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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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救下那个中原少年时,他正被寨兵追杀得遍体鳞伤。 他腰间的玉佩刻着“陆昭明”,

却对身世闭口不谈。 “帮我找出追杀我的人,”他咳着血说,“我助你当上苗疆圣女。

” 我轻笑:“你可知圣女需过万蛊噬心?” 后来他为我出谋划策,收服三十六寨长老。

我为他挡下致命蛊毒,他替我挨过三刀六箭。 当我们联手扳倒大巫祝那夜,

他轻抚我颈间蛊印: “这南国风云,该由你我执掌。” 庆功宴上毒酒翻洒,侍女暴毙。

他腰间那枚玉佩,竟在烛光下映出皇族暗纹。

———————————————————————————————————————血。

浓稠的、带着铁锈腥气的血,糊住了陆昭明半边脸颊,更顺着额角滑落,

刺得他左眼几乎睁不开。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撕扯着胸腹间那几道翻卷的皮肉,

火烧火燎的痛楚几乎要吞没他的神志。身后,追兵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

穿透浓得化不开的墨绿瘴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中原仔,站住!”“交出那东西,

留你全尸!”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陡然袭来!

陆昭明几乎是凭着身体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前扑倒。

冰冷的腐叶和湿泥重重拍在脸上,一支淬着幽蓝光泽的箭镞“夺”地一声,

深深钉入他刚才位置前方的树干,箭尾兀自嗡嗡震颤,像毒蛇临死前的抽搐。不能停!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撑起身体,

拖着一条被刀锋划开深可见骨伤口的腿,踉跄着再次向前方的幽暗密林深处扎去。

视线早已模糊,只凭一股不甘就此倒下的狠劲支撑着。他腰间,

一枚温润的白玉随着他狼狈的奔逃在破烂衣衫下若隐若现,上面似乎刻着两个模糊的字迹。

前方,那墨绿色的毒瘴气墙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散发出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那是苗疆深处令人闻风丧胆的“瘴鬼林”,寻常寨民也绝不敢轻易踏足的绝地。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陆昭明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浓烈的汗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没有退路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绝望的狠厉,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甜腐气味直冲肺腑,

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就在他即将撞入那片死亡瘴幕的瞬间——嗡……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振翅声。

一只虫子。一只通体呈现出奇异琥珀色泽、仅有指甲盖大小、近乎透明的虫子,

毫无征兆地从他眼前那片翻腾的墨绿瘴气中轻盈地飞了出来。它的翅膀薄如蝉翼,

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却奇异的流光。它似乎对那足以致命的毒瘴视若无睹,

悠悠地悬停在陆昭明鼻尖前方寸许之地,轻轻晃动着纤细的触须。诡异,

且不合时宜得令人毛骨悚然。陆昭明瞳孔骤然收缩,奔逃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虫,更不知它为何偏偏在此刻出现。然而,

就在他这一顿的刹那——“抓住他!”一个粗嘎的苗语吼声几乎贴着他后脑勺响起。

冰冷的刀风带着浓烈的杀意,狠狠劈向他的后颈!陆昭明心下一沉,完了!

这避无可避的一刀!嗡!那只悬停的琥珀色小虫,翅膀猛地一震!

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淡金色细线,快如闪电,从它微小的身躯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陆昭明,而是他身后那个狞笑着、刀已劈至半空的追兵!“呃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撕破了密林的死寂!那追兵挥刀的动作瞬间凝固,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咽喉,眼珠可怕地暴凸出来,

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紫黑,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中溢出带着泡沫的黑血,仅仅挣扎了两下,

便彻底没了声息。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让后面几个紧追不舍的寨兵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脸上凶狠的表情瞬间被极度的惊骇取代,死死盯着同伴那迅速腐烂发黑的尸体,

如同见了鬼魅,握着弯刀的手都在发抖。“是…是蛊!”“快退!有蛊婆!

”不知是谁用变了调的苗语嘶喊了一声,恐惧瞬间炸开。剩下的追兵哪里还敢停留,

惊恐地怪叫着,连滚带爬地向来路逃窜,仿佛身后有无数厉鬼索命,

眨眼间便消失在浓密的树影和瘴气之中。密林边缘,只剩下陆昭明沉重的喘息,

以及那只琥珀色小虫翅膀发出的、细微而持续的嗡嗡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越过那具迅速***的尸体,投向瘴气翻涌的深处。一个身影,

无声无息地倚在一株盘根错节、挂满深绿苔藓的老榕树干上。那是个苗疆少女。

她赤着一双纤足,脚踝上缠着几圈细细的银链,

链子上坠着几颗小巧的、刻着奇异符文的骨铃。深紫色的百褶裙边缘,

用亮丽的彩线绣着繁复的鸟兽图案,随着她慵懒倚靠的姿态微微垂落。

上身是靛青色的窄袖短褂,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臂,腕上套着几只沉甸甸的雕花银镯。

她的头发乌黑如最深的夜,编成许多细小的发辫,随意地拢在颈侧,

几缕碎发垂在光洁饱满的额前。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像幽深山林里最清澈、也最不可测的两汪寒潭,

平静无波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中原少年。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

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她纤细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缠绕着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那蛇头呈尖锐的三角形,

一看便是剧毒之物,此刻却温顺地在她指间游弋,猩红的信子偶尔吐出,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那只刚刚发出致命金线的琥珀色小虫,此刻已悄然飞回,温顺地落在她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翅膀轻轻翕动。陆昭明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伤口,

带来尖锐的疼痛。他看着少女,看着那条温顺的毒蛇,看着那只致命的蛊虫,

一股寒意从脊椎深处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比面对身后那些凶神恶煞的追兵时更甚。

这南疆密林的凶险,远比刀剑更加诡谲莫测。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

用尽力气想挺直脊背,却只引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血沫涌上喉咙。他强忍着,

嘶哑地开口,

碎得不成样子:“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少女没有说话。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因为剧烈喘息和动作而微微掀开的破烂衣襟处。

那里,一枚温润的白玉佩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上面两个清晰的篆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辨——昭明。“陆昭明?”少女终于开口了,

声音清清泠泠,如同山涧敲击冰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南疆口音,却异常标准。

她的视线并未在那枚价值不菲的玉佩上停留多久,很快又抬起来,

重新对上陆昭明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陆昭明浑身一震,

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掩那枚玉佩,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痛得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

冷汗涔涔而下。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回答,

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女,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无声的警告。

“不说?”少女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弄。缠绕在她指间的碧绿小蛇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一丝情绪,

蛇头微微昂起,冰冷的竖瞳锁定了陆昭明。“那…就没什么用了。”她纤白的手指,

极其随意地对着陆昭明的方向,轻轻一弹。不是对着他,

而是对着他脚下那片湿漉漉、铺满***落叶的地面。

嗤——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冷水的声音响起。陆昭明惊骇地低头,

只见自己脚边那片深褐色的腐叶上,瞬间腾起一小股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烟雾。

烟雾所过之处,几片原本只是枯黄的落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焦黑、蜷曲、碳化!

连带着下面湿润的泥土,都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边缘还在微微冒烟的腐蚀痕迹!

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冷汗,冰凉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陆昭明破烂的衣衫,

紧紧贴在他遍布伤痕的皮肤上。他毫不怀疑,只要那淡紫色的烟雾沾上他的皮肤,

下场绝不会比那几片叶子好多少。这少女的手段,狠毒得超乎想象!她救他,绝非出于善意。

求生的本能和骨子里的骄傲激烈地撕扯着他。他猛地抬起头,迎向少女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

胸膛剧烈起伏,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声音不高,

却异常清晰地砸在死寂的林间:“帮我…找出追杀我的人!” 他每说一个字,

嘴角就溢出一点血沫,“我…我助你当上苗疆圣女!”话音落下,

连林间呜咽的风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少女缠绕着碧绿小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拍。

她那双平静无波的寒潭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极其锐利的波澜,

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打破了恒久的沉寂。那波澜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微微偏了偏头,颈侧细小的发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缕乌发拂过光洁的额角。“哦?

