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跪在土坯房的门槛前,看着屋里那截越来越短的烛火,喉咙干得发疼。
他己经三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胃里空得发慌,只能一遍遍地舔舐开裂的嘴唇,试图汲取一点虚幻的湿润。
“咳咳……”里屋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在割墨尘的心。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到床边,只见母亲王氏蜷缩在破絮里,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原本还算丰润的脸颊如今只剩下一层枯黄的皮,紧紧贴在骨头上。
“娘,您再忍忍,我这就去后山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野菜……”墨尘的声音发颤,可他自己都知道这话有多苍白。
后山早就被挖空了。
大旱己经持续了两年。
先是河里的水断了,接着井也枯了,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就连最耐旱的荆棘都枯死在石头缝里。
村里的人,能逃的早就逃了,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等着饿死的。
昨天隔壁的张阿婆,就是在夜里没撑过去,今早被她儿子用草席裹着,埋在了村东头的乱葬岗。
王氏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光,她颤抖着抬起手,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墨尘的手腕。
那只手凉得像冰,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尘儿……别去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娘……有东西给你……”墨尘俯下身,将耳朵凑到母亲嘴边。
王氏吃力地侧过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石。
那石头通体黝黑,表面光滑,看不出什么特别,只是在烛火下,隐隐能看到石身上布满了细密的、类似血管的纹路。
这是墨家祖传的东西,据说是墨尘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说是能辟邪,可在这大旱年里,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辟邪又有什么用?
“拿着……”王氏将青石塞进墨尘手心,青石触手冰凉,竟让他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去……去西边的血煞宗……找你王伯……让他带你去测灵根……血煞宗?”
墨尘愣住了。
他听说过那个地方。
那是百里之外的修仙宗门,传说里面的人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接触的。
可母亲怎么会让他去那种地方?
“娘……我不去,我要陪着您……”墨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咱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活路的……傻孩子……”王氏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娘不行了……这世道,凡人……没有活路的……”她用力攥紧墨尘的手,将青石往他掌心按了按,“这石头……是咱家最后的指望……当年你太爷爷说过,墨家子孙……或许有仙缘……去试试……求他们给你一口饭吃……哪怕……哪怕做个杂役……也好过死在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墨尘只觉得母亲的手猛地一松,头歪向了一边,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映得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娘——!”
墨尘的哭喊撕心裂肺,可回应他的,只有窗外呜呜的风声,像无数饿死鬼在哀嚎。
他守着母亲的遗体坐了一夜。
天亮时,他用家里最后一块破席子,将母亲裹好,埋在了屋后那棵早就枯死的老槐树下。
没有墓碑,他只是捡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压在了坟头。
做完这一切,墨尘揣好那块青石,背上了母亲连夜给他缝的小布包——里面只有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麦饼,那是母亲藏了好几天,舍不得吃的。
他锁上那扇破旧的木门,最后看了一眼生他养他的黑山村。
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只有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呱呱”地叫着,像是在宣告这里的死亡。
墨尘咬了咬牙,转身朝着西边走去。
他不知道血煞宗在哪里,也不知道测灵根是什么,他只知道,这是母亲用命给他指的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走下去。
日头毒辣,脚下的路被晒得滚烫,像踩在烙铁上。
墨尘渴得头晕眼花,嘴唇裂了一道又一道血口子,每走一步,喉咙里都像有沙子在摩擦。
那半块麦饼,他只敢掰一点点,用水囊里最后几口浑浊的水咽下去——水囊是空的,那点水,是他昨晚用布蘸着自己的汗拧出来的。
走了两天,他实在撑不住了。
傍晚时分,他看到前面山坳里有座破庙,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庙不大,屋顶都塌了一半,神像也被推倒在地,摔得残缺不全。
墨尘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靠在断墙上,拿出那块青石,借着最后一点天光仔细看着。
石头还是那块石头,冰凉,坚硬,除了那些奇怪的纹路,看不出任何特别。
他苦笑了一下,将青石揣回怀里,紧了紧衣襟,准备就这样熬过一夜。
可他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庙外传来“嗷呜”一声狼嚎。
墨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到庙门口的阴影里,闪过几对绿油油的眼睛。
是狼!
而且不止一只!
他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这破庙西面漏风,根本无处可藏。
狼群似乎己经发现了他,低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墨尘抄起身边一根还算粗壮的断木,双手紧紧攥着,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只是个从未杀过生的少年,面对这些饿疯了的野狼,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一只体型最大的灰狼率先扑了上来,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墨尘下意识地举起断木去挡,可那狼的力道极大,“咔嚓”一声,断木被撞成了两截,他自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倒去。
身后是庙墙的缺口,他一脚踏空,身体失去了平衡,朝着墙外的悬崖滚了下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风声在耳边呼啸。
墨尘只觉得身体不断撞击着岩壁,骨头像要散架一样疼。
他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又一把碎石和枯草。
就在这时,他揣在怀里的那块青石,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他的手掌,一股温热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青石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青石像是活了过来,竟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血,表面那些细密的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仿佛有血液在里面流淌。
紧接着,墨尘感觉到青石猛地一烫,随即“咔嚓”一声轻响,石身上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可他根本来不及细看。
“噗通!”
一声巨响,墨尘重重地摔进了悬崖下的水潭里。
潭水冰冷刺骨,瞬间浇灭了他身上的疼痛,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可就在这时,脚踝处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
那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一股阴冷滑腻的触感,将他拼命往下拽。
墨尘吓得拼命蹬腿,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他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水下,巨大,冰冷,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的口鼻开始进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自己的血还在不断涌向那块裂开的青石,而石缝里的光芒,似乎越来越亮了……水下的巨物,还在用力拖拽着他的脚踝,将他一点点拉向潭底那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