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站在病房门口,手中紧握着刚签好的住院单,指尖微微颤抖。
这并非紧张,而是如释重负。
父亲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呼吸微弱。
肺部的阴影在X光片上,宛如一团无法消散的墨渍。
主治医生看完检查报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这种病拖上半年必死无疑,你来得正是时候。”
江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将父亲枯瘦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
那双手曾经撑起了整个家,如今却连握住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凝视着父亲凹陷的眼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耳边回荡着前世父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离儿,爸没本事,拖累你了。”
上一世,他还在为房贷加班到凌晨,等他赶回老家时,只见到了一口棺材。
这一世,他回来了,带着三十年金融市场的记忆,带着九千块钱的原始资金,也带着一颗绝不退缩的心。
“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母亲坐在床边,双手合十,泪水一颗一颗地落在膝盖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她念叨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病房门的方向磕了个头。
江离猛地转过身,一把扶住她:“妈!
您这是干什么!”
“娘不求别的,只求你爸能活下来。”
母亲抽泣着说,“这钱,不能是闯祸得来的……这是我炒股赚来的。”
江离的声音很轻,但却像钢铁一样坚定,“干净的钱,合法的途径。
您相信我,以后我们再也不用为钱低头了。”
母亲呆呆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
江离低头看着父亲,心中一字一句地发誓:这一世,我江离若还让亲人因贫穷而死,天打雷劈。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江南机械厂蔓延开来。
“江离炒股赚了九千块!”
“他父亲住院花了两千块,还剩七千块!”
“听说他认识上海的大老板?
人家专门派人来送钱!”
“怪不得那天澡堂里提货单堆成了山,原来全都是钱换来的!”
工人们围在车间角落议论纷纷,眼神中既有震惊,又有羡慕,还有藏不住的嫉妒。
赵德海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墙外的流言蜚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一个螺丝工,炒股赚了九千块?
他当厂里是菜市场吗?
等会儿开大会,我要当众揭穿他的老底!”
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李守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敲响了江离宿舍的门。
这位厂里退休的老会计,平日里谁都不理会,此刻却盯着江离,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小江啊……”他声音沙哑地说,“那天你问我,‘36块钱买的股票,跌到28块该不该卖’,我说‘再等等’,结果你第二天就全部抛售了。
现在想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跌?”
江离正低着头擦拭一个旧算盘,听到这话,笑了笑说:“瞎猜的。
那天听广播,说美国股市崩盘了。”
“瞎猜?”
李守仁瞪大了眼睛,“美国股灾,咱们这儿连报纸都没提一句!
你一个工人,能从广播里听到国际金融消息?”
他盯着江离,过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说:“你这瞎猜,比我们睁大眼睛看还准。”
江离没有接话,只是把算盘推到一边,目光落在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国地图上。
他的视线缓缓滑过上海、深圳、香港……那些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地方。
第二天中午,阳光十分刺眼。
江离刚走出车间,就看见班婉站在食堂门口,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土黄色的帆布包。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扎成一条粗辫子,脸颊微微泛红。
“给……给你。”
她把包塞进江离手里,飞快地说,“缝得不好,但很结实。”
江离打开一看,包口的内衬上,用红线细细绣着两个字——“平安”。
他的心猛地一颤。
这世上,有人不问他赚了多少钱,也不问他认识什么大人物,只担心他……平不平平安安。
“班婉。”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个包,我会用一辈子。”
女孩猛地抬起头,撞上了他深邃的目光,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下一秒,她转身就跑,辫子在阳光下一甩一甩的,就像一根颤动的心弦。
江离站在原地,紧紧握住手中的帆布包。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一世的重生,不只是为了钱,也不只是为了复仇。
他想保护这些人——母亲的泪水,父亲的生命,班婉的笑容,还有那些曾经被时代碾压的普通人。
夜幕降临,厂区的广播站准时响起。
“……本月生产标兵:车工组的王大力,装配组的张建国……特别提醒:严禁职工参与非法集资、投机炒股等扰乱生产秩序的行为……”江离站在宿舍窗前,望着远处赵德海办公室依然亮着的灯,嘴角微微上扬。
权力受到挑战的滋味,可不好受。
而他,才刚刚亮出第一把刀。
从螺丝工到“江股神”,第一战封神(续)赵德海站在车间中央的铁皮讲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条盘踞的蛇。
他手里攥着一张油印通知,声音拔得又高又尖,仿佛要把整个厂子的空气都撕裂。
“我再强调一遍!”
他瞪着台下乌压压的人群,目光如刀,最终钉在人群后排那个沉默的身影上,“江离——炒股是歪门邪道!
扰乱人心!
影响生产!
他的月度奖金,全部扣除!
谁要敢学他,不务正业搞投机,一律下岗处理!
听见没有!”