” 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清泠的声音里第一次掺入了别的情绪,

一种近乎荒谬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帮我?”她向前走了一步。

赤足踩在潮湿***的落叶上,悄无声息,

只有脚踝上细细的银链和骨铃发出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淹没的叮***响。

那条碧绿的小蛇依旧缠绕在她指间,猩红的信子吞吐不定,竖瞳冰冷地锁定了陆昭明。

她停在离陆昭明仅有两步之遥的地方,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味,

也能看清他脸上每一道因痛苦和戒备而绷紧的线条。少女微微仰起脸,

那双幽深的眸子直直望进陆昭明的眼底深处,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

直视他灵魂深处隐藏的一切。然后,她笑了。那笑容很浅,只牵动了唇角一点点细微的弧度,

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嘲弄。“你可知…”她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呢喃,

却又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当上苗疆圣女,需要什么?”陆昭明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剧烈的心跳撞击着受伤的胸腔。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回望着她,等待着她宣判般的答案。

少女的目光缓缓扫过他腰间那枚沾着血污的白玉佩,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一字一句,敲打在陆昭明紧绷的神经上:“需要过万蛊噬心。

”万蛊噬心。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冰的钢锥,狠狠凿进陆昭明的耳膜,

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奔流的血液。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胸腹间翻搅的剧痛似乎都在这恐怖的四个字面前停滞了一瞬,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战栗。他听说过南疆蛊术的诡异狠毒,

但“万蛊噬心”…这早已超出了凡人能想象的酷刑范畴!

那是传说中用来惩罚叛族大罪、沟通鬼神的禁忌之刑!血肉为皿,万蛊钻噬,

承受者将清醒地感受每一只毒虫在体内啃咬、产卵、破体而出的无边痛苦,

直至精神彻底崩溃,血肉被啃噬殆尽,化作一具空荡的皮囊和蛊虫的巢穴!

这根本就不是人能承受的考验!那是通往地狱的单程车票!

陆昭明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

而是源于对这酷刑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他看着眼前这个苗疆少女,

她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赤足踩着***的落叶,指间缠绕着剧毒的绿蛇,

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怕了?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清泠泠的调子,带着一丝洞察他所有恐惧的了然。

陆昭明猛地吸了一口气,浓重的血腥气和瘴气的甜腐味呛入肺腑,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咳得弯下腰,更多的血沫溅落在脚下的腐叶上,染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他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抬起头时,

眼中那瞬间的恐惧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狠戾压了下去。

那是穷途末路之人孤注一掷的赌徒眼神。“怕?”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牙齿上沾着血丝,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怕…就不会逃到这里了!

”他死死盯着少女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救我,不是发善心。

你要的…不就是能搅动这南疆浑水的东西吗?我能给你!”他喘息着,

用尽力气挺直那伤痕累累的脊背,尽管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摇摇欲坠。

“万蛊噬心…又如何?”他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只要…只要能活下来!

只要…能爬上去!只要能…把那些该死的东西…一个个揪出来,碾碎!”最后几个字,

带着刻骨的恨意,像是淬了毒的诅咒。少女静静地听着,

缠绕着碧绿小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蛇鳞。

她眼中的审视并未因陆昭明这番狠话而有丝毫放松,反而更深沉了几分。

这个中原少年身上的伤,眼中的恨,

还有那枚玉佩背后隐藏的身份…都透着一股浓烈的不祥气息。他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

或许真能劈开一条路;用不好,第一个反噬的就是她自己。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只有风穿过密林的呜咽和陆昭明粗重压抑的喘息。瘴气在周围无声地翻涌。终于,少女动了。

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没有承诺。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

却像一块巨石投入陆昭明濒临崩溃的心湖,激起了巨大的、混杂着希望与更沉重压力的波澜。

成了?这地狱般的交易,她…应了?少女的目光掠过他惨不忍睹的身体,

在那几道深可见骨、还在汩汩渗血的伤口上短暂停留。她伸出手——那只没有缠绕毒蛇的手,

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却让陆昭明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不是攻击。她的指尖,

不知何时捻着一点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朱红色粉末。

那粉末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辛辣和草木清苦的奇异气息。她手指轻轻一弹,

那点朱红色的粉末便如同被无形的风托着,精准地飘洒在陆昭明几处最严重的伤口上。

粉末接触皮肉的瞬间,陆昭明浑身猛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从伤口处炸开,

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沿着神经直冲脑髓!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几乎站立不住。但紧随剧痛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冰凉感,迅速蔓延开来,

如同冰水浇灭了火焰。那***辣的、仿佛要将人撕裂的灼痛感,竟真的在飞快地消退!

伤口渗血的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减缓。“跟上。”少女清泠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仿佛只是随口吩咐。她不再看陆昭明一眼,转身,赤足踩着湿滑***的落叶,

向着那片翻滚的、连寨兵都畏之如虎的墨绿色毒瘴深处走去。那只琥珀色的蛊虫轻轻振翅,

飞在她身侧,如同一盏小小的引路灯。陆昭明看着少女消失在浓重瘴气中的背影,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口上那点神奇的朱红粉末。剧痛减缓带来的短暂轻松感,

完全无法冲淡“万蛊噬心”四个字带来的沉重阴影,以及前路未知的凶险。他深吸了一口气,

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和心底翻腾的恐惧与狠戾,拖着那条重伤的腿,一步一瘸,

极其艰难地,也极其坚定地,迈入了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墨绿毒瘴之中。

浓稠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瘴气,像无数冰冷滑腻的触手,瞬间缠绕上来,

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天光。空气粘稠得如同沼泽,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陆昭明强忍着眩晕和窒息感,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在毒瘴中若隐若现的紫色身影。

少女的脚步轻捷得如同山猫,赤足踩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只琥珀色的蛊虫始终在她身侧尺许范围内盘旋飞舞,翅膀发出极其轻微的嗡嗡声。

陆昭明发现,蛊虫所过之处,那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墨绿瘴气,

竟会极其诡异地向外退开一小圈,形成一条勉强可供一人通行的、相对“干净”的狭窄路径。

蛊术!陆昭明心中凛然,对这南疆秘术的诡谲和强大有了更深一层的、带着惊悸的认知。

他不敢有丝毫分神,集中全部意志力,忍着伤口在剧烈运动下重新撕裂的痛楚,

艰难地跟随着那一点琥珀色的微光,在死亡迷宫般的瘴气林中穿行。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的瘴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光线也略微明亮起来。

少女的身影在一株巨大得如同山丘般的古榕树前停下。那古榕枝桠虬结,

无数粗壮的气根从枝干上垂落,深深扎入泥土,形成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和气根帘幕。

树干上覆盖着厚厚的、深绿色的苔藓,散发着潮湿古老的气息。少女抬手,

拨开几缕垂下的气根,露出一个被藤蔓巧妙遮掩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里面黑黢黢的,一股混合着草药苦涩和淡淡霉味的气息飘散出来。“进去。

”少女的声音从洞口传来,依旧听不出情绪。陆昭明没有丝毫犹豫,忍着伤口的剧痛,

弯下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钻了进去。洞内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像是一个巨大的树腹空间。

空气虽然依旧潮湿,但那股甜腻的瘴气味道却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更浓郁的草药气息。

洞壁上镶嵌着几块发出柔和白光的奇异石头,光线虽然昏暗,但足以视物。

洞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铺着兽皮的简陋石床,一个粗糙的石台,

上面散乱地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颜色诡异的矿石粉末、几个造型古朴的陶罐,

还有一个敞开的兽皮卷,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扭曲复杂的符号和图案。

这里就是她的巢穴?一个苗疆蛊女的藏身之所?陆昭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目光扫过那些透着不祥气息的瓶瓶罐罐。少女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石台边,

拿起一个黑色的陶罐,又从旁边一个竹篓里挑拣出几样晒干的草药。她的动作熟练而专注,

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很快,她将草药在石臼中捣碎成泥,

又从陶罐里舀出一些粘稠的、散发着强烈辛辣气味的暗绿色药膏,混合在一起。“脱了。

”她端着混合好的药膏,走到陆昭明面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饭了”。陆昭明身体一僵。

他身上的伤口大多在胸腹和后背,破烂的衣衫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黏在伤口上。脱掉?

