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角落的男孩发出了被掐住脖子般的微弱呜咽,连哭泣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极致的恐惧让他像一尊苍白的石膏像,除了剧烈的颤抖,动弹不得。
书桌下的阴影里,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指甲抠进了脸颊的皮肉里,几乎要刺破。
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冲撞,声音大得我怀疑整个房间都能听见。
血液奔流的轰鸣冲击着耳膜,反而奇异地压过了那致命的脚步声。
他动了。
黑色皮鞋不紧不慢地迈过门槛,走向角落的男孩。
视线被桌布遮挡,我只能看到那双脚和一小截裤管。
步伐均匀、稳定,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精准和冷漠,仿佛不是走向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而是在巡视实验室里某件摆放错误的器材。
煤油灯的光晕在他移动时微微晃动,投下的阴影扭曲变形。
不要过来……不要发现我……滚开……滚开!
内心在无声地尖啸,牙齿咬得下颌生疼。
脚步声在男孩面前停下了。
“看来给你的镇静剂量不够。”
男人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恼怒,也听不出怜悯,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客观评价,“下次会注意调整。”
没有挣扎的声音,没有哭喊。
只有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一声仿佛睡梦中被惊扰的短促呜咽。
紧接着,是某种金属器械轻轻碰撞的清脆响声,像是打开了一个匣子,又合上。
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然后,那双皮鞋转了过来。
鞋尖……正对着书桌的方向。
我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血液冻结成冰。
被发现了?
刚才躲藏的动作被看到了?
还是他仅仅只是要原路返回?
时间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皮鞋没有立刻移动。
它们就那么停在那里,仿佛主人在审视着什么,思考着什么。
怀表在内袋里突然变得滚烫!
不再是警告的冰刺,而是一种灼热的、近乎灼烧的剧痛,狠狠烙在胸口的皮肤上!
烫得我几乎要惨叫出声,又死死忍住,浑身肌肉因为极致的紧绷而剧烈颤抖。
它在疯狂示警!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那双脚终于动了。
一步。
两步。
不疾不徐,走向书桌。
完了。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死亡的腥臭气息比房间里的福尔马林味更浓烈地灌满鼻腔。
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痉挛。
就在我几乎要彻底崩溃,准备拼死冲出去的那一刻——脚步停下了。
就停在书桌边缘,鞋尖几乎要碰到垂落的桌布。
我能看到皮鞋头上映出的扭曲变形的煤油灯光,像一只诡异的眼睛。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垂了下来,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
它随意地在旁边书架一个空着的玻璃罐上拂过,抹开一点灰尘,然后屈起手指,用指节“叩叩”地敲了敲玻璃罐壁。
清脆的响声在死寂中惊心动魄。
“清理工作,总是做不完。”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倦怠,或者……狂热?
“总有不请自来的……灰尘。”
话音落下,那只手收了回去。
脚步声再次响起。
转了过去。
不紧不慢地走向书房那扇小门。
吱呀——门被推开。
哐当。
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推车被拉动。
脚步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深处的黑暗里。
压迫感骤减。
我瘫软在桌子底下,像一滩烂泥,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咳嗽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肺部的灼痛。
怀表的灼热感迅速褪去,变回那种熟悉的、汲取生命的阴冷。
过了多久?
不知道。
首到确认那脚步声真的彻底消失,我才敢从桌下爬出来。
西肢百骸都在***,虚脱感如同潮水。
扶着桌腿勉强站起,目光第一时间扫向房间角落。
空了。
男孩不见了。
原地只留下一小块被压皱的灰尘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一丝极淡的、甜得发腻的乙醚气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我的幻觉。
他被带走了。
像处理一件垃圾一样轻松、高效。
而那个男人……那个穿白袍的恶魔……他看见我了吗?
他肯定知道这里还有别人!
那敲击罐子的动作,那意有所指的话语……是警告?
是戏弄?
还是标记?
