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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绝的靴底碾过太极殿外的残雪,咯吱声里混着甲胄碰撞的脆响。

刚走出宫墙,副将陈武便凑上来,压低了声音:“将军,那谢侯府的西小姐,倒真是个瓷娃娃。”

他嗤笑一声,抬手解下肩头的披风,扔给身后的亲兵。

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北境的沙尘,与这京城的锦绣堆格格不入。

“瓷娃娃?”

他吐出三个字,舌尖都带着冰碴,“北境的雪地里,碎瓷片可撑不起半分战力。”

陈武摸了摸鼻子,没敢再接话。

跟着萧绝在北境拼杀十年,他太清楚这位将军的脾性。

在萧绝眼里,不能提刀的都是废物,尤其还是京城里养出来的、风一吹就晃的娇弱货色。

宫宴上那幕还在眼前晃。

玉杯摔碎的脆响,月白罗裙上晕开的酒渍,还有那双瞬间盈满泪水的眼睛 ——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脆弱得可笑。

萧绝的指节在剑柄上轻轻摩挲,那点莫名的烦躁又窜了上来。

他见过真正的哭。

北境的伤兵断了腿,咬着木棍哼都不哼一声;军妓营里的女子被敌军掳走,回来时只剩半条命,眼里也只剩死寂,没有那样鲜活的、仿佛要淌出来的水光。

“将军,陛下这宴开得蹊跷。”

陈武跟在他身后,脚步声都放轻了,“刚打完仗就召咱们回来赴宴,还特意让各家女眷作陪……无非是想看看我这把刀,还利不利。”

萧绝打断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他翻身上马,掌心按在冰凉的鞍桥,“回营。”

乌云驹通人性,似乎察觉到主人的不耐,扬蹄时带了几分戾气。

萧绝伏在马背上,冷风刮过脸颊,把宫宴上那股甜腻的熏香彻底吹散,这才觉得肺里舒服了些。

他素来不喜欢京城。

雕梁画栋裹着一层腐臭的奢靡,连空气里都飘着算计。

就像刚才宴上那些武将,杯盏里晃着的是佳酿,眼底藏着的却是对兵权的觊觎。

相比之下,北境的风雪虽然能冻掉耳朵,却干净得很 —— 刀光剑影,坦坦荡荡。

“那谢西小姐,听说在侯府里养得比花还金贵。”

陈武的声音隔着风雪飘过来,“风大了怕吹着,日头烈了怕晒着,连喝口水都要温三遍。”

萧绝勒住缰绳,乌云驹人立而起,喷了个响鼻。

他低头看着靴尖上的冰碴,忽然想起那双手 —— 攥着裙角时,指节泛白,腕骨细得像一折就断。

可刚才摔杯子的瞬间,那手抖得太厉害,不像是单纯的害怕,倒像是…… 惊惶失措到了极致。

“废物点心。”

他低声骂了句,调转马头往军营去。

管她是真娇弱还是假作态,都与他无关。

他的战场在北境,不是这京城的脂粉堆。

军营里的灯火比宫宴亮堂得多。

萧绝掀帘走进帅帐时,几个参将正围着沙盘争论,见他进来,齐刷刷地噤了声。

“雁门关的布防图呢?”

他解下佩剑,扔在案上,剑穗上的狼牙坠子撞得砚台一响。

参将连忙铺开图纸,指尖点在一处峡谷:“将军,此处发现敌踪,恐是想绕后偷袭。”

萧绝俯身细看,眉头拧成个川字。

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深影,那道眼尾的疤痕更显狰狞。

“让赵营带三百轻骑,寅时出发,抄左侧山脊。”

他指尖戳在图上,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张,“记住,留活口。”

“是!”

帐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

萧绝按着额角坐下,陈武端来的热茶他一口没碰,目光落在窗外 —— 那里立着个雪人,是哨兵们堆的,歪歪扭扭,却带着股憨首的生气。

他忽然想起谢云辞的眼泪。

那样干净的、毫无掩饰的脆弱,在京城这地方,倒像是个异类。

“将军,” 陈武犹豫着开口,“方才宫里来的人说,谢侯爷有意……推了。”

他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我没空应付那些弯弯绕。”

陈武叹了口气:“可那是侯府……北境的粮草还没凑齐,” 萧绝抬眼,目光像刀,“比起谢侯府的小姐,我更关心下个月的军饷。”

陈武闭了嘴。

他知道,在萧绝这里,家国永远排在私情前头。

当年老将军战死,这位年仅十七的少将军带着残部死守雁门关,靠吃雪块硬撑了三个月,从那时起,他心里就只剩下 “输赢” 二字。

夜深时,萧绝还在翻查军报。

案上的烛火燃尽了半截,他伸手去拨灯芯,指尖却顿住了。

脑海里又闪过宫宴那一幕 —— 谢云辞低着头,眼泪砸在裙摆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周遭的议论声里,他听见有夫人说 “这等娇女,也就配养在深闺里”。

可他分明看见,那瞬间谢云辞的肩膀僵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

“奇怪。”

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案上敲了敲。

一个连杯子摔了都要哭的贵女,不该有那样的反应。

那不是委屈,倒像是…… 被说中了痛处的难堪。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帐上,萧绝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划过代表京城的木牌。

谢侯府的位置离将军府不远,隔着三条街,却像是两个世界。

他忽然想起谢云辞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亮,哭的时候像含着水光的琉璃,可刚才西目相对时,那里面除了恐惧,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 像受惊的小兽藏在眼底,一闪即逝。

“将军?”

陈武被他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

“没事。”

萧绝转身回到案前,将那份关于谢侯府的卷宗推到最底下,“明日卯时,点兵。”

烛火摇曳中,他重新拿起雁门关的布防图,可目光落在图纸边缘时,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抹月白身影。

像根细刺,扎进眼里,不疼,却硌得慌。

天快亮时,陈武轻手轻脚地进来添炭,见将军还在灯下翻看军报,忍不住道:“其实…… 那谢西小姐生得是真好,京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萧绝的笔尖一顿,墨点晕在纸上,像朵绽开的黑花。

他想起那张脸,确实精致得过分,尤其是眼尾那点泛红,像桃花瓣沾了晨露。

“再好,也抵不上北境的一把刀。”

他冷冷道,将笔扔回笔洗,“备马,去校场。”

晨曦刺破云层时,萧绝己在演武场劈了三百下枪。

枪尖挑着晨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他猛地收势,枪杆砸在地上,震起一圈雪雾。

陈武在一旁数着:“将军,这力气,能挑三个那谢西小姐。”

他没笑,只是盯着枪尖的寒光。

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双手抖得厉害的样子。

那样的手,别说握枪,怕是连刀柄都攥不住。

“废物。”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可这次,语气里少了几分鄙夷,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校场的号角声响起时,萧绝翻身上马。

乌云驹的蹄声踏碎了晨雾,他望着远处的城墙,忽然觉得那道月白身影,或许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这念头只闪过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京城的人和事,本就不该入他的眼。

他的战场在北境,他的敌人是来犯的敌寇,不是深闺里养出来的娇弱小姐。

只是那声细碎的抽噎,总像根线头,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心尖。

萧绝扯了扯缰绳,乌云驹加速冲向前方。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北境的风雪,可睁开眼时,却莫名闪过那双含着泪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晦气。”

他骂了句,将枪尖指向朝阳升起的方向。

管她是谁,敢挡他的路,照样一枪挑了。

可不知为何,枪尖的寒光里,他仿佛又看见了那抹月白罗裙,在宫宴的暖光里,抖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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