工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有人低头搓手,有人偷瞄江离,眼神复杂。
九千块,在1987年不是小数目,足够买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外加一台蝴蝶牌缝纫机,还能剩下大半。
而如今,这钱的主人不仅没被表扬,反而被当众羞辱、扣奖。
江离站在人群最后,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愤怒,只是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一个本该低头拧螺丝的工人,突然挣了九千,还救了亲爹的命,更在厂里掀起滔天议论——这不只是打脸,这是在动摇赵德海二十多年来建立的“权威秩序”。
在他眼里,工人就该安分守己,听命行事,哪有资格谈什么“炒股赚钱”?
可江离偏偏用真金白银,砸碎了这套陈腐的规则。
“散会!”
赵德海怒吼一声,摔下通知,转身就走,皮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愤怒的回响。
可他刚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稳,厂办的小刘就敲门进来:“赵主任,厂长让您马上去一趟。”
“什么事?”
赵德海皱眉。
“说是……江离的事。”
赵德海心头一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厂长办公室里,灯光明亮。
老厂长正笑呵呵地翻着一份单据,见赵德海进来,头都没抬:“老赵啊,你今天在大会上那番话,是不是有点过了?”
“厂长,我这是维护厂规厂纪!”
赵德海梗着脖子,“江离一个工人,搞什么炒股?
万一失败了,影响生产,谁负责?”
“失败?”
厂长抬眼,笑得意味深长,“人家不但没失败,还给咱们厂捐了两千块,专门用于更新车床设备。”
他把单据推过来,“你看,白纸黑字,江离亲笔签名,款项己入账。”
赵德海瞳孔一缩,猛地抓起单据,手指几乎要戳穿纸面。
两千块?!
这可不是小钱!
厂里一年的设备维护预算才多少?
他赵德海干了十年车间主任,逢年过节都没见过这么大一笔私人捐赠!
“他……他为什么要捐?”
赵德海声音发干。
“为什么?”
厂长站起身,拍拍他的肩,“人家说了,‘我是江南厂的人,厂子强了,工人才有前途’。
这话多敞亮!”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啊,我听说,他认识上海金融圈的人,以后还能拉来更多资源……这样的人才,咱们不捧着,还压着?”
“可……可他搞投机……投机?”
厂长冷笑,“人家能精准预判美国股灾,提前抛股保命,这叫投机?
这叫远见!
现在北京都在讨论市场经济改革,咱们江南厂要是能出个金融奇才,上面来了人,我老王脸上也有光!”
赵德海浑身僵硬,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
他想争辩,却发现所有理由在“两千块捐赠”和“未来资源”面前,苍白得像一张废纸。
“行了,回去好好工作。”
厂长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离的事,厂里会重点观察。
至于你……少搞些‘杀鸡儆猴’的把戏,人心不是靠压的。”
赵德海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猛地转身,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摔门而出,震得走廊灯泡都在晃。
夜风灌进走廊,吹不散他胸口的憋屈。
而此刻,江离正坐在家中那张掉漆的小木桌前,桌上摊开一张泛黄的全国地图,旁边是本手抄的《全球金融年鉴》——那是他用三天三夜,凭记忆默写下来的未来三十年关键金融事件。
他的笔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在三个地方重重画了圈:深圳、上海、香港。
指尖划过“深圳”时,他眼神骤然锐利。
1990年,沪深交易所即将成立。
而在此之前,一场足以改写亿万普通人命运的风暴正在酝酿——原始股认购证。
那将是一张通往财富金字塔的门票。
一张100元的纸,未来可能价值百万、千万。
第一批抢到的人,将诞生中国最早的亿万富翁群体。
而江离知道,窗口期极短,信息闭塞,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机会,永远只属于看得见风向的人。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目标:深圳发展银行股票认购证。
时间:1987年11月。
资金:9000元。
回报:未知,但必是千倍以上。
写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又仿佛扛起了新的战旗。
窗外,月光如霜,洒在床头那个鼓鼓的枕头下——那里压着他的存折,九千块,一分未动。
他躺下,闭眼,却无睡意。
耳边仿佛响起前世华尔街的钟声,摩根、索罗斯、巴菲特……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名字,如今在他脑海中如星辰排列。
他曾是他们脚下的蝼蚁,如今,他手握三十年先机,站在时间的上游。
“赵德海……”他睁眼,望着天花板的裂缝,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这才第一战。
等我真正出手时,华尔街的鳄鱼,都得趴着。”
夜风拂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
就在这时——啪嗒。
一封信,从门缝下悄然滑入。
信封是淡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邮戳模糊,但收件人清晰可见:> 江离 启> 江南机械厂职工宿舍> 1987年10月31日江离坐起身,赤脚走过去,捡起信。
指尖触到信封的瞬间,心脏忽然一跳。
寄件地址——深圳。
他盯着那两个字,眸光骤然凝实,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座正在悄然苏醒的南方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