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沅坐在雕花描金的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一身红嫁衣的自己,指尖轻轻抚过鬓角那朵并蒂海棠绒花 —— 这是沈聿之昨夜亲自为她簪上的,金线绣的花瓣在烛火下泛着温柔的光。
“夫人,少帅的亲兵来报,说是部队己经在城门外集结了。”
陪嫁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怯意,打破了新房里的静谧。
沈清沅握着铜镜的手指猛地收紧,镜沿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
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沈聿之的马靴从不属于内宅的红毡,他属于北境的风沙和家国的烽火。
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知道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像刚嫁入沈家的新妇,倒像己经在这深宅里住了许多年。
起身时,裙摆扫过满地的花生桂圆,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跳。
穿过回廊时,桂花的甜香混着远处隐约的马蹄声飘过来。
沈聿之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天井里,铜纽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看见她走来,眉头微蹙的样子瞬间柔和下来,大步迎上去握住她的手。
“清沅,”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却意外地温暖,“北境急报,蒙古叛军越过防线了。”
沈清沅望着他肩上的金星,那是刚晋升的少帅军衔。
三日前的婚礼上,他还笑着说要陪她看满院海棠花谢,可现在,军装的褶皱里还残留着硝烟的味道。
“我明白。”
她踮起脚尖,为他理了理歪斜的领章,指尖不经意触到他脖颈的肌肤,引得他微微一颤。
“等我回来。”
沈聿之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忽然弯腰抱起她,大步走进新房。
红烛的光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动,那双总是带着杀伐之气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柔情。
喜帕被他粗暴地扯掉,扔在床脚。
沈清沅闭上眼,感受着他灼热的呼吸落在耳畔。
他的吻带着军人的急切,从额头一路向下,在她耳垂边停住:“清沅,等我打胜仗回来,一定……”话未说完,院外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那是集结的信号,尖锐得像一把刀,划破了新婚夜的旖旎。
沈聿之猛地起身,军装的铜扣硌得她锁骨生疼。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转身大步离去。
沈清沅听见他的马靴踏过青石板的声音,听见他翻身上马的声音,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红烛的火焰跳了跳,映着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格外冷清。
她伸出手,仿佛还能抓住他残留的体温,可指尖触及的,只有冰冷的锦被。
三天后,沈清沅收到了沈聿之的第一封信。
信纸带着军营的尘土味,字迹潦草却有力:“清沅吾妻,己过雁门关,北境雪大,勿念。
待我平定叛军,即刻归返。”
信封里还夹着半朵风干的海棠花,是从她鬓角摘下的那朵绒花上掉下来的。
沈清沅把信贴在胸口,忽然想起婚前他带她去看的那座军械库。
里面整齐排列的枪支弹药间,竟有一个角落放着她亲手做的桂花糕。
他当时笑着说:“打起仗来,看到这个就像看到你在身边。”
她开始学着打理沈府的事务,学着看军用地图,学着从零星的战报里拼凑他的消息。
每日清晨,她都会去后院的海棠树下站一会儿,那是他说过最喜欢的地方。
春桃说,少帅走的那天夜里,曾在这里独自站了很久,手里攥着一朵刚开的海棠花。
一个月后,北境传来捷报,沈聿之率部击溃了叛军主力。
沈府上下张灯结彩,仆人们都劝她准备迎接少帅凯旋。
沈清沅却在收拾他书房时,发现了一份藏在《孙子兵法》里的电报底稿,上面写着:“蒙古援军将至,沈部需固守待援,至少两月。”
她把那份底稿烧在海棠树下,灰烬被风吹起,像极了北境的雪。
当晚,她就以沈府的名义,向红十字会捐赠了一批药品和绷带,并且亲自带着医疗队,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列车在铁轨上颠簸,沈清沅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手里紧紧攥着那半朵海棠花。
她不知道沈聿之具体在哪个战场,也不知道这一去会遇到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去。
就像他说的,他们是夫妻,本该同生共死。
车厢里挤满了逃难的百姓,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在低声哭泣,孩子发着高烧,小脸通红。
沈清沅走过去,从药箱里拿出退烧药,用自带的热水化开,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
妇人哽咽着道谢,说她的丈夫也在前线打仗。
“会平安回来的。”
沈清沅安慰道,语气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
夜色渐深,列车在一个小站停下补给。
沈清沅下车透气时,听见几个士兵在议论战况,说沈少帅的部队被围困在野狼谷,弹药和药品都快耗尽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转身就往列车长办公室跑,要求列车改道去野狼谷方向。
“夫人,那边是前线,太危险了。”
列车长劝道。
“我是医生。”
沈清沅亮出红十字会的证件,眼神里的坚定让列车长无法拒绝。
列车重新启动时,沈清沅站在车门边,望着天边的残月。
她想起沈聿之最喜欢的那句诗:“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此刻,他是否也在军营里,望着同一轮月亮,思念着远方的她?
