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格子间,如同这巨兽体内一个个微小的、发光的蜂巢。
林风所在的“星海科技”研发部C区,此刻只剩下他工位上的一盏孤灯,倔强地切割着浓稠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空调低沉的嗡鸣、服务器散热风扇不知疲倦的嘶吼,以及一种名为“加班”的、深入骨髓的倦怠。
林风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视线从屏幕上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代码上移开,落在旁边一个冷掉的汉堡包装纸上。
胃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搐,提醒着他晚饭早己被高强度的脑力消耗碾成了渣滓。
二十五岁,滨海大学计算机系硕士毕业,带着点天之骄子的余晖一头扎进这竞争激烈的科技丛林,如今却像个被困在代码迷宫的工蚁。
项目进度卡在关键节点——那个由他主要负责的“深空背景辐射多维动态模型构建”模块,像个贪得无厌的黑洞,吞噬着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
“又是凌晨两点…” 林风低声嘟囔,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机器的噪音吞没。
他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咖啡,猛灌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窗外,城市的霓虹被厚厚的防窥玻璃过滤后,只剩下模糊暧昧的光斑,映在他年轻却带着明显黑眼圈的侧脸上。
迷茫,像窗外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着他。
未来?
升职?
房贷?
或者仅仅是如何搞定眼前这该死的算法?
他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
显示器上,一个极其复杂的可视化窗口占据了大半空间。
这是他在调试的核心模块——用于分析处理来自某大型射电望远镜阵列传回的、关于宇宙微波背景辐射(CMB)各向异性数据的程序。
这些数据,是宇宙大爆炸留下的“余晖”,蕴含着时空起源的密码。
理论上,他的算法应该能从中挖掘出更深层的、可能涉及空间结构细微涟漪的关联信息。
但此刻,程序运行的结果窗口里,代表数据流的瀑布图正疯狂地滚动着,本该平滑的频谱线扭曲成了狰狞的锯齿,动态模型的三维重构视窗里,代表宇宙背景的“膜”状结构正在剧烈地、毫无规律地抖动,如同狂风中的破布。
红色的错误日志像喷涌的鲜血,瞬间刷满了旁边的调试窗口。
“IndexError: list index out of range… 又来了!”
林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急促的命令,试图定位那个该死的数组越界点。
他调出核心算法部分的代码,一行行仔细审阅。
变量赋值、循环嵌套、傅里叶变换、多维张量运算… 逻辑似乎没有问题。
但为什么运行到关键的数据切片操作时,总会在那个特定维度索引上崩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林风的眼皮开始打架,长时间的专注让大脑深处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他强打起精神,决定再次单步调试,深入到最底层的计算环节。
他设置好断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运行键。
光标在代码行上跳跃,变量监视器里的数值飞快变动。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突然,当调试器执行到那个困扰了他数天的关键切片操作指令时——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震鸣,仿佛来自屏幕深处,又像是首接在他颅骨内响起。
林风猛地一激灵,睡意瞬间被驱散。
他定睛看向屏幕。
异常出现了,但与他预想中的崩溃截然不同。
屏幕上,那个正在处理关键数据切片的可视化窗口,中心区域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奇点!
紧接着,奇点周围的空间——不是屏幕画面,而是构成显示器物理像素本身的光——开始扭曲、拉伸、旋转。
原本规整的RGB像素点,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层层叠叠、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几何波纹。
这些波纹并非静态,它们在疯狂地增殖、变形、相互嵌套,呈现出非欧几里得的多面体结构、克莱因瓶般的拓扑扭曲、以及无限自相似的碎形图案。
它们闪烁着超越可见光谱的诡异光泽,青紫、幽绿、暗金… 相互交融又排斥,散发出一种冰冷、古老、令人灵魂颤栗的气息。
林风完全呆住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呼吸停滞。
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绝不是程序渲染错误!
这是… 某种物理层面上的空间畸变,正透过他的显示器这个“窗口”,强行挤入他所在的现实!
“怎么回事?
硬件故障?
电磁干扰?”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本能地想去按电源键强制关机。
但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机箱的刹那——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毫无征兆地从那屏幕中心的几何深渊中爆发出来!
它无视了物理距离,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林风的身体乃至灵魂!
“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拉扯,狠狠撞向显示器!
没有预想中的撞击疼痛。
就在他的脸即将贴上那疯狂扭曲的几何光芒时,空间本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
他面前的空气,连同那张廉价的办公桌、那台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显示器、甚至他伸出的手臂,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荡漾起一圈圈剧烈而透明的涟漪!
下一刻,林风视野中的整个世界——头顶刺眼的LED灯管、身下灰色的转椅、远处同事凌乱的工位、窗外模糊的霓虹光影——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的巨大镜面!
哗啦——!
无声的巨响在他意识深处炸开。
他“看”到,构成眼前这幅三维景象的“镜面”,在万分之一秒内,从撞击点开始,蔓延开亿万道纵横交错的、漆黑深邃的裂痕!
裂痕瞬间遍布整个视野,将熟悉的世界切割成无数片棱角狰狞、飞速剥离、却又诡异地悬浮在原位的碎片!
光线在碎片边缘疯狂折射、湮灭;声音被彻底抽离,只剩下绝对的死寂;时间感完全错乱,一瞬如同永恒。
林风感觉自己被彻底撕裂了,身体、意识、甚至构成他存在的每一个基本粒子,都在随着镜面世界的破碎而瓦解、离散,被那屏幕中心贪婪的几何深渊疯狂地吞噬、拖拽。
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前,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冰冷的闪电划过他濒临崩溃的思维:“我… 去了哪里?”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坠落感,坠向一片由疯狂几何与冰冷光芒构成的、无法理解的混沌深渊。
他消失了。
只留下工位上那盏孤零零的台灯,灯光照在空荡荡的转椅上,映照着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细微的空间涟漪,以及桌面上,咖啡杯里,一圈圈无声扩散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