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家
便利唐亦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指关节微微用力，将那枚带着下水道锈迹和冰冷质感的金属小方块攥入手心。
城市的霓虹隔着雨后的湿气，在不远处喧嚣地流淌。
格格不入。
他像一块刚从冰封墓穴里挖出的石头，被突兀地丢进了这滚烫的、色彩斑斓的熔炉里。
前世在尸山血海里锤炼出的本能，此刻正疯狂尖叫着警告——这片看似正常的光谱之下，潜藏着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蠕动的阴影和致命的逻辑陷阱。
掌心U盘的冰冷震颤持续着，微弱却顽固地穿透皮肉，与脑海深处某个被封存的区域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眼前晃动的霓虹灯光骤然扭曲，重叠……不是霓虹。
是焚化炉观察窗内透出的、忽明忽暗的幽蓝色火焰。
小雅残破的躯体在烈焰中卷曲、碳化，最后一丝声音湮灭时，他看见炉壁上，一个用焦黑指骨刻下的、极其潦草的符号——“Site-73”……“Site-73”……那是什么？
焚化炉上的刻痕？
混乱的思绪被胃部剧烈的痉挛打断。
饥饿感，一种被压抑许久、此刻才被身体感知到的、纯粹生理性的强烈需求，如同苏醒的凶兽，吞噬了他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
公寓里只有过期泡面和垃圾食品，而他现在需要热量，需要能支撑这具身体继续运转下去的能量。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街对面。
一家24小时便利店，招牌在雨雾中散发着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安家便利”。
温暖。
便利。
规则。
唐亦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没有片刻犹豫，他迈开脚步，穿过稀薄的车流，走向那片暖光。
感应门“叮咚”一声滑开，混杂着关东煮汤底、廉价香薰剂、打印纸和冷藏柜冷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明亮的日光灯管将小小的空间照得纤毫毕现，几个深夜觅食的顾客零星分布。
一切看起来……正常得过分。
然而，唐亦的“规则首觉”却在踏入店门的瞬间，如同绷紧的琴弦般嗡鸣起来。
太干净了。
地面瓷砖的反光过于刺眼。
空气中那股廉价香薰剂的味道，甜的有些发腻，隐隐盖过了食物本身的气息。
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收银台后方墙壁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塑封好的A4纸，打印字体清晰醒目：《安家便利店顾客友好守则》(即日生效，请各位顾客共同维护舒适购物环境)1. 请保持微笑，愉快购物。
您的善意是店铺最美的装饰。
2. 结账时请首视收银员双眼，并清晰说出 “谢谢”。
礼貌交流是良好体验的基础。
3. 收银台区域仅允许使用本店提供的购物篮/购物车。
请勿将个人背包、手提袋等物品放置在收银台传送带上。
4. 所有商品均己明码标价，结账时请勿议价。
诚信交易，童叟无欺。
5. 本店提供免费热饮（咖啡/豆浆）机，请自行取用，但每人每次仅限一杯。
珍惜资源，杜绝浪费。
6. 若发现任何未付款商品离开收银区，无论有意无意，本店有权立即终止服务并追究责任。
守则下方，是一个小小的卡通笑脸Logo。
唐亦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瞬间锁定几个关键点：第1条 “保持微笑”：强制情感表达，模糊边界。
什么是“愉快”？
“善意”如何界定？
纯粹心理诱导。
第2条 “首视双眼并说谢谢”：核心陷阱！
要求建立强制视线接触与语言交互，这是最基础的规则污染锚定点。
第3条 “仅限本店购物篮”：限制顾客携带物，可能隐含对特定物品的排斥规则。
第4、6条：强化交易绝对性，为可能的“惩罚”提供依据。
又一个低级逻辑牢笼。
核心锁定在收银台——那个强制交互点。
他面无表情地走向冷藏柜，拿了两份最大份量的火腿三明治和一升装的矿泉水。
高热、高蛋白、易携带。
走向收银台。
柜台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女收银员。
她穿着整洁的红色条纹制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嘴角扬起的角度……似乎过于标准了些。
唐亦将三明治和水放在传送带上。
动作干净利落。
收银员拿起扫描枪。
“滴…滴…先生，一共是39.5元。”
声音清脆，带着训练有素的甜度。
她抬起头，那双黑得过分、几乎看不到虹膜的眼睛精准地捕捉住唐亦的视线。
“请支付。”
她的微笑纹丝不动，目光牢牢锁定唐亦的双眼，似乎在等待什么。
规则第2条：首视收银员双眼，并清晰说出 “谢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便利店里其他顾客的低语、冰柜的嗡鸣似乎都退到了遥远的背景里。
唐亦没有移开目光，但他的眼神空洞，焦点并未真正落在收银员脸上，而是穿透她，聚焦在她身后货架某个模糊的点。
他右手伸向裤袋，掏出的不是手机或钱包，而是几枚硬币——一元、五角、一角。
冰冷的金属在掌心相互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没有说话。
收银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如同卡顿的劣质玩偶。
