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阮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蒙着层薄雾,隐约看见长桌尽头的景然正和甲方代表说话,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铁盘里的水煮鱼冒着热气,红油表面浮着密密麻麻的辣椒,红得晃眼。
易清阮举着筷子,在盆边犹豫了半秒——她吃不了太辣,舌尖沾点花椒就会发麻,这个习惯,大学时景然总笑她“浪费川菜的魂”。
“服务员,麻烦来份清水。”
景然的声音突然从斜对面传来,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包厢里的喧闹。
易清阮抬眼时,正看见他对服务员点头示意,然后自然地从消毒柜里抽出一个白瓷碗,放在她面前的空位上。
“景工这是?”
旁边的实习生小林眨着眼睛,好奇地探头。
景然没首接回答,只在服务员端来清水时,拿起公筷夹了片最嫩的鱼肉,放进水里轻轻涮了涮。
红油在水面晕开又散开,他把碗推到她面前:“去去辣,能吃了。”
满桌的目光都聚过来,带着点暧昧的笑意。
易清阮的耳尖忽然发烫,低头戳着碗里的鱼肉,想起大三那年社团聚餐,也是这样一盆水煮鱼,师哥起哄让她喝酒,她推不过,抿了半杯就晕乎乎地趴在桌上。
后来是景然背着她回宿舍,一路走一路骂:“易清阮你傻不傻,不能喝就别逞强,辣的吃不了,酒也咽不下,偏要装能耐。”
那天的月光很亮,照得他的白T恤泛着光。
她趴在他背上,能听见他心跳得像打鼓,却还嘴硬地数着路边的树:“你看,这棵是悬铃木,那棵是银杏……景工对易姐挺了解啊。”
甲方代表笑着举杯,“你们以前认识?”
景然拿起酒杯和他碰了碰,仰头喝了半杯啤酒,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
“大学同校,”他放下杯子时,目光扫过易清阮,“她那时候总往设计院跑,算半个同门。”
易清阮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他没说的是,她往设计院跑,多半是为了等他一起去吃食堂的糖醋排骨;他没说的是,她画图时总爱啃笔头,是他每天揣着水果糖放在她桌上;他更没说的是,毕业前那晚,他在食堂角落塞给她一个保温桶,里面是他妈妈炖的玉米排骨汤,说“吃点清淡的,别总跟辣椒较劲”。
席间有人起哄要易清阮喝酒,她刚要摆手,景然己经拿起她面前的果汁:“她对酒精过敏,我替她喝。”
他仰头喝掉半杯白酒,放下杯子时,眼角有些发红,却还是笑着对众人说:“她一杯倒,真喝多了,明天图纸就得拖工期。”
易清阮望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毕业散伙饭那天,他也是这样替她挡酒,喝得满脸通红,却在她要走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哑得厉害:“清阮,等我……”后面的话被喧闹淹没,她只当是醉话,用力挣开了手。
散场时,雨又下了起来。
景然撑开那把蓝白格子伞,自然地把大部分伞面倾向她这边。
“当年你总说,这伞的格子像我画的户型图。”
他忽然说,声音被雨声滤得很轻。
易清阮望着伞面上交错的线条,想起那个雨天,她指着伞面笑他:“你看,多像你画的那些承重墙,死板得很。”
他当时气呼呼地把伞往她那边推了推,自己半边肩膀淋得湿透,却还嘴硬:“我是怕你这笨蛋淋雨发烧,耽误交图。”
“前面路口我就到了。”
她停下脚步,把伞柄往他那边推了推。
景然没接,反而把伞塞回她手里:“拿着吧,你明天还要带图纸,别淋湿了。”
他转身走进雨里,深色西装的背影很快被雨雾模糊,只有那句“记得早点休息,别熬夜改图”,顺着雨丝飘过来,像七年前无数个夜晚,他在宿舍楼下对她说的那样。
易清阮握着温热的伞柄站在原地,忽然发现,有些习惯就像伞面上的格子,就算被岁月磨得浅了,也总能在某个瞬间,清晰地映出旧时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