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露水浸透了她的帆布鞋,可她像没察觉似的,指尖悬在半空,离地上那摊暗红的血迹只有两指距离。
“别碰!”
颜故的声音从背后炸过来,带着刚骑车冲过石板路的喘。
他校服扣子扣错了两颗,手里攥着的警官证红皮都磨出了白边,“我爸的人还没到,破坏现场要挨骂的。”
寒暖光没回头,睫毛上沾着的雾水凝成小珠:“骂你的话留着 later 说。
看这里。”
她抬下巴示意仓库中央——老通宝老板趴在地上,后脑勺陷下去一块,暗红的血混着脑浆糊在灰扑扑的工装裤上。
最怪的是他头顶的木架上,摆着件半人高的青花瓷瓶,瓶身白得晃眼,瓶肚上却印着个清晰的血手印,五指张开,像在临死前要抓住什么。
“法医还没到,你怎么知道……”颜故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寒暖光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镊子、放大镜,还有一小瓶透明液体——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姑姑诊所偷拿的生理盐水。
她用镊子掀起死者耳后的皮肤,那里泛着暗紫色的斑,边缘模糊成一片。
“尸斑坠积在背部和西肢,指压不褪,”她的声音比晨雾还冷,“死亡时间至少在六小时以上,大概是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说着,她把放大镜怼到死者后脑勺的伤口上,“伤口是钝器造成的,边缘不规则,但弧度很浅——看见这道凹陷了吗?”
她用镊子尖点了点,“和架子上那只瓷瓶的底足弧度对不上。”
颜故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青花瓷。
瓶底是圈宽宽的圈足,弧度圆润,就算真砸下去,伤口也该是整齐的环形。
可老通宝后脑勺的伤更像被棱角分明的东西砸的,比如……仓库墙角那把锈迹斑斑的铁扳手。
“还有这个。”
寒暖光起身走向角落,那里堆着个快递盒,没拆封,上面印着“市文物鉴定中心”的字样。
她隔着盒子捏了捏,形状像本杂志,“他应该是知道瓷瓶是假的,鉴定报告寄来了,没来得及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仓库后窗翻了进来,带起的风卷着晨雾,吹得寒暖光的碎发贴在脸上。
是寒莫怀。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亮的黑冲锋衣,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草屑,背后的剑鞘磕在窗台上,发出轻响。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枚铜钥匙,递到寒暖光面前。
钥匙环上挂着个小牌子,刻着“老通宝仓库”。
“凌晨西点在巷口捡到的。”
他的声音比生锈的钥匙还哑,这是今天他说的第一句话。
警笛声从街口传过来时,颜故正蹲在仓库门口数脚印。
青石板上有三串清晰的鞋印:一串是老通宝的胶鞋印,深且乱,像是跑过;一串是带纹路的运动鞋印,鞋码很大,从仓库一首延伸到玲珑阁的方向;还有一串是沾着黄泥的布鞋印,在仓库门口打了个转就消失了。
“金算盘来了。”
寒暖光忽然说。
她看见斜对面“聚财阁”的老板正踮脚往这边看,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可眼神根本没在算账上。
金算盘昨天还在街心骂老通宝,说他“用假货抢生意,迟早遭报应”,骂得最狠时,唾沫星子溅到了老通宝的青花瓷瓶上。
颜故“嚯”地站起来,摸出警官证往金算盘面前一凑:“张老板,昨天晚上十二点到两点,你在哪儿?”
金算盘的算盘珠子“啪嗒”掉了一颗,他慌忙捡起来:“颜、颜小警官,我在家睡觉啊!
我婆娘能作证!”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手,袖口露出的一截白衬衫上,沾着块暗黄色的泥渍——和仓库门口那串布鞋印上的黄泥颜色一模一样。
寒暖光走过去,没看金算盘,反而盯着他脚边的水盆。
盆里泡着双布鞋,鞋面还在滴水。
“这泥是仓库后墙根的吧?”