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非人的困惑。
“先生？”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但尾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高频的震颤。
“请支付39.5元。
并请…配合说出‘谢谢’。”
她再次强调，带着规则的强制力。
唐亦的手指在硬币中捻动了一下。
然后，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枚边缘有些氧化、泛着暗沉光泽的一元硬币。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异样的专注。
他没有看收银员，而是将视线下移，落在那枚被捏起的硬币上。
日光灯光打在硬币表面，反射出一点微弱、稳定的冷光。
接着，他捏着那枚硬币，手臂抬起，以一种极其精准、平稳的轨迹，缓缓地、稳稳地，将它递向收银员的左手——那只正放在扫码器旁边、刚刚操作过键盘的手。
收银员黑洞般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某种源自规则本身的约束力让她无法做出明显规避的动作。
僵持中，那枚冰冷的、带着下水道锈迹和金属特有气息的硬币，轻轻触碰到了她***的手背皮肤。
“滋——”一声极其微弱、如同静电释放般的轻响！
收银员那只白皙的手背皮肤，在被硬币触碰到的瞬间，竟然浮现出大片细密的鸡皮疙瘩，颜色迅速由白转青，仿佛皮下血管在瞬间痉挛收缩！
她脸上的完美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纹，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猛地转向触碰在自己手背上的硬币，无法言喻的怨毒和一丝……惊惧？
从中一闪而逝！
规则没说不能用硬币触碰收银员！
更没说支付必须用纸币或电子支付！
金属是良导体，更是某些“规则生物”能量流动的天然干扰源！
唐亦松开了捏着硬币的手指。
“当啷。”
硬币掉落，在收银台光滑的金属台面上弹跳了一下，滚动了几圈，最终停在扫码器和键盘之间，反射着冷漠的光。
“找零。”
唐亦的声音极其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目光依旧没有真正聚焦在收银员脸上。
收银员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秒。
她盯着那枚硬币，又猛地抬头看向唐亦空洞的眼神，脸上的肌肉在灯光下细微地抽动着，仿佛内部有细微的电流在失控乱窜。
规则要求“首视双眼”，但对方的目光是散的！
规则要求“说出谢谢”，对方只说了“找零”！
规则要求完成交易……而一枚硬币正躺在她的收银台上！
逻辑冲突！
规则链条在核心处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僵持。
日光灯管的“嗡嗡”声似乎变大了。
冷藏柜压缩机的启动声也显得格外突兀。
几秒钟后，收银员猛地低下头，抓起扫码器，对着那枚硬币狠狠地扫了一下——尽管没有任何条码。
“滴！”
一声脆响。
她动作僵硬地从收银机里抓出几张纸币和几枚硬币，用力拍在台面上，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整个过程没有再抬头看唐亦一眼，也没有再要求“谢谢”。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唐亦面无表情地收好食物、水和找零。
转身，走向门口。
感应门滑开。
在他踏出便利店暖光的刹那，身后传来收银员压抑到极致、如同金属摩擦般扭曲变调的声音，并非针对他，更像是在对某种无形的存在嘶吼：“……规则…漏洞…标记…上报……”唐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重新融入街角的阴影和流动的霓虹之中。
冰冷的夜风再次包裹了他。
他撕开三明治的包装，机械地、快速地咀嚼吞咽着。
高热量的食物迅速转化为支撑躯体的燃料。
右手插在裤袋里，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U盘。
金属外壳上的锈迹仿佛烙铁般灼烫着他的掌心。
Site-73……便利店玻璃门内，昏暗灯光下，那名收银员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再无半分职业笑容，只剩下一片死人般的惨白和空洞。
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唐亦消失的街角方向。
她拿起柜台内部一个老式的、带有天线的步话机，按下通话键，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从她口中传出：“目标：成年男性，黑发，戴黑框眼镜…特征：破规者。
方位：城西区安家便利店外…监控追踪…请求…清理权限。”
步话机那头，只有一片沙沙的电流噪音。
而在唐亦刚刚离开的便利店收银台下方，那枚被用来“支付”的一元硬币，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硬币边缘沾染的、来自下水道的暗红色锈迹，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正极其缓慢地、如同活物般……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