在这个陌生、诡异、掌握着致命蛊术的苗女面前?少女那双幽深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

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丝毫羞赧或回避,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物品般的冷静。

那眼神让陆昭明感到一阵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法隐藏的无力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咬着牙,

开始艰难地撕扯黏连在伤口上的破烂布片。每一次撕扯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当他终于将上半身破烂的衣物彻底褪下,

露出布满狰狞伤口、肌肉虬结却伤痕累累的身体时,

少女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疤和新翻卷的刀口上快速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她上前一步,没有任何预兆,直接将手中那团气味刺鼻的暗绿色药膏,

狠狠按在了他腹部一道最深的刀伤上!“呃——!” 陆昭明猝不及防,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额角青筋暴起。

那药膏接触伤口的瞬间,先是带来一阵烈火灼烧般的剧痛,

紧接着便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和麻痒,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皮肉下疯狂啃噬!

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齿咯咯作响,才没有当场痛呼出声。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脊背涔涔而下。少女仿佛没有看到他痛苦的表情,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沾满那粘稠的药膏,

在他胸腹、后背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用力涂抹、按压,手法粗暴得近乎残忍,

毫无“疗伤”应有的温柔,更像是在处理一块需要修补的皮革。每一次按压,

都让陆昭明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当那冰凉刺骨又带着强烈麻痒感的药膏终于覆盖了所有主要伤口时,陆昭明几乎虚脱,

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药膏覆盖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抽搐般的余痛。

少女退开一步,随意地在旁边的兽皮上擦了擦沾满药膏的手,

动作自然得仿佛刚刚只是洗了个手。她走到石台边,拿起那个敞开的兽皮卷,

目光落在那些扭曲的暗红符文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其中一个复杂得令人眼晕的图案。

“追杀你的,”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树洞里显得格外清晰,打破了压抑的喘息声,

“不是普通的寨兵。”陆昭明喘息稍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看向她。

药膏带来的麻痒感还在持续,但剧烈的灼痛确实在消退,

一股奇异的暖流开始在伤口深处滋生。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否认:“你…看出来了?

”“刀口。”少女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兽皮卷的符文上,没有看他,“破甲锥的痕迹,

还有…箭镞上淬的‘青蝮涎’。只有大巫祝座下的‘黑鳞卫’,才会用这些。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大巫祝!黑鳞卫!

陆昭明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虽然他早有猜测,但被对方如此笃定地点破,

还是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苗疆大巫祝,那是凌驾于三十六寨长老之上,

掌控着南疆最神秘力量和祭祀权柄的至高存在!是这片土地真正意义上的主宰者之一!

自己竟然被他的亲卫追杀?这背后牵扯的水,深得足以淹死任何人!“为什么?

”少女终于转过头,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同寒潭,直直刺入陆昭明的眼底,

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你一个中原人,做了什么,值得黑鳞卫亲自出手,不死不休?

”树洞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洞壁石头发出的微光,

在少女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空气仿佛凝固了,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

沉沉地压在陆昭明的心头。他沉默着,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沾满血污和药膏的手掌上。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巫祝…黑鳞卫…这名字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少女的质问,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向他拼命想要隐藏的核心。

为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

牵连着足以将他、甚至将他背后所有相关之人碾成齑粉的巨大秘密。那枚温润的白玉佩,

此刻隔着破烂的衣衫,紧紧贴在他的皮肉上,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不能说。至少现在,绝不能。他猛地抬起头,迎向少女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寒潭眸子。

脸上因为剧痛和药力而残留的苍白尚未褪去,但那双眼睛里的挣扎和恐惧,

却在抬头的一瞬间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狠戾所取代。那是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

亮出的最后獠牙。“我做了什么?”陆昭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嘴角扯出一个带着血气的、冰冷而嘲讽的弧度,“无非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死死锁住少女:“你只需知道,他们要我的命。而我,

能帮你掀翻头顶那座压着三十六寨、也压着你的大山!”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煽动性,“大巫祝…他坐那个位置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

圣女之位,本该是蛊术至强者的归属!”“圣女之位”四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在少女幽深的眼底激起了清晰的涟漪。她缠绕着碧绿小蛇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那冰冷的蛇瞳似乎也转向了陆昭明。陆昭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那一闪而逝的波动,

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萤火。他强忍着伤口麻痒带来的不适,身体微微前倾,

尽管这个动作让他额角再次渗出冷汗。“三十六寨,一盘散沙!”他的语速加快,

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黑水寨觊觎青岩寨的盐井,

白藤寨和赤蝎寨为了争一片猎场年年械斗死人…大巫祝乐见其成!他巴不得你们内耗不休,

永远无法拧成一股绳去挑战他的权柄!”少女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

她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缠绕小蛇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蛇鳞,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你想当圣女?”陆昭明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紧紧攫住她,

“那就不能只靠你手里的蛊!你得让他们怕你,但更要让他们…服你!让他们觉得,跟着你,

比跟着大巫祝,有肉吃,有活路!”他深吸一口气,忍着胸腹间翻腾的气血,声音压得更低,

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黑水寨缺盐,青岩寨缺铁器…白藤和赤蝎争的猎场,

根本就是块鸟不拉屎的石头地!他们真正缺的,是能过冬的粮食!是能治病救命的药材!

是通往山外、能把山货运出去换回好东西的路!”少女眼中那锐利的审视,

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量所取代。陆昭明所说的每一个字,

都精准地戳中了南疆内部根深蒂固的矛盾和痛点。她生于斯长于斯,

自然比陆昭明更清楚这些寨子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和世代积累的仇怨。

大巫祝确实深谙制衡之道,利用这些矛盾,将三十六寨牢牢掌控在手中。“所以?

”少女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所以,破局之法,不在杀伐,在利!”陆昭明斩钉截铁,

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徒的狂热光芒,“我能帮你找到盐!找到铁!找到粮食和药材的来路!

甚至…找到那条通往外界的路!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

”他喘息着,因为激动和伤口的疼痛,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亮得惊人:“让黑水寨有盐,

让青岩寨有铁,让白藤和赤蝎寨有粮食过冬…当他们发现,跟着你云岫,能活下去,

而且能活得更好!谁还会死心塌地给那个只会用恐惧压榨他们的大巫祝卖命?

