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簪锋如雪
"扣在下颌的指骨如铁钳,渗着经年握剑磨出的薄茧。
寒意从骨髓深处炸开,林晚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颈动脉在他虎口下狂跳的力度,濒死冰湖的窒息感卷土重来。
她毫不怀疑,那双冰冷深瞳里蛰伏的杀意,足以在她手腕上用刀片刻出骨痕。
赌,还是不赌?
"喀嚓!
"一声极轻微的骨节复位闷响,从手下筋肉深处传来!
伴随这声响,躁动不安的黑马猛地低嘶一声,焦灼地踏着伤蹄的力道竟真缓了半分!
成了!
林晚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前世陪上司纨绔儿子在马场花大价钱换来的“兽医围观权”,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下颌的钳制倏地一松。
裴聿的目光如鹰隼掠过马踝的临时固定,又沉沉落回她脸上。
那双深潭寒眸里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唯有一寸寸碾过的审视。
湿透的粗布旧衣紧贴少女伶仃肩胛,冻裂的指尖缠着破碎灰布条,掌缘还沾着他坐骑伤处渗出的粘稠血沫。
雪粒子簌簌滚落她额角那道旧痂,衬得那双此刻强压惊惶、倔强迎视的眼亮得惊人。
哪里像个泥潭里等死的鹌鹑?
"名字。
" 他吐出两个字,毫无温度。
"...林晚。
" 喉咙干涩得像火烧。
"林。
" 裴聿指腹掠过下颌方才掐出的红痕,眸底暗芒一闪而逝,"西市槐林巷那个破落户?
"轻描淡写一句,却让林晚心头剧震!
靖安侯府高高在上的世子,竟对京城一个五品小官的门第如数家珍?
不,他是在警告——她赤脚贫瘠的根底,早己被无形的手摊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风卷雪沫扑上她僵冷的脸颊。
墙头枯草在风里鬼魅般晃动。
就在死寂即将吞噬这方寸之地时——"嗷呜——!
"一声凄厉犬吠撕破风墙!
一团硕大的、癫狂的土黄色身影,口角挂着肮脏的涎沫,眼珠赤红,獠牙森然,从路旁堆积的杂物后猛扑而出!
目标竟是刚稳住伤蹄的黑马!
惊马加疯犬!
雪上加霜!
"保护世子!
" 侍卫怒喝拔刀!
迟了!
黑马受惊扬蹄,前身暴起!
碗大的铁蹄裹挟千钧之力,首踏向裴聿后背!
而他正侧身避那疯犬撕咬的前路!
电光石火间,林晚甚至没看清裴聿的动作,玄色衣袂如夜枭翻飞,腰间乌鞘长剑半截雷霆出刃!
刃弧冷如新月劈向马颈——他要斩马!
"别!
" 林晚脑子嗡地一炸,扑过去的动作快过思考!
马蹄踏落的阴影罩顶压下,带着铁锈腥风!
她几乎是闭着眼撞进了那团松木冷冽的气息里,右臂死命格住裴聿执剑的手腕!
左臂狠狠一搡他腰侧!
用的竟是前世格斗教练教的救急巧劲!
噗——!
温热浓腥的液体猛地喷溅在她脸颊脖颈!
带着令人作呕的皮毛焦糊味。
是狗血。
裴聿的剑刃擦着马鬃钉入疯犬脖颈,血如泉涌。
而他的身躯被她猛力一推,重心微偏,踏落的沉重铁蹄贴着他腰侧护甲擦过,"咚"一声砸在冻土上,裂开蛛网碎痕!
寂静。
连风雪都像被瞬间抽空。
林晚僵在原地,右臂死死缠锢着裴聿的手腕,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呼吸交错。
他的手腕骨硬得像钢,皮肤下奔流的力量感让她指尖发麻。
喷溅的污血滚烫粘稠,顺着她下巴滴落在两人紧贴的粗布与玄锦袍袖交界处,晕开刺目的暗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裴聿胸膛细微的震动——那绝不是惊慌,更像是某种被意外侵入领域、压抑沸腾的怒意。
"松开。
" 声音从他齿缝挤出来,冷如深渊回响。
林晚触电般抽手,踉跄后退。
下一秒,寒光掠过眼角!
"唰!
" 一根通体漆黑、尾端雕着夔纹的玉簪,被她方才慌乱中缠斗时松散的鬓发跌落雪地!
裴聿剑鞘顶端不知何时弹出的暗刃,带着千钧之力钉穿簪身!
锋刃擦着她颈侧毫厘之处划过,钉入冻土!
断簪!
雪尘混着玉屑飞溅而起!
他刚才根本不是想斩马…那剑是冲着救她来的!
这簪——林晚后颈寒毛炸立!
是原主头上那支普通不过的木簪子?
不!
断口处被暗刃劈开的裂痕里,竟嵌着一段中空的管状幽绿晶体!
一支毒簪!
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谁的手笔?
湖中未遂的谋杀,和这毒簪…细思极恐!
"呵…" 一声低沉的笑突然从断墙残垣的阴影处响起。
一把油纸伞悠悠然抬起,伞沿下露出半张俊雅含笑的桃花面。
"瞧瞧…雪大路滑,野狗惊马,连小娘子随身的簪子都成了杀人利器?
临川这地方,还真是……"来人执伞而立,月白锦袍不染纤尘,温润嗓音被风送进耳中,"好风水啊。
"秦峥!
他竟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
视线饶有兴致地扫过雪地上碎裂的绿晶毒簪,又掠过林晚惊魂未定的脸,最后定格在裴聿剑刃滴落的狗血上,眼底笑意深不见底。
风雪在三人之间打着旋。
裴聿甚至未多看秦峥一眼。
冷冽的目光锁住林晚脸上蜿蜒流下的血痕(疯犬之血),腕骨翻动,暗刃收回鞘中。
那支染血的断簪被他用靴尖随意挑起,当啷一声落进她颤抖的手心。
掌心冰凉粘腻的触感像一条盘踞的毒蛇。
"归你了。
" 他道,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好生收着。
"不等林晚回神,裴聿己翻身上马——受伤的黑马竟在他缰绳一勒下温驯低首!
"回去告诉林正宏," 他勒马居高临下,目光掠过追来的侍卫,"今日之事,明日日落前,本世子要他的说法。
" 视线最后刮过林晚指间的染血断簪,"至于你…"一支素青玉瓶从玄色袖口抛出,精准落入林晚满是雪水泥泞的怀里,瓶身犹带他袖间凛冽松木冷香。
"脸上的脏东西," 马蹄声踏碎风雪远去,冰冷的余音碾过空旷巷道,"洗了。
"林晚攥着冰冷的玉瓶和染血断簪,指尖深陷进泥泞的雪中。
身后是墙头枯草鬼影幢幢。
面前是执伞微笑却眼神莫测的秦峥。
他向前一步,油纸伞温柔地遮蔽了她头顶风雪,目光却锐利如针,扎在她死死抠着怀中药瓶的手上,声音暖意融融,却如毒蛇吐信:"怕了?
" 他轻笑,气息拂过她耳畔,一字一句温柔渗骨——"裴聿的药可不好吃。
他杀的狗毒入肺腑…这瓶子里的东西,你真敢往脸上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