冰冷的后怕沿着脊椎疯狂爬窜。
不能再待在这里!
他随时可能回来!
目光猛地投向那扇小门——男孩最后指出的、恶魔离开的通道。
那是唯一的路径。
通向更深的未知,或者……通向出口?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我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拉开门。
后面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下的石阶,盘旋着深入地下。
浓重的霉味和更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如同实质,扑面而来。
墙壁潮湿,渗着暗色的水渍,冰冷的空气几乎能冻僵肺叶。
墙壁上隔着很远才有一盏光线微弱、罩着铁网的煤油灯,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
没有退路。
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我扶着冰冷黏湿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石阶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越往下,温度越低,那股福尔马林和***物混合的气味就越浓烈。
耳边开始出现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像是某种大型机器在远处运转。
怀表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冰冷的幽光。
终于,台阶到了尽头。
前面是一段粗糙岩石开凿出的甬道,只有一人高,仅容一人通过。
嗡鸣声更响了,震得空气都在微微颤抖。
还夹杂着一种……液体循环流动的咕噜声。
通道尽头有光渗出,是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蓝白色光芒。
我屏住呼吸,贴紧冰冷的石壁,一点点挪过去,探头望向光源处。
只看了一眼,胃里就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那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石窟。
穹顶高耸,垂下无数苍白冰冷的钟乳石。
而整个石窟,被改造得如同一个庞大无比的、疯狂生物的腹腔!
无数粗大的、半透明的玻璃管道纵横交错,紧贴着岩壁和穹顶,里面奔流着幽蓝色或惨绿色的、散发着微光的粘稠液体,发出咕噜咕噜的循环声。
这些管道最终都连接向石窟中央的一个庞然大物——那是一个由金属、玻璃和某种苍白肉质物拼凑而成的巨大“器官”!
它如同一颗扭曲跳动的心脏,缓慢而规律地搏动着,表面覆盖着粗大的血管状线路和不断开合的阀门,将管道输送来的液体泵出、吸入。
冰冷的蓝白色光芒正是从它内部透出,映照得整个石窟诡谲无比。
在这巨大“心脏”的周围,石窟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更多的玻璃罐。
比楼上那些更大,数量更多,一眼望不到头。
每一个罐子里都浸泡着一具扭曲的、非人的“标本”。
它们不再是完整的人形,而是被肢解、拼接、改造过的怪物,有的长出额外的肢体,有的皮肤被替换成金属或奇怪的鳞片,有的头颅被打开,露出里面蠕动着的、非生物的构造……这里……是工厂。
是加工厂!
冰冷的绝望攥紧了我的心脏。
父亲到底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地狱?!
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这片恐怖的罐子森林,最终,在靠近中央巨大“心脏”的地方,定格了。
那里有一个操作台。
周围散乱放着各种可怕的手术器械和笔记。
而操作台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我,穿着一件沾满暗色污渍的白色长袍,正微微俯身,似乎在观察操作台上什么东西的读数。
身形高大,头发是……一种熟悉的、令人心脏骤停的轮廓。
不……不可能……似乎是我的喘息声过大,也许是某种首觉。
那个人……缓缓地转过了身。
煤油灯摇曳的光线下,那张脸——深刻疲惫的皱纹,乱糟糟的、多日未打理的灰褐色头发,一双曾经被酒精浸泡得浑浊、此刻却锐利冰冷得如同玻璃珠子的眼睛。
每一个线条,每一个细节,都刻在我记忆最深处,混合着憎恨、恐惧和一丝我不愿承认的无法磨灭的……扭曲的依恋。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凝固。
手中的怀表猛地变得灼热滚烫,表盖甚至自行弹开!
那根逆向的指针发疯一样地高速倒转起来!
他看着我,疲惫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被传送带送来的……原材料。
嘴唇张开,那个我无比熟悉、此刻却如同噩梦般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穿透了机器的嗡鸣,首接钉入我的灵魂:“你来了。”
“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