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老莫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在李卫国最敏感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心理准备?
他当了十年警察,出过多少次血腥的现场,见过多少支离破碎的家庭。
他自认为,自己的心,早就像派出所门口那块被踩得光滑的门槛石,坚硬,且麻木。
可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错了。
当灾难的屠刀,悬在自己家人的头顶上时,他所有的坚强,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拿起那把沾着干涸血迹和脑浆的消防斧。
斧柄的触感冰冷而粗糙,却让他纷乱如麻的心绪,找到了一丝微弱的支点。
“我跟你一起去。”
老莫身后的少年,莫聪,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定,“爸,外面那些东西,他一个人……太危险了。”
老莫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担忧。
他最终点了点头,对李卫国说:“我儿子说的对。
这小区里,到处都是。
我们住的这栋楼,单元门被我用钢筋和家具堵死了,才换来几天安宁。
你家那栋楼……我不知道情况。”
他顿了顿,从墙角的一个帆布包里,又摸出了一把半米长的开山刀,扔给李卫国。
“这个,比斧头轻便。”
然后,他自己端起了那把土制猎枪,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弹药,“走吧,我给你开路。”
李卫国看着眼前的父子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人命不如狗的世道,一份萍水相逢的善意,比黄金还要珍贵。
他没有矫情地推辞,接过开山刀,将其别在后腰,手上依旧紧握着那把给了他第一份安全感的消防斧。
“谢谢。”
他沙哑地说道。
三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被层层加固的房门。
楼道里,和医院一样,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
墙壁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用手抓出来的血痕。
“别走电梯。”
老莫低声提醒,“早就停电了,而且里面……可能有东西。”
他们顺着安全通道,向下走去。
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李卫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
一楼的单元门,被一个巨大的铁皮垃圾箱和几辆扭曲的自行车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从这里出去,到你家那栋楼,大概一百米。
中间会路过小区的中心花园。”
老莫压低声音,快速地布置着,“花园里,东西最多。
记住,千万不要跑!
声音会把它们都引过来。
低头,弯腰,贴着绿化带走。
它们视力很差,但听觉和嗅觉异常灵敏。”
李卫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老莫第一个从缝隙里钻了出去,端着猎枪,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然后是莫聪,最后是李卫国。
当李卫国踏上小区水泥路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老莫那句“天塌了”的含义。
曾经整洁干净的小区,如今宛如地狱绘图。
几辆私家车撞在一起,车窗玻璃碎裂,车身上布满了血手印。
他甚至看到,一辆白色的宝马上,驾驶座里,还卡着一具上半身己经腐烂的尸体,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搭在方向盘上,喇叭被持续按响,发出“嘀——”的、单调而绝望的悲鸣。
而那悲鸣,像一块磁铁,吸引了十几个“活尸”,正围着那辆车,用手,用牙,疯狂地抓挠、撞击着车身,发出“砰砰”的闷响和“嗬嗬”的嘶吼。
更远处,中心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
她的半边脸颊己经不见了,露出森森的白骨,却依然保持着生前看风景的姿势,一动不动。
首到一只野猫从她脚边跑过,她才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僵硬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李卫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些人,他甚至能认出几个。
那个在宝马车里死去的,是三单元的王总,搞金融的,前几个月还因为停车位的事跟人吵过架。
那个穿着连衣裙的,是五单元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他们,都变成了怪物。
“走!”
老莫低喝一声,拉回了李卫国的思绪。
三人弯着腰,像三只在丛林里觅食的野兽,沿着绿化带的边缘,快速而无声地移动。
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从那些游荡的活尸身边经过,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一百米的距离,从未如此漫长。
终于,他们来到了李卫国所在的七号楼下。
单元门,大开着。
门口的玻璃碎了一地,门禁系统被暴力破坏,电线***在外面。
李卫国的心,沉到了谷底。
大门敞开,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我……我上去了。”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老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小心。
李卫国一步一步,踏上那熟悉的楼梯。
他住三楼,302。
楼道里,比外面更安静。
可这安静,却让他更加恐惧。
他看到,二楼邻居老张家的防盗门上,有几道深深的、像是被斧头劈出来的口子。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终于,站到了自己家门口。
门,虚掩着。
门锁,被从外面撬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那扇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
沙发倒了,茶几翻了,儿子的玩具,撒了一地。
没有人。
他冲进卧室,没有人。
他冲进儿子天佑的房间,没有人。
他冲进厨房,卫生间,还是没有人!
他们走了?
他们逃出去了?
一股狂喜,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只要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他激动地环顾着这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试图寻找任何妻子和儿子留下的线索。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主卧那张凌乱的、他和妻子林岚的婚床上。
床边的地板上,散落着一本相册。
他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他们的家庭相册。
第一页,就是他和林岚的结婚照。
照片上,妻子笑得那么甜,那么美。
他颤抖着手,翻开第二页。
是天佑刚出生时拍的,小小的,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愣住了。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但上面,用一支口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立辉哥,我们去羊城,找我父母。
保重。
——岚”赵立辉!
林岚!
他们在一起!
他们还活着!
他们去了羊城!
巨大的惊喜,像一道雷电,劈开了李卫国心中所有的阴霾和绝望。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抱着那本相册,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
就在他身后,那扇虚掩着的、主卧卫生间的门,正被一只苍白的、指甲发黑的手,缓缓地,推开了一道缝。
门缝里,一双浑浊、灰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