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低头看，只是把重心压在右腿上，拖着身子往前挪。
夹克内袋里的镯子贴着胸口，冷得像一块冰，手腕那道红痕又开始发烫，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皮肤下绕了一圈。
远处那点光还在。
不是电灯，是烛火。
微弱，摇晃，在暴雨中居然没灭。
他记得清楚，就在厂房二楼的窗后，有个人影站着，一动不动。
现在那光移到了村尾，一座老宅的门楣上，刻着“林府”两个字，漆皮剥落，门环锈得像枯死的指骨。
他掏出货单，纸边己经被雨水泡烂，但“36号”后面那一行小字还看得见：“林宅东厢”。
笔迹潦草，和G.Y.的缩写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盯着那几个字，喉咙发干。
顾雨晴从不写连笔，可这字迹的顿挫方式，又和她当年填快递单的习惯一模一样。
他抬脚跨过门槛。
门没锁，虚掩着，推开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从墙里挤出来的。
屋里没开灯，空气滞闷，混着一股腐香，像是陈年脂粉混了霉味。
堂屋正中摆着香案，上面供着一只胭脂盒，木胎漆面褪成灰褐色，盒盖贴着一张泛黄的喜字，边缘翘起，像被谁撕过又勉强粘回去。
旁边一截残烛还在烧，火苗青白，不跳不晃，照得盒子投出一道扭曲的影子。
高翔从口袋里摸出笔，习惯性地准备登记签收信息。
笔尖刚碰纸面，墨水渗出来，却是黑的，浓得发乌，像凝固的血。
他写下一串字：“收件人：林氏新妇 民国廿七年。”
落笔时，纸面微微发潮，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僵住。
民国廿七年？
一九三八年？
谁会在这年头寄快递？
平台系统连个活人都查不到，现在连收件人都不是这个时代的。
他把笔塞回口袋，转身想走。
供桌下压着半张旧报纸，边角卷曲，纸色发褐。
他蹲下身，抽出一看，头条标题赫然在目：《林氏联姻惊变，新妇夜亡花轿》。
配图是一张黑白照片，新娘侧脸清晰，凤冠垂纱，唇角微扬，像是在笑。
耳垂上一颗小痣，位置极偏，靠近耳轮边缘。
高翔盯着那张脸，心跳慢了一拍。
他没见过这张脸，可它却像钉子一样扎进记忆。
不是因为像顾雨晴——完全不像。
顾雨晴圆脸，眉眼温软，而这女人轮廓锋利，眼神冷。
可那种熟悉感，却从骨头缝里冒出来，像是他曾在梦里见过她三次，每次她都在花轿里回头，嘴唇开合，说一句话，但他始终听不清。
他把报纸塞回原处，站起身。
门外雨势骤急，水珠砸在屋檐上，声音密得连成一片。
他刚走到门口，发现门关上了。
他记得自己没碰过门，进来时它就是半开的。
他伸手去拉门环，锈蚀的金属纹丝不动，像是焊死在门框上。
窗也打不开。
木框腐朽，但窗扇被什么东西卡住，推不动分毫。
他退回到堂屋，掏出手机。
信号格空着，屏幕却自己亮了，摄像功能自动开启。
背包在进门时撞到墙角，可能是那一撞触发了相机。
镜头扫过香案，画面里只有胭脂盒和残烛，青白的火光映在盒面上，像一层湿膜在蠕动。
他正要关掉，画面忽然一偏——有人站在供桌旁。
一个年轻女人，黑发低马尾，穿棉麻长裙，正低头看着那张报纸。
她侧脸线条柔和，鼻梁挺首，耳垂上一颗小痣，位置和照片里的新娘一模一样。
林夏。
这名字突然跳进他脑子里，可他从没见过她。
他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存在。
可摄像机拍下的画面里，她的侧脸和报纸上的新娘，在某一帧完全重合，连发丝的弧度都一致。
下一秒，手机屏幕一黑，自动关机。
屋内烛火同时熄灭。
黑暗吞没一切。
高翔站在原地，手指还按在手机电源键上。
手腕的红痕猛地抽痛，像有东西在皮下爬动。
夹克内袋的镯子突然变冷，冷得几乎灼伤皮肤。
他没动，也不敢动。
堂屋角落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不是风，屋里没有风。
那声音很轻，像有人在慢慢掀开一页旧书。
他盯着供桌方向，瞳孔适应黑暗后，隐约看见报纸还在原位，可那张新娘的照片——动了。
照片上的女人，眼角缓缓渗出一道暗红，像血泪，顺着脸颊滑下，在泛黄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高翔后退半步，脚跟撞到供桌腿。
香案晃了一下，胭脂盒“咔”地弹开一条缝。
里面没有胭脂，只有一缕黑发，缠成一圈，发尾沾着干涸的血点。
他猛地合上盒盖。
门外雨声忽然停了。
不是渐弱，是瞬间消失，像被人一刀切断。
屋内死寂，连呼吸声都显得太响。
他盯着门缝底下，那里原本有雨水渗入的痕迹，现在地面干了，像从未下过雨。
门环“当”地响了一下。
不是风刮的。
是有人从外面，轻轻敲了它一下。
高翔没去看门。
他低头，发现手机屏幕又亮了。
摄像机再次启动，镜头对准地面。
泥灰地面上，有一串湿脚印，从门口延伸进来，每一步都带着水渍，脚尖朝内——是刚进来的。
最后一个脚印停在香案前。
再往前，没有了。
他缓缓抬头。
供桌旁，那个女人还在。
林夏。
她没动，依旧低头看着报纸，手指轻轻抚过那行标题。
她嘴唇微动，像是在念什么。
高翔听见了。
声音不是从她嘴里出来的。
是从他脑子里。
“你终于来了。”
他张嘴，想问她是誰，为什么知道他，为什么和照片上的新娘长得一样。
可他还没出声，女人忽然抬头，目光首首看向他。
她的眼睛是黑的，没有瞳孔。
摄像机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手机屏幕裂开一道缝，从中间蔓延，像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