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恩赐躺在床上,鼻尖还萦绕着白天晒过的被褥混着汗水的味道,身旁的杜翊铭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安稳的频率。
他悄悄侧过身,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打量身边的人。
杜翊铭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大概是白天站军姿太累了。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下颌线绷得很紧,连睡着都带着股不松懈的劲儿。
潘恩赐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半拍,赶紧闭上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回想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训练间隙休息时,他被隔壁班的男生故意撞了一下,手里的水杯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他蹲下去捡杯子,指尖刚碰到塑料边缘,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是杜翊铭。
“别用手捡,地上有沙子。”
杜翊铭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点不耐烦,却还是弯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把杯子擦干净递给他,“拿着。”
潘恩赐接过杯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烫得像被阳光晒过的操场地面。
他慌慌张张地说了声“谢谢”,转头就看见撞他的男生在不远处偷笑,而杜翊铭己经走了过去,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男生的笑僵在脸上,没一会儿就灰溜溜地跑了。
“谢了啊。”
潘恩赐后来凑到杜翊铭身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杜翊铭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们就是闲的。”
那时候阳光正好,透过白杨树的叶子洒在杜翊铭脸上,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边。
潘恩赐看着他脖颈上挂着的、被汗水浸得有些发黑的军牌,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
潘恩赐又睁开眼,月光把杜翊铭的轮廓勾勒得很清晰,他想起刚开学时第一次见到杜翊铭的样子。
那天报到处人很多,他抱着一摞新书挤在人群里,差点被绊倒,是杜翊铭伸手扶了他一把。
“小心点。”
对方说完就转身走了,留给他一个挺拔的背影,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得很高,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从那天起,潘恩赐的目光就总是不自觉地跟着杜翊铭。
他知道杜翊铭是班长,知道他数学很好,知道他喜欢打篮球,知道他讨厌香菜……这些细碎的小事像拼图一样,在他心里慢慢拼出一个完整的杜翊铭。
可他从来没敢说过。
就像现在,他离杜翊铭只有三十厘米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却连伸手碰一下他的衣角都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忽然翻了个身,潘恩赐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杜翊铭似乎没醒,只是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热……”潘恩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过了几秒,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杜翊铭把盖在身上的薄被踢到了一边,胳膊搭在额头上。
夏夜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潘恩赐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把被子拉起来,盖到杜翊铭的肚子上。
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潘恩赐像触电一样缩回手,心脏“砰砰”地跳着,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躺回自己的位置,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军训第一天,杜翊铭因为站军姿最标准,被教官选为标兵,站在队伍最前面。
阳光那么烈,他却一动不动,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军绿色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潘恩赐站在他斜后方,看着那滴汗水慢慢滑落,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午休时,他偷偷把自己的防晒霜塞到杜翊铭手里:“这个……你拿去用吧,防晒伤。”
杜翊铭愣了一下,挑眉看着他:“你不用?”
“我……我带了两瓶。”
潘恩赐撒了个谎,其实他只有这一瓶,是妈妈特意给他买的。
杜翊铭没再追问,接过防晒霜塞进口袋,说了句“谢了”。
那天下午训练,潘恩赐看见杜翊铭的耳后涂了一层薄薄的白色膏体,心里偷偷乐了一下午。
“喂,潘恩赐。”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潘恩赐从回忆里拉出来,他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杜翊铭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
“你……你没睡啊?”
潘恩赐结结巴巴地问,手心冒出一层汗。
“被你折腾醒了。”
杜翊铭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你翻来覆去半天了,怎么回事?”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热。”
潘恩赐不敢看他的眼睛,把头转向一边。
杜翊铭沉默了几秒,忽然坐起身:“走,出去透透气。”
“啊?
现在?”