”“云岫”两个字,被他极其自然地叫了出来。少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名字,

在这与世隔绝的瘴鬼林深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提起过了。树洞里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压抑的对抗,而是一种凝重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思考。

洞壁的微光在少女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流淌,那双幽深的眸子深处,

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酝酿、推演。陆昭明靠回冰冷的洞壁,不再言语,

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地、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少女。汗水混着药膏,

从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脚下的泥地上。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只缠绕在少女指间的碧绿小蛇,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凝重,安静地蛰伏着,

猩红的信子也不再吞吐。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少女的指尖,

终于离开了兽皮卷上那个复杂的符文。她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陆昭明身上。这一次,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冰冷的评估,而是带上了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重量,

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投入巨大赌局的筹码。她微微启唇,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树洞中:“你的伤,三天后能动。

”树洞内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陆昭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药膏带来的麻痒感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伴随着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凉,压制着伤口的灼痛。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努力适应着这诡异的感觉,

才那番孤注一掷的宣言所带来的后果——以及眼前这个名为云岫的苗疆少女深不可测的反应。

云岫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将那张兽皮卷收好,然后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陶罐旁,

从中舀出一些浑浊的液体,倒进一个石碗里。那液体散发着刺鼻的酸味。她端着碗,

走到陆昭明面前,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语气:“喝了。”陆昭明睁开眼,

看着碗里那浑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问这是什么,

问了也未必有答案。在这毒虫遍地、蛊术横行的南疆深处,在这神秘少女的巢穴里,

任何犹豫都可能招致难以预料的后果。他接过碗,入手冰凉,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

他屏住呼吸,仰头将碗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强烈的酸腐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顺着食道一路烧灼下去,

胃部猛地一阵抽搐,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

才将那翻江倒海的感觉强行压了下去。液体下肚后,

一股奇异的暖流开始在冰冷的四肢百骸中缓慢扩散,抵消着失血带来的虚弱感,

但同时也带来一种沉重的、让人昏昏欲睡的疲惫。“睡。”云岫言简意赅,拿回石碗,

不再看他。陆昭明只觉得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如同坠入粘稠的泥沼。

药膏的麻痒、伤口的隐痛、药液的效力以及连日奔逃积累的极致疲惫,

终于彻底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身体一软,靠着石壁滑坐到铺着兽皮的地面上,

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无梦的黑暗之中。三天。

陆昭明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溺水,在冰冷与灼热的交替中沉沉浮浮。

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每次短暂的清醒,

他都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那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云岫那霸道药膏的作用下,

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收口、结痂!剧痛被一种持续的、令人烦躁的麻痒取代,

而那种失血过多的虚弱感,

也在那碗难喝的药液和云岫随后定时提供的、味道同样诡异的糊状食物的作用下,

一点点被驱散。他能感觉到力量的缓慢回归。虽然每一次尝试活动,

伤口的麻痒和深处未愈的牵扯感都提醒着他极限所在,但比起三天前濒死的状态,

已是天壤之别。云岫大部分时间都在捣鼓她的草药、矿石粉末和那些装着未知活物的陶罐,

偶尔会离开树洞,回来时身上带着更浓郁的草木气息或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她极少与陆昭明交谈,仿佛他只是洞里一件会喘气的摆设。直到第三天傍晚。

陆昭明正盘膝坐在地上,尝试着调动体内微弱的气息流转,以加速伤口的愈合。

树洞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云岫回来了,她的百褶裙下摆沾着新鲜的泥点,

手里拎着一个用坚韧藤条编成的简陋笼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簌簌爬动。

她将笼子随意丢在角落,走到石台边,拿起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骨刀,

开始削磨一根不知名兽类的腿骨。骨屑簌簌落下,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能动了吗?

”她没有抬头,声音在昏暗的树洞里响起,打破了长久的沉寂。陆昭明缓缓睁开眼,

停止了气息的流转。他尝试着站起身,动作虽有些僵硬迟缓,

牵扯着胸腹伤疤带来一阵阵麻痒刺痛,但已无大碍。“能。”他沉声回答,

声音比之前洪亮了许多。云岫停下手中的骨刀,终于抬眼看向他。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

落在他已经结痂的几处主要伤口上,停留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跟我走。

”她丢下骨刀和腿骨,言简意赅。没有解释去向,没有说明目的。

陆昭明早已习惯了她这种风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不适,活动了一下筋骨,

跟在她身后,再次弯腰钻出了那个位于古榕深处的树洞。

外面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墨绿毒瘴。

那只琥珀色的蛊虫“嗡”地一声从云岫发间飞出,悬停在她前方,翅膀轻轻振动,

散发出微弱的金色光晕。瘴气再次如同畏惧般向后退开,形成一条狭窄的通道。

云岫赤足踏入,陆昭明紧随其后。这一次,陆昭明精神集中,

仔细观察着云岫的步伐和蛊虫的轨迹。他发现她并非直线行走,而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韵律,

时而向左绕过一个看似普通的枯树桩,时而又向右避开一片颜色格外深沉的泥沼。

瘴气中并非死寂,偶尔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或翅膀摩擦声,

似乎有无数的东西隐藏在浓雾深处,却被那琥珀蛊虫散发的气息牢牢压制着,不敢靠近分毫。

瘴鬼林的凶险,远超他之前的想象。若无这引路蛊,他就算侥幸不死于毒瘴,

也必会被林中潜藏的各种毒物撕碎。瘴气逐渐稀薄,

当陆昭明终于再次呼吸到相对清新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时,

他们已身处一片地势较高的山坡。夕阳的余晖穿透稀疏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影。

云岫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山下。陆昭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山下,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寨子。

不同于中原村落的规整,这座苗寨依山而建,

层层叠叠的吊脚楼错落有致地镶嵌在陡峭的山坡上,大多以粗壮的竹木搭建,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树皮。寨子外围用削尖的巨大木桩围成简易的寨墙,

只有一条狭窄的、被踩得发亮的小路蜿蜒通向寨门。

寨门前矗立着两座造型狰狞、色彩斑斓的木雕图腾柱,

隐约可见上面缠绕着风干的蛇蜕和一些羽毛。寨子里炊烟袅袅,但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

寨墙上巡逻的寨兵个个神情紧张,握着弯刀或长矛的手骨节发白,

警惕地扫视着寨子周围茂密的丛林。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躁。“黑水寨。

”云岫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三十六寨之一。

他们守着南疆最大的地下盐泉,却连自己的盐巴都快吃不上了。”陆昭明目光一凝。

这就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仔细打量着寨子的布局、防御和那些寨兵的状态,

脑中飞速盘算着。“盐泉在寨子深处?”他问道。“后山。

”云岫指向寨子后方一处被高大岩壁遮挡的山坳,“被大巫祝的‘黑鳞卫’把守着。

每个月只允许寨民按人头领取定量的粗盐,多一勺都不行。盐泉产出的上等精盐,

都直接运往大巫祝的‘祭神宫’了。”陆昭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守着金饭碗要饭?

难怪寨兵怨气冲天。”他看向云岫,“寨子里主事的是谁?长老?寨主?”“老寨主石岩,

是个顽固的老石头,只认大巫祝的规矩。”云岫语气淡漠,“但他有个儿子,石虎。年轻,

力气大,在黑水寨年轻一辈里威望很高,一直对盐泉被卡脖子的事不满,暗地里有些小动作。

不过,被老寨主压着。”陆昭明眼中精光一闪:“石虎…就是突破口。大巫祝的规矩,

就是压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要让他们自己动手把这枷锁砸开,光靠煽动还不够,

得给他们一个…不得不反的理由,和一个能兜底的靠山。”云岫侧头看了他一眼,

幽深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余晖:“你打算怎么做?”陆昭明没有直接回答,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寨门、寨墙、图腾柱,最后落在那条蜿蜒狭窄的进寨小路上。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黑鳞卫…什么时候来收盐?”“明日傍晚。

”“很好。”陆昭明嘴角的弧度加深,那笑容却毫无温度,“那就让黑鳞卫…在黑水寨门前,

栽一个大跟头。”夜色深沉,如墨汁般浸透了南疆的群山。黑水寨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寨墙上几点松明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寨兵疲惫而警惕的脸。寨子深处,

靠近后山盐泉方向的一间吊脚楼里,气氛却有些凝重。一个身材魁梧、肌肉虬结的年轻汉子,

正烦躁地在并不宽敞的竹楼里踱步。他***的上身布满各种猛兽抓痕和战斗留下的疤痕,

腰间围着兽皮,正是石虎。他对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刻如沟壑的老者,闭着眼,

手里捻着一串磨得发亮的兽骨念珠,正是老寨主石岩。“阿爸!我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石虎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压抑着怒火,像一头被困的猛兽,“我们自己挖出来的盐!

