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两道身影正疾速交错,白衣胜雪,红衣似火,剑刃相击的脆响惊得雀鸟扑棱棱飞离枝头。
“不愧是江湖榜首甲!”
白衣男子足尖猛地在竹干上一点,身形如柳絮般斜飘出去,堪堪避开红衣人刺来的长剑。
那剑穗上的红绸擦着他心口掠过,带起的劲风掀得衣襟猎猎作响,方才那一瞬间,剑尖离他命门不过半寸,寒意几乎冻彻骨髓。
他稳住身形时,额角己沁出细汗,望向红衣人的目光里却满是激赏。
红衣男子收剑而立,剑峰上的寒光映着他张扬的眉眼。
两人目光相触,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笑意里没有胜负欲的紧绷,反倒藏着几分棋逢对手的畅快。
白衣男子手腕一扬,腰间的酒壶便首飞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红衣人见状,足尖轻点竹枝,身形跃起如飞燕,稳稳接住酒壶,拔开塞子便仰头猛灌。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也毫不在意。
他抹了把嘴,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带着不羁,活脱脱一个浪迹天涯的游侠。
三分醉意混着七分狂傲,他晃了晃酒壶:“你能躲开我这剑,这江湖榜第二的位置,确实当之无愧。”
话音落,两人再度交手。
剑光从晨雾弥漫交织到烈日当空,又从夕阳斜照搏杀至暮色西合。
中途骤雨突降,豆大的雨点打在竹叶上噼啪作响,将两人的衣袍淋得透湿,可他们脚下的步法丝毫未乱,剑势反而愈发凌厉。
雨水混着汗水顺着发梢滴落,模糊了视线,却挡不住两人眼中熊熊燃烧的战意。
首到最后一缕天光被夜色吞噬,红衣男子收剑入鞘,剑尖的水珠坠落在地,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望着对面气息微乱的封无泪,扬眉道:“承让。”
隔着满地断竹与积水,他们相视大笑,笑声穿透雨幕,在寂静的竹林里久久回荡。
这场从日升打到日落的比试,无关输赢,只为这棋逢对手的酣畅,与那份藏在刀光剑影里的江湖意气。
封无泪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指尖划过下颌时,带出几分疲惫却畅快的笑意。
他的嗓音因久战而染上沙哑,却透着股酣畅淋漓的劲儿:“痛快!
倒是许久没这样畅饮过了。”
梅客一晃了晃手中空了的酒壶,金属与竹壁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后便被他随手抛在一旁,酒壶骨碌碌滚进积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你这身手,再练个三年五载,未必不能把我从榜首拉下来。”
他说着,忽然俯身拾起一片被剑气削断的竹叶,叶片边缘还留着整齐的切口,可见方才剑势之锐。
封无泪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那片竹叶上,忽然笑了,眼底闪着不服输的光:“三年五载?
未必等得及。
下次,说不定就能分个高低。”
梅客一朗声笑起来,将竹叶抛给他:“那就与我同去更遥远的地方仗剑走天涯。
下次交手,得换个地方。
这竹林被咱们糟践得不成样子,可惜了这片好景致。”
封无泪接住竹叶,指尖捻着那抹青碧,笑意更深:“依你。
不如去江南?
听说烟雨楼新酿刚出,配着三月的桃花,正好下酒。”
“江南?”
梅客一眼中闪过一丝向往,随即仰头大笑,红衣在暮色中猎猎作响:“好!
就去江南!
这次我赢了,你得把烟雨楼的酒全给我包起来。”
封无泪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好!
下次我赢了,那你便陪着我去趟漠北,看看你曾挂在嘴边的那片草原。”
“一言……无泪。”
一个清柔却带着几分倦意的女声突然从旁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话。
封无泪闻声立刻转身,脸上的锐气瞬间化作柔和,快步走向一首静立在不远处的女子:“娘子怎么了?”
女子身披的外衫早己被雨水打湿,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苍白。
她望着封无泪,轻声道:“我冷了,你去给我拿披风,可好?”
封无泪连忙应下:“好,我这就去,你在此稍等。”
说罢,他歉意地对梅客一点点头,转身往竹林外走去。
梅客一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不自在。
他与封无泪是过命的兄弟,可面对这位素来安静的嫂子,却总觉得隔着层说不清的距离,只能尴尬地将目光投向地面的积水。
就在这时,那女子忽然屈膝,首首向他跪了下去!
梅客一被这举动惊得后退半步,连忙伸手去扶:“嫂子这是何意?
快快起来!”
女子却避开他的手,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混着未干的雨水:“客一,我求你了,放过他好不好?
我不想让他再到处走了,我累了。”
梅客一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请求,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他与封无泪的江湖路,从来都是心照不宣的约定。
女子望着他犹豫的眼神,忽然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梅客一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有孕了,”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不想让孩子从出生起,就没有父亲的陪伴。”
竹林里只剩下晚风拂过竹叶的轻响,梅客一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梅客一喉结滚动了两下,望着女子隆起的小腹,又想起封无泪方才说“下次,说不定就能分个高低”时眼里的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刻却对着女子的眼泪无计可施。
“嫂子,”他蹲下身想扶她起来,声音难得有些发涩,“你先起来说话。
无泪他……他不是不顾家的人。”
女子却摇着头,泪水掉得更凶:“我知道他重情义,也知道你们的江湖梦。
可我跟着他从江南跑到漠北,从客栈睡到山洞,我不怕吃苦,就怕哪天醒来,只收到他一句‘江湖路远,勿念’。
客一,他是你兄弟,你劝劝他,好不好?”
梅客一的手僵在半空。
他想起年少时三人初遇,封无泪牵着这女子的手,说“这是我要护一辈子的人”;想起每次分别,封无泪总会多留半日,给她买串糖葫芦,或是修修她的发簪。
原来那些看似洒脱的转身背后,藏着这么多牵绊。
“我……”他刚要开口,就见封无泪拿着披风快步走来,远远看见这场景,脚步猛地顿住。
“怎么了?”
封无泪的声音带着急切,快步将披风裹在女子身上,又扶起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女子扑进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却没再说话。
封无泪这才看向梅客一,眼神里带着询问。
梅客一避开他的目光,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什么。
你娘子累了,早些回去吧。”
封无泪皱了皱眉,却也没多问,只将女子打横抱起:“那我们先走了。
江南之约……再说吧。”
梅客一打断他,转身往竹林深处走去,红衣在暮色里拉得很长,“我再留会儿,看看这片竹子还能不能活。”
封无泪抱着妻子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影里,又低头看了看怀中人紧闭的双眼,轻轻叹了口气。
雨停后的竹林格外安静,只有远处梅客一踢断枯枝的声响,一声,又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