她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借着昏暗的灯光写道:“聿之,见字如面。
闻北境战事吃紧,吾己携药北上,虽不知能否相见,但求君平安。
待烽火散尽,共赏海棠花开。”
信纸折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她知道这封信未必能送到他手上,但写下这些字,仿佛就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北境的风越来越冷,吹得列车窗户呜呜作响。
沈清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那是沈聿之的军大衣,临走前他硬塞给她的,说北境的冬天来得早。
大衣口袋里,她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枚银质的长命锁,上面刻着 “平安” 二字,是他给未来孩子准备的。
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长命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清沅把脸埋进大衣里,那上面有他淡淡的烟草味,像他温暖的怀抱。
她在心里默念:沈聿之,你一定要平安,等我来见你。
列车在距离野狼谷三十里的小镇停下,前方的铁轨被炸毁了。
沈清沅带着医疗队,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雪水浸湿了鞋袜,冻得她脚趾发麻。
“夫人,歇会儿吧。”
春桃心疼地说,她的脸己经冻得通红。
沈清沅摇摇头,指着远处隐约的火光:“你看,快到了。”
那是战场的方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燃烧的海棠花。
她们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了后方的临时医院。
那是一座废弃的寺庙,佛像被推倒在一边,大殿里挤满了受伤的士兵。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作呕。
沈清沅来不及休息,立刻投入到救治工作中。
她的手被冻得不听使唤,只好放在嘴边呵气取暖,然后继续为伤员包扎伤口、做清创手术。
有个年轻的士兵伤得很重,腹部中弹,肠子都流了出来。
沈清沅咬着牙,用有限的药品和器械,为他做了紧急手术。
手术结束时,天己经大亮。
沈清沅累得瘫坐在地上,春桃赶紧递过来一块干粮。
她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医护人员跑进来说:“沈少帅派人来求援了,前线伤亡惨重,急需医护人员!”
沈清沅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我去!”
春桃拉住她:“夫人,太危险了!”
“我是医生,也是他的妻子。”
沈清沅的眼神异常坚定,她拿起药箱,“告诉医疗队,愿意去的跟我走,不愿意的就在这里待命。”
最终,有五个医护人员愿意跟她一起去前线。
他们跟着求援的士兵,冒着枪林弹雨,向着野狼谷的方向前进。
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掀起的泥土和雪块溅了他们一身。
沈清沅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那封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聿之,我来了。
前线的战况比想象中还要惨烈。
战壕里堆满了尸体,受伤的士兵躺在雪地里,发出痛苦的***。
沈清沅和其他医护人员立刻投入到救援中,她们在炮弹的呼啸声中穿梭,把受伤的士兵抬到临时救护所。
沈清沅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军靴。
那是沈聿之的马靴,她亲手为他擦过无数次。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疯了一样扒开压在上面的石块。
“聿之!
聿之!”
她哭喊着,手指被石块划破,鲜血染红了雪。
终于,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沈聿之昏迷不醒,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还在不断地流出来。
沈清沅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
还有气!
她喜极而泣,立刻为他处理伤口。
她小心翼翼地清理掉伤口里的泥沙,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沈聿之,你醒醒,看看我,我是清沅啊。”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呼啸而来,落在不远处。
救护所的医护人员大喊着让大家隐蔽。
沈清沅下意识地扑在沈聿之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临时搭建的救护所,沈清沅被震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她昏迷前,她仿佛看到沈聿之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担忧。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列颠簸的列车上。
春桃守在她身边,眼睛红红的。
“夫人,您醒了!”
沈清沅挣扎着坐起来:“沈聿之呢?
我把他救出来了吗?”
春桃的眼泪掉了下来:“夫人,我们被打散了。
少帅…… 少帅可能还在前线。”
沈清沅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她望着窗外飞逝的雪景,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不知道沈聿之是否还活着,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扑在他身上的陌生女医生。
她只知道,她和他,又一次错过了。
列车载着她们向后方驶去,远离了战火纷飞的野狼谷。
沈清沅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望着北境的方向,在心里默念:沈聿之,无论你在哪里,一定要平安。
等和平到来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找到你。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封信,信纸己经被鲜血染红了一角。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抚平,重新折好,放回口袋里。
她知道,这封信,她一定要亲手交给她的少帅。
北境的雪还在下,覆盖了战场的痕迹,却盖不住人们对和平的期盼。
沈清沅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海棠花开的样子,看到了沈聿之穿着军装,笑着向她走来。
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