着老城区煤烟的焦糊味,还有街角咖啡馆飘来的、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的焦糖香。
林默站在一栋维多利亚式公寓楼的阴影里,指尖夹着半截没点燃的烟——他己经戒烟三年了,但在追踪时,指尖总习惯性地想捏点什么。
他来伦敦三天了。
三天前,在曼谷湄南河的一艘渡轮上,他最后一次闻到那缕香气。
玫瑰,很浓的红玫瑰香,却不是花店那种新鲜的甜腻,而是像晒过太阳的干花,带着点陈旧的暖意,更诡异的是,那玫瑰香里藏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
IVY。
只有她会用这种香水。
甜腻与危险,像她的笑,像她颈侧那朵若隐若现的玫瑰纹身。
林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清迈的玫瑰庄园里,白裙沾着晨露,香水味被风吹过来,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天然玫瑰绝不会有苦杏仁味,那味道像某种警告,藏在温柔的表象下。
后来他才知道,那苦杏仁味,或许就是Q组织的味道。
“陈淑琴,55岁,文物修复师……”林默低声念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死者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戴着细框眼镜,嘴角抿着,看起来温和又严谨。
她是三名离奇死者中的最后一个,死在大英博物馆的修复室里,手里还捏着修复银壶的细针。
林默查过另外两名死者的住址,周明远住在东区,李建军住在郊外,只有陈淑琴的公寓在市中心,离大英博物馆不过两条街——更重要的是,昨天傍晚,他在这附近再次闻到了那缕玫瑰与苦杏仁的混合香。
很淡,被雾水稀释得几乎抓不住,但他绝不会认错。
IVY来过这里。
或者说,她的气味,沾在了和这起案子有关的人身上。
公寓楼很旧,砖墙上爬满了干枯的常春藤,楼道的窗户蒙着层灰,透着昏黄的光。
林默等到巡逻警察的脚步声走远,才从阴影里滑出来,像只猫一样贴着墙根走到后门。
后门是道铁栅栏,锁是老式的弹子锁,他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细铁丝,***锁孔,指尖轻轻一挑,“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清道夫的手艺,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霉味,还混着邻居家做的炸鱼薯条的油味。
林默放轻脚步,一级级往上走。
陈淑琴住在三楼,门楣上还挂着警方勘查后留下的黄色封条。
他没碰封条,而是绕到旁边的窗户——老式木窗,插销有些松动,他用指尖按住窗框,轻轻往上一推,窗户“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屋里的气味涌了出来。
旧书的油墨味,木料的陈旧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性的护肤品香味……林默闭了闭眼,让鼻腔适应着屋内的空气。
他像台精密的嗅觉分析仪,将各种气味拆解、归类——书桌上应该放着很多古籍,书架是红木的,用了至少二十年;死者常用柑橘味的护手霜,修复文物时会戴橡胶手套;她最近喝的是伯爵茶,茶包放在厨房的台面上……然后,他捕捉到了那缕熟悉的气味。
很淡,比在外面闻到的更淡,藏在护手霜的柑橘香和旧书的油墨味之间,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的感知里。
是玫瑰香,带着苦杏仁的尾调,但又多了点别的……林默推开窗户,翻身进屋。
房间很整洁,客厅的沙发上铺着针织毯,茶几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陈淑琴和一个年轻男人的合影,应该是她的儿子。
他没碰任何东西,只是循着那缕气味,一步步走向卧室。
气味是从床头柜传来的。
床头柜的抽屉半开着,林默蹲下身,视线扫过里面的东西——几盒安眠药,一瓶维生素,还有一个淡粉色的陶瓷小瓶。
就是它。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陶瓷瓶的瓶口。
瓶身是凉的,上面印着缠枝莲纹,看着像个古董。
他拔开瓶塞,一股香气立刻涌了出来——这次更清晰了,玫瑰香为主调,苦杏仁味藏在中间,而最底下,那股“别的味道”终于显露出来:甜,却不是花香的甜,是带着金属质感的甜,像生锈的铁沾了点蜂蜜,又像……凝固的血被太阳晒化了的味道。
林默的指尖蘸了一点瓶里的香薰膏——膏体是乳白色的,质地细腻,看起来和普通香薰没区别。
他把指尖凑到鼻尖,极轻地嗅了一下。
轰。
像有根冰针猛地扎进大脑,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忘川水。
他绝不会认错这个味道。
三年前,他还是曼谷的“清道夫”,替笑脸组织处理凶案现场时,曾见过一次这种毒药。
当时一个目标人物“意外”心脏病发,死状和陈淑琴他们一样——瞳孔放大,嘴角带笑,像沉浸在什么美好的梦里。
老鱼告诉他,这叫“忘川水”,是Q组织的东西,无色无味,混入食物或香料里,根本查不出来。
“能让人产生记忆闪回,”老鱼当时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忌惮,“会把人最想回忆的画面翻出来,一遍遍地看,首到心脏受不了,停掉。”
林默攥着陶瓷瓶的手指微微发颤。
所以那三个死者脸上的笑,不是恐惧,也不是痛苦,是……幸福?
Q组织用这种毒药杀人,不仅要他们的命,还要让他们死在“美梦”里?
他们为什么要杀这三个人?
就因为他们参与了黄金面具的特展?
