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媛的犹豫
是了,苏清羽,那个总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恶毒话语的妹妹,她此刻一定正和她的母亲,如今的二夫人,一边喝着参汤,一边等着自己咽气的消息吧。
她们凭什么?
阿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恨意,再次将窝头递了过去:“小姐,你忘了?
你娘亲临终前留给你的那支白玉簪,张婆子是不是隔三差五就来问,催着你交出去给二夫人‘保管’?
你若是活下来,拼了命也能护住它,那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念想。
可你若是死了……”阿竹顿了顿:“它就会被苏清羽戴在头上,在宴会上西处炫耀。
别人问起,她也只会笑着说,这是她那早死的嫡姐留下的,姐姐没什么好东西,就这簪子还算别致。”
“不!”
她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支温润的玉簪,正被她用布条缠了无数圈,贴身藏在那里,带着她最后的体温。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谁也不能抢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粗野的叫骂声,是张婆子那令人厌恶的嗓音:“大小姐,还有那个死丫头!
别给我耍花样!
二夫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阿竹朝着苏清媛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吧,我没骗你”的意味:“听见了?
最后的机会。
是躺着等死,把一切都拱手让人,还是……自己选。”
苏清媛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阿竹手里的那半块窝头。
不,她不能死。
她死了,母亲留下的东西保不住,母亲的仇报不了,只会让那对母女笑得更得意。
终于,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半块冰冷的窝头。
她没有狼吞虎咽,而是小口小口地啃食起来。
窝头又干又硬,剌得她喉咙生疼,每一口吞咽都无比艰难,可她没有停下。
阿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要还有恨,还有不甘,人就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轻地叩了三下。
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是春桃。
她飞快地比了几个手势,示意张婆子骂骂咧咧地往主院方向去了,看样子是真的去告状了。
阿竹心中有了计较。
“小姐,你抓紧时间歇着,我去堵她一阵。”
阿竹压低声音,她顿了顿,转身走向门口,留给苏清媛一个背影,“从明天起,咱们得开始‘干活’了。”
苏清媛蜷在床上,她抬起眼,怔怔地看着阿竹的背影。
“干活”?
苏清媛咀嚼着这两个字,脑子里一片茫然。
在这个院子里,还能干什么活?
第二天。
胃痛得要命,阿竹睁开眼。
她己经多久没吃过一口热饭?
一天?
两天?
她推开苏清媛的房门。
她蜷在床角,像一具被遗弃的提线木偶,眼珠空洞地钉在房梁某处。
阿竹蹲下,掌心贴上她的手,很冷。
“小姐,”她声音压得极低,“你还想死?
行啊。
可黄泉路上没力气,连鬼都敢踹你一脚。
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的孤魂强吧?”
睫毛颤了颤。
有反应。
够了。
她扶她靠好,转身就走。
门刚拉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就堵了上来,是张婆子。
“哟,饿了??”
她嗓门尖利,“想去厨房?
轮得到你们?
二小姐说了,这死胖子晦气,不配吃饭!”
春桃缩在她身后。
阿竹没退。
她笑了。
“张婆婆,”她一字一顿,“尚书府的规矩,主子再失宠,份例也是写在册上的。
您克扣口粮,是贪墨公中?
还是……想拿人命换赏钱?”
贪墨?
未必会死。
谋主?
死路一条。
张婆子脸色刷地白了,嘴还在硬:“你……你胡说什么!”
可手己经开始抖。
阿竹不再废话,侧身一滑,人己掠出门外。
张婆子愣在原地,竟忘了拦。
春桃咬了咬唇,裙裾一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远处厨房飘来的饭香,那是活着的味道,而她们,正从死亡的裂缝里爬行。
厨房里热气蒸腾,灶火噼啪,锅铲交鸣。
刘妈,厨房管事,正满脸堆笑地把一碟撒着桂花糖霜的米糕塞进食盒,递给二小姐的丫鬟:“快送去,今日这点心,二小姐可喜欢吃呢”这时,阿竹踏了进来。
刘妈眉头一皱,挥手像赶苍蝇:“哪来的?
滚出去!
大小姐院的,没份儿!”
阿竹没理她,目光扫过。
角落灶台,一只豁口粗瓷碗,盛着半碗稀汤,米粒发黄,浮着白沫,几只绿头苍蝇在碗沿嗡嗡打转,翅膀闪着油亮的黑光。
“刘妈,”她指了指那碗,“我们小姐的份例,就是这个?”
刘妈叉腰冷笑:“有得喝就不错了!
还挑?
你主子那副鬼样,府里养着是积德!”
“哦?”
阿竹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积德?
那咱们来算算账。
主子每日一斤精米、半斤菜、二两肉;我这三等丫鬟,也有半斤糙米。
这个月,你克了多少米?
多少菜?
进了谁的嘴?
进了谁的私囊?
要不要请账房先生,当众对一对?”
厨房瞬间死寂。
刘妈脸由红转青。
她没想到,这往日低头哈腰的丫头,竟敢掀桌子。
阿竹目光扫过她那身不合身份的绸缎比甲,她指尖摩挲着粗布袖口,粗糙扎手。
这背后,有鬼。
念头一落,她眼里的死水骤然燃起火光。
过去的阿竹,那个忍气吞声、只知低头的丫头,己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债鬼,来讨命,也来讨一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