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瑶挽起袖子,将长发随意地盘在脑后,露出白皙的颈项。
她己经在医院做了三天志愿者,从连纱布都不会叠的千金小姐,变成了能熟练整理医疗器械的助手。
"沈小姐,三号手术室需要更多止血钳。
"护士长李芸匆匆走过,手里端着一盘沾血的器械。
沈梦瑶点点头,快步走向消毒室。
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血腥气和伤员的***声。
三天前的空袭让上海伤亡惨重,圣玛利亚医院收治了超过负荷的病人。
沈梦瑶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消毒好的器械,放入托盘。
这些天见到的鲜血和伤痛,比她过去二十年见过的总和还要多。
每次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沈梦瑶的胃都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但她强迫自己坚持下去。
"听说今天会送来一批从闸北前线转来的重伤员。
"一个护士小声对同伴说。
沈梦瑶的手抖了一下,止血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闸北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那里的伤员情况只会更加惨烈。
沈梦瑶端着托盘走向三号手术室,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医生急促的指令:"血压骤降!
快输血!
纱布!
更多纱布!
"沈梦瑶推门而入,眼前的场景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他的腹部被弹片撕裂,医生正徒手按住涌血的伤口。
鲜血顺着手术台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
"止血钳!
"主刀医生头也不抬地喊道。
沈梦瑶机械地递上器械,眼睛却无法从那个年轻士兵惨白的脸上移开。
他的嘴唇因失血而泛青,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仿佛随时会停止呼吸。
那么年轻,可能比她还小一两岁,却己经首面死亡的威胁。
"血压测不到了!
""继续输血!
""不行了,失血太快..." 医疗术语和警报声在沈梦瑶耳边嗡嗡作响,她感到一阵眩晕。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血色在沈梦瑶视线中扩散,最终吞噬了所有景象。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扶住了她。
当沈梦瑶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护士休息室的小床上。
窗外己是黄昏,夕阳的余晖为房间镀上一层金色。
她试图坐起来,一阵头晕立刻袭来。
"慢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梦瑶转头,看到许志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阳光从他的侧面照过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他肩膀上的伤己经包扎好了,白色绷带在蓝色学生装上格外显眼。
"我...我晕倒了?
"沈梦瑶不敢相信自己这么没用。
许志远合上书,给她倒了杯水:"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手术,很正常。
""那个小战士...他..."沈梦瑶不敢问下去。
"活下来了。
"许志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张医生说虽然伤得很重,但生命力顽强。
"沈梦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我真没用。
大家都在拼命救人,我却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样晕倒了。
"许志远没有立即安慰她,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闻一闻,会好受些。
"沈梦瑶好奇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干燥的草药,散发出清凉的香气。
"薄荷、陈皮加一点薰衣草,"许志远解释道,"我家乡的方子,对头晕恶心很有效。
"沈梦瑶将布包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凉的气息立刻冲淡了鼻腔中残留的血腥味,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谢谢。
"她小声说,"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许志远的目光飘向远处,仿佛在回忆什么:"我第一次见血的时候,反应比你激烈多了。
十二岁那年,我看到邻居家的小孩从树上摔下来,腿骨刺穿了皮肤,白花花的骨头露在外面..."他顿了顿,"我当时不仅晕了过去,还吐得一塌糊涂。
"沈梦瑶难以想象眼前这个面对枪林弹雨都面不改色的年轻人,也曾有过那样脆弱的时刻。
"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告诉我,恐惧不可耻,可耻的是因为恐惧而放弃帮助他人的机会。
"许志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是一名中医,从那以后开始教我医术,告诉我救死扶伤是最高尚的事业。
"沈梦瑶第一次听许志远谈起他的家人。
她想问更多,却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便识趣地没有追问。
"我父亲只会教我弹钢琴和插花,"她试图转移话题,"他说那些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学的。
"许志远笑了笑:"但你弹得很好。
那天在华懋饭店,你的肖邦弹得...很动人。
"沈梦瑶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个细节,脸颊微微发热:"你懂古典音乐?
""不懂,"许志远坦然承认,"但音乐不需要懂,只需要感受。
你的琴声让我想起了松花江上的晨雾,很美。
"这个比喻如此诗意,与沈梦瑶印象中那个街头激昂演讲的热血青年判若两人。
她正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
"前线又送伤员来了!
所有人手到急诊室***!
"许志远立刻站起身:"你能行吗?
不行的话不要勉强。
"沈梦瑶深吸一口气,将草药包攥在手心:"我能行。
"急诊室己经乱成一团。
十几副担架排满了走廊,伤员的***和家属的哭喊交织在一起。
沈梦瑶看到父亲正在指挥医护人员分流伤员,便主动走向一个满脸是血的中年妇女。
"阿姨,您哪里受伤了?
"她轻声问道。
妇女茫然地抬起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女孩闭着眼睛,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救救我闺女...房子塌了...她爹还在下面..."妇女语无伦次地说着,泪水冲开了脸上的血迹。
沈梦瑶心头一紧,迅速检查小女孩的情况。
脉搏微弱但还算稳定,额头伤口虽长但不深,最严重的是左臂不自然的弯曲——可能是骨折。
"需要立即处理伤口和固定手臂,"她对赶来的护士说,"然后拍X光确认骨折情况。
" 护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沈小姐懂得不少啊。
"沈梦瑶没有解释,只是轻柔地从妇女怀中接过小女孩:"跟我来,您女儿会没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