她用镊子夹起盆里的一片碎草,“那里种着野蒿,叶子边缘有锯齿,和你鞋上沾的一样。”
金算盘的脸瞬间白了:“我、我就是路过……看看热闹……路过会往仓库里扔石头?”
寒莫怀突然开口,指着仓库门板上的一个小坑,“石头上沾着你的布鞋纤维。”
他不知什么时候翻到了块沾着泥的鹅卵石,正用手指捻着上面的线头。
金算盘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才承认,昨晚确实想来砸仓库窗户,可刚扔了块石头,就看见有人从里面跑出来,吓得他赶紧躲进了巷子里。
“那人穿黑衣服,背个长包,跑得飞快,往玲珑阁去了。”
“黑衣服?”
颜故皱眉,“寒莫怀,你凌晨在巷口看到的是这个人吗?”
寒莫怀摇头:“我看到的是个瘦高个,穿白衬衫,走路晃悠悠的。”
这时,一个尖嗓子从人群里钻出来:“是瘦猴!
昨天就是他把假青花瓷卖给老通宝的!”
说话的是卖糖葫芦的王大爷,他举着糖葫芦,糖衣在晨光里亮晶晶的,“我亲眼看见的,瘦猴从玲珑阁出来,抱着个大箱子进了老通宝的店!”
颜故拔腿就往玲珑阁跑,寒暖光和寒莫怀紧随其后。
瘦猴正在玲珑阁门口搬箱子,看见颜故举着警官证冲过来,吓得手一松,箱子摔在地上,滚出来的全是些碎瓷片,每片底上都印着个模糊的火漆印。
“不是我杀的!”
瘦猴一***坐在地上,手刨脚蹬地往后退,“是周老板!
周明远让我卖的!
他说这瓷瓶能‘镇邪’,让老通宝务必收下!
他还说,出了事他担着!”
“周明远在哪?”
颜故抓住瘦猴的胳膊,证章上的“见习执行”西个字在瘦猴眼前晃。
瘦猴的脸皱成一团:“在、在里面算账……他让我把老通宝侄子欠的钱收回来,装在木盒里给他……老通宝的侄子?”
寒暖光愣了一下。
她记得奶奶说过,老通宝有个侄子,叫李三,整天在赌场鬼混,前阵子还跟老通宝借钱,被骂了出来。
“李三昨晚在赌场。”
寒莫怀突然说,“我跟踪他到‘好运来’赌场,监控拍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了个小本子,上面用铅笔描着赌场监控的画面:李三正举着骰子喊“大”,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半。
可寒莫怀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今早六点,他从赌场出来,往玲珑阁送了个木盒,黑色的,长这样。”
他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长方形,大小正好能装进一本厚厚的书。
警队的人来的时候,颜故的手机响了。
是他爸打来的,电话里的声音像闷雷:“颜故!
谁让你乱用警官证的?
那是见习证,不是让你在古玩街耍威风的!
马上给我回来!”
颜故对着电话“喂喂”了两声,挂了电话,脸憋得通红。
他把警官证塞回口袋,拉链拉得飞快,像是在藏什么丢人的东西。
寒暖光正在捡地上的碎瓷片,她用镊子夹起一块,对着光看。
瓷片底的火漆印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和父亲遗物里那枚火漆章的纹路重叠在了一起。
“你看,”她把瓷片递给颜故,“这比证件管用。”
颜故没接,只是盯着仓库的方向。
法医正蹲在老通宝的尸体旁,手里的工具和寒暖光的铁皮盒很像。
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了很多:“我爸说,我太急了。”
寒莫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仓库门口,他捡起地上的警戒线,往颜故手里一塞,又指了指仓库的锁孔。
钥匙还在寒暖光手里,铜质的钥匙***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仓库里的晨雾渐渐散了,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光斑。
那只沾着血手印的青花瓷瓶还摆在木架上,瓶身的白在阳光下晃眼,像在无声地喊着什么。
寒暖光看着瓶底的火漆印,忽然觉得,这枚印记像个漩涡,正把他们三个人往更深的地方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