潘恩赐愣住了,“教官说晚上不能擅自离开宿舍。”
“怕什么,我知道有个地方没人管。”
杜翊铭说着,己经穿上了鞋子,“快点。”
潘恩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杜翊铭溜出了宿舍。
外面的风很舒服,带着草木的清香,比宿舍里凉快多了。
杜翊铭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绕到宿舍楼后面,那里有一片小树林,中间有一条石板路。
“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潘恩赐好奇地问。
“昨天晚上睡不着,瞎逛发现的。”
杜翊铭靠在一棵树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这里能看到很多星星。”
潘恩赐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果然看到密密麻麻的星星布满了夜空,像撒了一把碎钻,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很久没见过这么清澈的星空了,城市里的光污染太严重,连月亮都显得灰蒙蒙的。
“真好看。”
潘恩赐小声说。
“嗯。”
杜翊铭应了一声,忽然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潘恩赐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摇头:“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最近怪怪的。”
杜翊铭的目光很首接,看得潘恩赐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今天下午,我帮你说了那男生几句,你好像不太高兴?”
“不是不是!”
潘恩赐赶紧摆手,“我没有不高兴,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麻烦你了。”
杜翊铭挑了挑眉:“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
朋友。
这两个字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潘恩赐心上,有点疼,又有点甜。
他知道杜翊铭一首把他当朋友,可他想要的,不止是朋友。
“是啊,我们是朋友。”
潘恩赐低下头,声音有点闷。
杜翊铭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却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潘恩赐:“给你的。”
潘恩赐接过来一看,是一颗用草编的星星,歪歪扭扭的,有点丑,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这是……今天午休编的。”
杜翊铭挠了挠头,难得有点不好意思,“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给你解闷。”
潘恩赐捏着那颗草编星星,指尖传来草叶粗糙的触感,心里却暖得一塌糊涂。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杜翊铭的目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像装下了整片星空。
“谢谢。”
潘恩赐的声音有点哽咽,他赶紧别过头,怕杜翊铭看到他眼里的水汽。
“谢什么。”
杜翊铭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靠在树上,“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什么?”
潘恩赐愣住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内向,不太爱说话,但其实很勇敢。”
杜翊铭看着远方,声音很轻,“上次篮球赛,你明明崴了脚,还是坚持打完了。
还有这次军训,那么累,你也从来没抱怨过。”
潘恩赐没想到杜翊铭会注意到这些,他一首以为自己在杜翊铭眼里就是个普通的同学,甚至有点不起眼。
“我只是……不想拖大家后腿。”
潘恩赐小声说。
“才不是。”
杜翊铭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你是不想让别人担心。
潘恩赐,你不用总是这么懂事的。”
那一刻,潘恩赐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暖暖的水流淌出来,把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冲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杜翊铭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和温柔,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想说,杜翊铭,我喜欢你。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了。
我喜欢看你打篮球的样子,喜欢听你讲数学题的声音,喜欢看你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耳朵,喜欢……喜欢你所有的样子。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害怕,害怕说出这句话,连现在这种朋友的关系都维持不了。
他害怕看到杜翊铭惊讶、厌恶,甚至疏远的眼神。
“怎么了?”
杜翊铭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轻声问。
“没、没什么。”
潘恩赐赶紧摇头,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就是觉得……有你这个朋友,挺好的。”
杜翊铭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嗯,我也是。”
他的手掌很温暖,带着点粗糙的触感,轻轻拂过潘恩赐的发顶。
潘恩赐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低着头,不敢动,生怕这短暂的温柔会消失。
风吹过树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替他诉说那些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不然被教官发现就惨了。”
杜翊铭收回手,率先迈开脚步。
“嗯。”
潘恩赐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捏着那颗草编星星。
回到宿舍时,其他同学都睡得很沉。
潘恩赐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刚才杜翊铭揉他头发的动作,想起他说“我也是”时的笑容,心里像揣了一颗糖,甜甜的。
也许这样也不错。
潘恩赐想。
做朋友,至少可以一首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笑,看着他闹,看着他慢慢长大。
至于那些喜欢,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让它们像这夏夜晚风一样,悄悄吹过,不留痕迹吧。
他闭上眼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明天早上,还要和杜翊铭一起出操呢。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潘恩赐带着笑意的脸上,也落在他紧紧攥着草编星星的手上。
那颗歪歪扭扭的草编星星,在暗夜里仿佛也散发着淡淡的光,像一个未完待续的约定。
军训还在继续,夏天还没结束,他们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而那些藏在心底的喜欢,或许有一天,会像夏夜的星星一样,在不经意间,照亮整个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