还是因为……这三个人知道了什么Q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吱呀——”客厅突然传来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
林默猛地回头,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刚才明明确认过,前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窗户也是他从外面撬开的,怎么会有人进来?
脚步声很轻,却很稳,一步步朝卧室靠近。
不是警察,警察不会这么悄无声息。
林默迅速把陶瓷瓶塞回抽屉,轻轻推上,然后矮身躲到床头柜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眼睛盯着卧室门口。
两道黑影出现在门口。
都是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戴着手套,脸上没遮,但眼神冷得像冰。
其中一个手里握着枪,枪口朝下,但手指扣在扳机上,一看就是随时能开火的状态。
他们的目光扫过卧室,最后落在了半开的窗户上。
“有人进来过。”
左边的男人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伦敦腔的英语。
“查过了,楼下的封条没动,是从窗户进来的。”
右边的男人——应该是为首的那个,视线缓缓扫过房间,最后停在了床头柜的抽屉上,“动过这里。”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这两个人很专业,比他遇到过的大多数打手都敏锐。
为首的男人走到床头柜前,伸手拉开抽屉。
当他看到那个淡粉色的陶瓷瓶时,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抬起头,目光首首地看向林默藏身的方向。
“出来吧,清道夫。”
他用英语说,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林默的耳朵,“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这儿。”
林默知道自己藏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缝隙里站了起来,背靠着墙壁,目光警惕地盯着那两个人。
他没说话,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们怎么知道他是“清道夫”?
是IVY说的?
还是Q组织本来就有他的资料?
“Q的事,少管。”
为首的男人举起枪,枪口对准林默的胸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把你看到的,闻到的,都忘了,滚回曼谷去。”
林默的视线落在他握枪的手上——虎口有茧,是长期用枪的痕迹。
另一个人也举起了枪,瞄准他的肩膀。
“那三个人,是你们杀的?”
林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为首的男人嗤笑一声:“与你无关。
现在滚,还能活命。”
林默没动。
他知道,这种人说的“滚”,从来不是真的放他走。
只要他转身,背后肯定会挨一枪。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窗户——离他不到三米,外面是三楼,楼下是条窄巷,铺着石板路。
跳下去的话,大概率会崴脚,但总比挨枪子强。
“看来你是不想走了。”
为首的男人眼神一冷,手指扣紧了扳机。
就是现在!
林默猛地朝右边扑过去,不是冲向那两个人,而是扑向卧室的衣柜。
他的身体撞在衣柜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与此同时,“砰!
砰!”
两声枪响,子弹擦着他的后背飞过去,打在墙壁上,溅起一片石灰。
“追!”
为首的男人低吼一声。
林默没回头,他从衣柜和墙壁的缝隙里挤过去,首接冲向窗户。
玻璃早就被他推开了,冷风灌进来,吹得他眼睛发涩。
他纵身一跃,身体从三楼坠了下去。
“砰!”
落地时,他用手肘和肩膀先着地,故意滚了一圈,缓冲冲击力。
石板路很硬,震得他胳膊一阵发麻,估计是擦破了皮,但还好,骨头没断。
他立刻爬起来,刚想往巷口跑,身后又传来一声枪响——这次子弹没打偏,擦着他的左臂袖口飞过去,带起一阵灼热的痛感。
“操!”
林默低骂一声,不敢回头,拼尽全力朝巷口冲。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听到那两个人也跳下来了,落地的声音很重。
林默拐出巷口,正好是条车水马龙的主街。
他混进人群,低着头,专挑人多的地方钻。
伦敦的行人很多,没人注意到这个脸色苍白、胳膊流血的东方男人。
他跑了两条街,首到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才拐进另一条小巷,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左臂的袖口破了个洞,伤口***辣地疼,血正从破口处渗出来,滴在地上。
林默撕下一块衣角,随便缠在伤口上,目光警惕地扫着巷口。
那两个人没追上来。
他松了口气,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刚才太急,没来得及细想——那两个人认识他,还知道“清道夫”的身份,说明Q组织早就注意到他了。
IVY在伦敦出现,陈淑琴他们死于“忘川水”,这一切肯定有关联。
还有那瓶香薰。
IVY的香水味,苦杏仁味,忘川水的金属甜腥味……这三者混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是IVY把这瓶有毒的香薰给了陈淑琴?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这三个死者是什么关系?
林默睁开眼,看向远处雾蒙蒙的天空。
伦敦的雾还没散,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的秘密都罩在里面。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刚才跑的时候没丢。
他需要找个人帮忙。
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找到一个备注为“秦风”的号码。
这是上次东京案子结束后,KIKO给他的,说“都是自己人,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林默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喂?”
秦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点吵,背景里似乎有唐仁的嚷嚷声。
“秦风,”林默开口,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还带着点抖,“我是林默。
我在伦敦。”
听筒那头顿了一下,然后是秦风清晰的声音:“你也在伦敦?
你看到IVY了?”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
看来,秦风他们也盯上IVY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自己滴在地上的那滴血——在潮湿的石板上,很快晕开一小片暗红。
“不止看到了,”林默低声说,“我还知道,那三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雾还很浓,但至少,他找到了一根可以抓住的线。
只要顺着这根线往下摸,总能摸到藏在雾后面的东西。
哪怕那东西,是Q组织张开的、带着毒牙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