我们自己守着泉眼!凭什么连吃饱咸味的份都没有?那帮黑鳞卫的杂碎,

每次来鼻孔都翘到天上去!连寨子里的娃儿都瘦得皮包骨头了!他们倒好,

一车车的好盐拉走,喂饱祭神宫里那些蛀虫!”石岩缓缓睁开眼,

浑浊的老眼里有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虎子…忍…忍一时之气。

那是大巫祝的规矩…是神谕…触怒神灵,会降下灾祸给全寨的…”“狗屁的神谕!

”石虎一拳砸在旁边的竹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整座吊脚楼都微微摇晃了一下,

“我看就是大巫祝怕我们有了盐,有了力气,就不听他使唤了!隔壁青岩寨有铁,

不也一样被卡着脖子?还有白藤寨、赤蝎寨…哪个寨子不是被他用这种法子拿捏得死死的?

阿爸,我们这是在等死啊!”“住口!”石岩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这种话不能乱说!大巫祝的耳目…无处不在!

”他捻动念珠的速度加快,“再等等…总会有转机…祖宗传下的规矩…”“转机?

”石虎脸上满是绝望的嘲讽,“等到寨子里的人都饿死?等到黑鳞卫把我们的血都榨干?

阿爸,你怕,我不怕!明天他们再来,我…”“你待如何?”石岩猛地站起身,厉声打断他,

“你想带着寨里的年轻人去拼命?用血肉之躯去撞黑鳞卫的刀锋和毒蛊?那是送死!

是拉着全寨人给你陪葬!”父子俩怒目而视,空气如同凝固的冰。

绝望和愤怒在石虎眼中燃烧,而恐惧和顽固则像山一样压在石岩心头。

就在这时——笃、笃笃。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从竹楼面向后山方向的窗棂处传来。

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石虎和石岩同时一惊,

猛地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竹窗!“谁?!”石虎低吼一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弯刀柄上,

眼神锐利如鹰。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那敲击声没有再响起。

石岩眼中惊疑不定,对着石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慢慢挪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

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窗外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拂。石岩皱了皱眉,正欲关窗,

目光却猛地一凝。在窗棂下方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一个小小的东西。他伸出手指,

小心翼翼地将其夹了出来。那是一小片坚韧的、经过处理的树皮。树皮内侧,

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两个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透着一股原始而神秘的气息。

符号旁边,还放着一小撮…晶莹剔透、如同碎钻般的白色颗粒。石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认得那符号!那是只在最古老的寨老传说中才出现过的、象征着“蛊神注视”的图腾!

而那撮白色颗粒…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咸!纯粹到极致的咸!是盐!

而且是品质远超他们每月领到的粗盐的上等精盐!“阿爸?是什么?”石虎也凑了过来,

看到父亲手中的东西,同样脸色大变,“这…这是…”石岩猛地关上窗户,

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变幻不定,

惊疑、恐惧、还有一丝难以遏制的激动在他浑浊的老眼中交织。

他死死攥着那片树皮和那撮珍贵的盐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蛊神…显灵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那古老的图腾,在这敏感的时刻出现,

还有这象征力量源泉的盐…这绝不是巧合!“不,阿爸!

”石虎眼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精光,他压低声音,斩钉截铁,“这不是神谕!

这是…机会!是有人…在给我们指路!”夜风穿过竹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吊脚楼里,

父子俩的心跳声在死寂中如同擂鼓。那片小小的树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火山。石岩顽固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而石虎心中的那团火焰,则烧得更加猛烈。黑水寨的命运,

在这片树皮和那撮盐粒出现的刹那,悄然转向了一个未知的、却充满风暴的岔路口。翌日,

黄昏。夕阳如同熔化的黄金,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血红。晚霞的光芒斜斜地照射进黑水寨,

在吊脚楼的竹墙和茅草屋顶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阴影。寨子里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

寨墙上的寨兵人数明显增多,个个神情紧绷,握着武器的手心满是汗水。

寨民们早早地躲回了自己的吊脚楼,紧闭门窗,只有一些胆大的孩子从缝隙里偷偷向外张望。

通往寨门的狭窄小路上,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响。

一支约莫二十人的队伍,出现在小路的尽头。他们清一色穿着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片般的皮甲,

头戴狰狞的兽首头盔,只露出下半张冰冷无情的脸。腰间挎着弯刀,背上负着淬毒的短弩。

坐下的战马也异常高大,披挂着简陋的皮甲,鼻孔喷着粗气,眼神凶戾。

为首一人身形尤为魁梧,头盔上插着一根染成暗红色的翎羽,正是黑鳞卫的一名小头目,

名叫巴颂。这支队伍如同移动的死亡阴影,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煞气和血腥味。他们所过之处,

连虫鸣都为之噤声。寨墙上,一些年轻的寨兵脸色发白,握着长矛的手微微发抖。

老寨主石岩带着几个寨老,早已战战兢兢地候在寨门口,脸上堆着谦卑而惶恐的笑容。

“巴…巴颂大人…”石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您…您来了。”巴颂勒住战马,

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石岩等人,头盔下的眼睛冰冷地扫过,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他根本不屑于下马,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回应。“盐呢?

”一个黑鳞卫士兵用生硬的苗语喝问道,语气如同在驱赶牲畜。“在…在…都准备好了,

大人!”石岩连忙躬身,指着寨门内一侧的空地。那里堆放着几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还有几个箍着铁条的大木桶。巴颂的目光扫过那些麻袋和木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有十来个黑鳞卫翻身下马,动作粗暴地推开挡路的寨老,

径直走向那些盐袋和盐桶,开始清点、检查。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石岩和寨老们大气不敢出,额头冷汗涔涔。寨墙上,石虎混在寨兵中间,他紧咬着牙关,

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些如入无人之境般翻检他们寨子命脉的黑鳞卫,

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几次想冲下去,都被身边几个心腹死死按住。“虎哥,

忍住!还没到时候!”一个心腹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就在这时!“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猛地从一个正在检查盐桶的黑鳞卫口中爆发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个黑鳞卫士兵,正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

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紫黑!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倒了身后的一个盐袋,白色的盐粒撒了一地。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可怕地暴凸出来,口鼻中溢出带着泡沫的乌黑血液,

仅仅挣扎了两三下,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身体诡异地扭曲着,再无生息!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寨门区域!所有的黑鳞卫都愣住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同伴迅速***发黑的尸体。寨墙上的寨兵、寨门口的石岩等人,

更是惊骇得魂飞魄散!“蛊!是蛊!”一个黑鳞卫惊恐地尖叫出声,声音都变了调。

“有蛊婆!黑水寨的人下黑手!”另一个黑鳞卫怒吼着,瞬间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刀锋指向了呆若木鸡的石岩等人!所有黑鳞卫几乎同时拔刀、端弩,杀气瞬间暴涨,

冰冷的箭镞对准了寨门内外的寨民!“不!不是我们!大人!冤枉啊!”石岩吓得魂飞魄散,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黑鳞卫大人下手啊!

是…是意外…一定是意外!”“放屁!”巴颂猛地抽出弯刀,

刀锋在夕阳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指向石岩,眼中杀机毕露,“敢用蛊毒害黑鳞卫!黑水寨,

想灭族吗?!”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每一个人皮肤生疼!

黑鳞卫的弩箭上弦声咔咔作响,只要巴颂一声令下,一场屠杀在所难免!

石岩和寨老们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如同炸雷般的怒吼从寨墙上响起!石虎猛地挣脱了心腹的阻拦,一个箭步跃上寨墙垛口,

居高临下,怒视着下方的巴颂和黑鳞卫!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巴颂!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石虎的声音如同惊雷,

在死寂的寨子上空炸响,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我黑水寨世代供奉大巫祝,

从无二心!倒是你们!欺人太甚!每月克扣我们的盐巴,让我们寨子里的老人孩子饿肚子!

现在,你们自己的人莫名其妙死在寨子里,就想把这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想屠寨灭口?

真当我们黑水寨的汉子是泥捏的吗?!”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锋指向天空,

发出震天的咆哮:“黑水寨的儿郎们!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想让我们背黑锅去死!

你们答不答应?!”“不答应!!!”早已被恐惧和愤怒憋屈到极点的寨兵们,

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在石虎的煽动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无数把长矛、弯刀瞬间指向寨墙下的黑鳞卫!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寨子里,一些吊脚楼的门窗也被猛地推开,露出寨民们同样愤怒而绝望的脸!巴颂脸色剧变!

他没想到石虎竟敢如此公然反抗!更没想到黑水寨的寨兵反应如此激烈!

他带来的黑鳞卫虽强,但人数只有二十,面对寨墙上密密麻麻、同仇敌忾的寨兵,

还有寨子里可能涌出的寨民,一旦冲突爆发,胜负难料!更关键的是,

那诡异的蛊毒…到底从何而来?是否还有后手?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石虎!

你想造反?!”巴颂色厉内荏地吼道,手中的弯刀却微微有些颤抖。“造反?

”石虎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是你们逼的!想要盐?

想要我们的命?那就踩着黑水寨所有汉子的尸体过来拿!”他猛地一挥刀:“弓箭手!准备!

”寨墙上,数十张简陋但足以致命的猎弓瞬间张开,淬毒的骨箭闪烁着幽光,

牢牢锁定了下方的巴颂和他的黑鳞卫!剑拔弩张!杀机一触即发!

巴颂看着寨墙上那些燃烧着仇恨和疯狂的眼睛,看着石虎那毫不退缩的狰狞面孔,

再扫过地上那具死状诡异恐怖的同伴尸体…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知道,今天这盐,

无论如何是收不成了。强行冲突,代价太大,而且那暗处的蛊毒…他猛地一咬牙,

眼中闪过屈辱和不甘,但更多的是对未知危险的忌惮。“好!好一个黑水寨!好一个石虎!

”巴颂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怨毒,“今天的事,我巴颂记下了!

你们等着大巫祝的雷霆之怒吧!走!”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其余黑鳞卫也如蒙大赦,

迅速收起武器,手忙脚乱地将那具发黑的尸体抬上马背,连地上的盐都顾不上了,

如同丧家之犬般,沿着来路仓皇退去,马蹄声慌乱地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直到黑鳞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路尽头,整个黑水寨才仿佛从一场窒息的噩梦中惊醒过来。

寨墙上,寨兵们看着仓皇退去的敌人,又看看挺身而出的石虎,

眼神中的恐惧迅速被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狂热的崇拜取代!“虎哥!虎哥!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虎哥!虎哥!!”瞬间,

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黑水寨!寨兵们挥舞着武器,激动地簇拥到石虎身边,

将他高高举起!寨子里,吊脚楼的门窗纷纷打开,寨民们涌了出来,看着被举起的石虎,

眼中充满了感激和敬畏!是石虎,是他们年轻的头人,在生死关头站了出来,

逼退了不可一世的黑鳞卫!石虎被众人高高抛起,

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寨民们如潮水般的拥戴,心中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和激动!

他成功了!他做到了!但在这狂喜的浪潮之下,一丝冰冷的理智提醒着他——这一切,

都源于昨夜那片神秘的树皮和那撮盐!还有那恰到好处、诡异死去的黑鳞卫!

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寨子外围的山林,在那片渐渐被黑暗吞没的树影深处,

仿佛看到了一双幽深、平静、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寨门口,老寨主石岩瘫坐在地上,

看着被众人簇拥欢呼的儿子,又看看地上散落的、原本属于他们的盐袋,

还有巴颂离去时那怨毒的眼神…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更深的恐惧和茫然。反抗的种子已经播下,

大巫祝的报复…真的能躲过吗?而在远处山坡的密林阴影中,

陆昭明和云岫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陆昭明看着山下黑水寨的狂欢,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弧度。第一步,成了。恐惧的种子已经种下,

反抗的火焰已被点燃。接下来,该去点第二把火了。“青岩寨。”他侧头,

看向身边依旧沉静的少女,声音低沉而清晰,“该去会会那些…打铁的了。

”黑水寨的喧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

两道身影已如鬼魅般穿过层层叠叠的密林,向着南疆腹地的另一处要害——青岩寨潜行而去。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陆昭明身上的伤口在云岫那霸道药膏的效力下,已结出深色的痂,

麻痒感依旧,但行动已无大碍。他紧跟在云岫身后,

赤足的苗疆少女在崎岖山林间行走如履平地,那只琥珀色的蛊虫无声地悬浮在前方,

翅膀偶尔震动,驱散着夜间更为活跃的毒虫瘴气。“青岩寨,

”云岫清泠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守着南疆最大的露天赤铁矿脉。寨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最好的铁匠。但现在,

他们打出来的好铁,十之***都进了黑鳞卫的武库,剩下的劣等粗铁,

连给自家打把像样的柴刀都不够。”陆昭明眼中精光闪烁。盐、铁,无论在何处,都是命脉!

大巫祝卡住这两样,等于扼住了三十六寨的咽喉。“老规矩?”他低声问,

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冷硬。云岫脚步微顿,侧头瞥了他一眼。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冠,

在她幽深的眸子里映出两点寒星。“不,”她缓缓摇头,“铁,和盐不同。盐是消耗之物,

缺了,人会虚弱无力。但铁…打好了,就是刀,是矛,是反抗的獠牙。

大巫祝对青岩寨的掌控,只会比黑水寨更严、更狠。”她停下脚步,

指向远处一片被巨大山岩环绕的谷地。谷地中灯火稀疏,远不如黑水寨密集,

却隐隐传来沉闷的、极有韵律的“铛…铛…”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心跳。那便是青岩寨。

寨墙并非木桩,而是用开采出的巨大石块垒砌而成,坚固异常。寨门处,

两座用整块黑铁锻造的图腾柱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上面缠绕的并非蛇蜕,

而是粗重的铁链和风干的兽角,透着一股沉甸甸的蛮荒力量感。寨墙上巡逻的寨兵,

身形明显更为魁梧彪悍,手中的武器也多是沉甸甸的铁矛或大斧,眼神警惕如鹰隼。

“看到那两座铁塔了吗?”云岫的指尖无声地指向寨门两侧阴影处。陆昭明凝神望去,

才发现在巨大的图腾柱后方,如同融于岩石的阴影里,

矗立着两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

他们全身覆盖着比普通黑鳞卫更加厚重、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鳞甲,如同两尊冰冷的铁铸魔神,

连头盔的缝隙里都透出漠然死寂的目光。他们手中握着的,

是几乎有常人手臂粗的巨大狼牙棒,棒头上狰狞的尖刺在月光下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光泽。

“铁卫。”云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凝重,“黑鳞卫中的精锐,专为镇守要害之地。

力大无穷,甲胄坚固,寻常刀剑难伤。他们身上,据说还带着大巫祝亲自种下的‘铁尸蛊’,

就算重伤濒死,也能如同傀儡般继续战斗,直至血肉彻底枯竭。”陆昭明的心沉了下去。

这青岩寨,果然是一块更难啃的硬骨头!硬闯煽动,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脑中飞速盘算,

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寨子的布局、灯火分布、以及那沉闷打铁声传来的核心区域。

“寨子中央,火光最盛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火塘’?”陆昭明问道。火塘,是苗寨的核心,

也是铸造之地。“是。”云岫点头,“由寨子里资格最老的几位铁匠大师傅掌控,

也是黑鳞卫铁卫重点监视的地方。寨主岩烈,年轻时是南疆有名的勇士,

一把开山锤舞得虎虎生风。但三年前,他唯一的儿子被黑鳞卫以‘私通外敌’的罪名抓走,

至今生死不明。从那以后,岩烈就变得沉默寡言,如同被抽掉了脊梁,对黑鳞卫唯命是从。

”陆昭明眼中光芒一闪。沉默?唯命是从?这恰恰可能是最深的绝望和压抑!

一个失去独子的父亲,一个被夺走骄傲的勇士…这样的沉默里,往往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

只缺一个引爆的点。“火塘…守卫森严。岩烈…心已死。”陆昭明沉吟着,

目光落在那些简陋的吊脚楼和寨民身上,“但铁,不仅仅是武器。它更是…希望。

”他看向云岫,眼神变得深邃,“盐能活命,铁…能铸犁,能造锅,

能打造让生活变得更好的工具!当寨民们连一口像样的铁锅都只能用破陶罐代替,

当他们的孩子只能用木片削成的玩具…他们对黑鳞卫的敬畏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怨恨?

”云岫微微蹙眉,似乎在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大巫祝需要的是武器,是恐惧。

”陆昭明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但寨民们真正渴望的,是能用铁器换来更好的生活!

是能挺直腰杆,靠自己的手艺吃饱穿暖!岩烈的心死了,

但青岩寨千百年传承的打铁技艺和那份骨子里的骄傲,还没死绝!

”他指向寨子外围一处相对僻静、靠近山岩的角落,那里有几间低矮的石屋,

同样有微弱的火光和隐约的打铁声传出,但规模远不如中央火塘。

“那里…是寨民们偷偷给自己打点家什的地方?”“嗯,”云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一些手艺好的师傅,会偷偷接点私活,用藏起来的边角料,

给寨民打点锄头、菜刀、或者…给孩子打个小铁环。”“就是它了!”陆昭明眼中燃起火焰,

“我们不去碰火塘,不去找岩烈。我们去找那些…还在偷偷给寨民打菜刀的师傅!

去找那些…拿着木片当玩具的孩子!”夜色更深。青岩寨如同沉睡的巨兽,

只有中央火塘永不熄灭的炉火和那沉闷的打铁声,证明着它的生命。寨子边缘,

那几间低矮的石屋之一。炉火已近熄灭,只剩下暗红的余烬。

一个身材干瘦、脊背微驼的老铁匠,正用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

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把刚淬过火的、小小的铁匕首。匕首很粗糙,但看得出倾注了心力。

旁边,一个七八岁、瘦骨嶙峋的男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满是渴望。“阿公…这把小刀,

真的能给我吗?”男孩的声音怯生生的。老铁匠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苦涩的笑,

压低声音:“小声点,娃儿…别让那些穿黑甲皮的听见。这是阿公偷偷给你打的…拿着,

以后进林子,割藤条也利索点…”他话未说完,眼中却满是悲凉。连给孩子打把防身的小刀,

都要像做贼一样。就在这时,石屋那扇破旧的木门,被极其轻微地叩响了。笃、笃笃。

节奏与黑水寨时如出一辙。老铁匠和男孩同时一惊!老铁匠瞬间将小匕首藏进怀里,

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警惕和恐惧的光芒,一把将男孩护在身后,

另一只手抓起了靠在墙边的铁钳,低喝道:“谁?!”门外一片死寂。老铁匠屏住呼吸,

侧耳听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张望。外面空无一人,

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石阶上。但在门缝下方,

静静地躺着一小块乌黑的、带着天然纹理的矿石。矿石旁边,同样有一小片树皮,

上面用暗红的颜料画着两个扭曲的、与黑水寨所见一模一样的古老图腾符号!

老铁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认得那矿石!

那是只有在寨子深处、被黑鳞卫严密把守的矿坑核心区域才能采到的上等“乌金铁母”!

是打造神兵利器的绝顶材料!寨子里的老师傅们,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品相的铁母了?

这图腾…这诡异的出现方式…他颤抖着伸出手,迅速将那块沉甸甸的铁母和树皮抓了进来,

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铁母触感,和那图腾带来的神秘冲击,

让他枯槁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阿公…那是什么?”男孩好奇又害怕地问。

老铁匠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手中的铁母和树皮,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恐惧、疑惑、还有一丝被压抑了太久太久、几乎熄灭的…渴望!接下来的两天,

青岩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那枚上等的乌金铁母和神秘图腾,

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它没有直接出现在寨主岩烈或铁卫面前,而是如同蒲公英的种子,

悄无声息地飘散在寨民之间。先是老铁匠偷偷将铁母给几个最信任的老伙计看过。

那纯粹得令人心颤的质地,那象征着古老力量或者说,蛊神?的图腾,

如同投入干柴堆的火星。然后,消息不胫而走。寨民们开始在劳作间隙、在夜深人静时,

用压得极低的声音交换着信息,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听说了吗?

阿桑伯家捡到一块顶好的铁母…” “还有那画儿…跟老辈人讲的蛊神符一模一样!

” “难道…是蛊神看不过眼,赐下神铁?” “嘘!小声点!别让黑皮狗听见!

” “可…可这铁再好,我们也打不了啊…火塘被看得死死的…” “怕什么!有了这铁,

就是希望!总比一辈子用破陶罐强!”一种压抑着的、对“铁”所象征的更好生活的渴望,

被这块突如其来的神铁彻底点燃了!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偷打一把菜刀或一个小铁环。

他们开始偷偷议论,

这样的好铁打一口锅、打一把锋利的犁铧、甚至…给自家男人打一把像样的猎刀…这股暗流,

不可避免地也流到了寨主岩烈的耳中。岩烈坐在他那间空荡、冰冷、毫无生气的石屋里。

曾经挂满兽角和兵器的墙壁,如今空空如也。他身形依旧魁梧,但眼神空洞,

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

一个心腹寨老小心翼翼地将那块乌金铁母和画着图腾的树皮呈到他面前,

低声讲述着寨子里的传闻。岩烈布满厚茧的手指,缓缓抚摸着那块冰冷沉重的铁母。

触感坚硬、纯粹,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金属的冰凉力量感。这感觉…如此熟悉。曾几何时,

他挥舞着沉重的铁锤,在滚烫的铁砧上敲打出震天的声响,火花四溅,

如同他年轻的生命般炽热张扬。那时,青岩寨的铁器,是南疆的骄傲!

他的目光移向那片树皮上的图腾。扭曲、古老、神秘。蛊神?他早已不信神了。

自从儿子被黑鳞卫拖走,在祭神宫的地牢里生死不明后,他就什么都不信了。他活着,

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为了寨子里剩下的老弱妇孺,不得不向那穿着黑色鳞甲的恶魔低头。

可是…这块铁母…这寨子里重新燃起的、那久违的渴望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

狠狠扎进了他麻木的心脏。一股沉寂了三年、混杂着无边痛苦、屈辱和滔天恨意的岩浆,

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猛烈地翻滚了一下!“哪…来的?”岩烈的声音嘶哑干涩,

如同生锈的铁器在摩擦。“不…不知道,寨主。

就…就突然出现在各家门口…”寨老的声音带着敬畏和恐惧。岩烈沉默了很久很久。

石屋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紧紧攥着那块铁母,坚硬冰冷的棱角几乎要嵌进他的掌肉里。

他空洞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凝聚、复苏…不是希望,

而是一种深沉的、毁灭性的疯狂!

儿子…铁…寨子…大巫祝…黑鳞卫…这些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撞击!最终,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让寨老退下。他依旧坐在冰冷的石椅上,像一尊沉默的铁像。

但那只握着乌金铁母的手,却因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青筋虬结,

如同盘踞的毒蛇。第三天,傍晚。收铁的日子到了。气氛比黑水寨那次更加凝重,

如同暴风雨前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得让人窒息。寨门大开。巴颂再次带队前来,

他脸上的淤青尚未完全消退,眼神比上次更加阴鸷怨毒。这一次,

他身边赫然多了一个人——一个身形比普通铁卫还要高壮半头、如同铁塔般的巨汉!

他全身覆盖着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重甲,连关节处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头盔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如同死鱼般的眼睛。他手中那柄巨大的狼牙棒杵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地面都似乎微微震动。这正是镇守青岩寨的铁卫头领——岩刚!

一个名字就足以让寨民们双腿发软的恐怖存在!岩烈带着几个寨老,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

沉默地站在寨门前迎接。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

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盐的事,大巫祝很不高兴。”巴颂的声音冰冷刺骨,

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岩烈,“青岩寨的‘供奉’,

今天若再出半点差错…哼!”他冷哼一声,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岩烈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嘶哑地应道:“是…大人…铁…都准备好了…在火塘…”“带路!”巴颂趾高气扬地一挥手。

岩刚如同沉默的巨兽,迈开沉重的步伐,跟在他身后,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黑鳞卫鱼贯而入,冰冷的铁甲摩擦声在寂静的寨子里回荡,如同死神的脚步。

寨民们躲在门窗后,

恐惧地看着这支煞气腾腾的队伍走向寨子中央那火光最盛的地方——巨大的火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火塘里永不熄灭的炉火发出的低沉轰鸣。

火塘区域如同一个巨大的、被岩石围拢的熔炉。中央是几座巨大的、日夜燃烧的炼铁炉,

灼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粗大的烟囱直指天空。

四周堆满了开采出的矿石、冶炼好的生铁锭、焦炭。

几十名***着上身、汗流浃背的铁匠沉默地劳作着,沉重的铁锤敲击声此起彼伏,火星四溅。

火塘边缘,十几个铁卫如同冰冷的雕像,分散矗立,死寂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监视着每一块铁锭的流向。巴颂和岩刚径直走向火塘旁专门堆放“供奉”的空地。

那里整齐地码放着数百块沉甸甸、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生铁锭,

还有十几口用厚布蒙着的、刚打造好的崭新苗刀。这便是青岩寨这个月的“心血”。“清点!

”巴颂命令道。立刻有黑鳞卫上前,开始仔细检查每一块铁锭和每一口苗刀。

岩刚则如同门神般站在一旁,巨大的狼牙棒拄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整个火塘区域,

只剩下铁锤敲击声、炉火轰鸣声和黑鳞卫清点的金属碰撞声。岩烈站在稍远处,低着头,

双手死死地攥在身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仿佛能感受到身后无数寨民透过门窗缝隙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恐惧,有麻木,

但此刻…似乎还多了一丝他不敢去深究的、微弱的东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突然!“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猛地从一个正在检查铁锭的黑鳞卫口中爆发!所有人的心脏都骤然一缩!只见那个黑鳞卫,

正双手死死抓向自己的脖颈!他的动作极其诡异,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脸上的鳞甲头盔缝隙里,瞬间涌出大股大股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乌黑血液!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仅仅挣扎了两下,便“噗通”一声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头盔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气息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又是蛊毒!又是这诡异的死法!

“有刺客!保护大人!”巴颂惊骇欲绝,厉声嘶吼,猛地拔出弯刀!

所有黑鳞卫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刀弩齐指!火塘边的铁卫们也瞬间动了,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迅速向巴颂和岩刚靠拢!然而,这一次,混乱才刚刚开始!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猛地从堆放矿石的区域爆发开来!堆积如山的矿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掀翻!

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如同炮弹般呼啸着砸向猝不及防的黑鳞卫和铁卫!

烟尘碎石瞬间弥漫了整个火塘区域!“啊!”“我的腿!”“敌袭!

”惨叫声、怒骂声、石块撞击铁甲的铿锵声瞬间响成一片!混乱中,根本分不清敌我!

“稳住!不要乱!是蛊婆作祟!”巴颂在烟尘中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吼叫,

试图稳住阵脚。岩刚则如同愤怒的巨熊,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将飞向他的石块狠狠砸开,

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但他那沉重的铠甲在混乱中反而成了拖累,视线也被弥漫的烟尘阻挡。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烟尘掩护下!火塘边缘,

一个原本正在沉默拉动着巨大牛皮风箱的、身形佝偻的老铁匠,

眼中陡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粗糙却异常沉重的小铁锤,

用尽全身力气,

狠狠砸向风箱旁一根支撑着巨大陶土坩埚的、早已被暗中做了手脚的铁链卡榫!“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混乱的巨响中微不可闻!那根足有成人腰粗的陶土坩埚,

里面正盛满着刚刚熔炼好的、温度高到发出刺眼白炽光芒的赤红铁水!失去了关键的支撑点,

巨大的坩埚猛地倾斜!“不——!”一个正在坩埚附近试图躲避石块的铁卫惊恐地抬头,

只看到一片刺目的、毁灭性的赤红,如同熔岩瀑布般倾泻而下!“嗤啦——!!!

”铁水接触地面和人体发出的恐怖声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比太阳更刺眼的光芒在火塘中炸开!

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皮肉焦糊和金属熔化的恶臭冲天而起!

被铁水当头浇下的铁卫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在瞬间化作一团剧烈燃烧的人形火炬,

沉重的铠甲在极致高温下迅速扭曲、熔化!连他身边的岩石地面,

都被灼烧出滋滋作响的深坑和袅袅青烟!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瞬间让整个混乱的场面为之一窒!连岩刚那毫无感情的死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骇!

“啊——!魔鬼!是魔鬼的惩罚!”不知是哪个寨民,在极致的恐惧下发出了崩溃的尖叫!

“神罚!是蛊神降下的神罚!惩罚那些夺走我们铁器的恶魔!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嘶喊起来!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在寨民和普通黑鳞卫中蔓延!

蛊毒、山石崩塌、天降熔岩…这一切,太像传说中蛊神震怒的征兆!

尤其是那被铁水活活烧死的铁卫的惨状,彻底击溃了许多人的神经!“放屁!

是青岩寨的人搞鬼!给我杀!一个不留!”巴颂状若疯魔,挥舞着弯刀,试图弹压恐惧,

命令手下屠杀。但他自己也被那恐怖的铁水熔炉景象吓得肝胆俱裂,声音都变了调。

“杀——!”就在这人心崩溃、指挥混乱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

带着积压了三年、足以撕裂苍穹的悲愤和疯狂,在火塘上空炸响!

一直如同木偶般沉默的岩烈,猛地抬起了头!他佝偻的脊背瞬间挺得笔直!

那双空洞了三年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巨大、沉重、布满岁月痕迹的开山铁锤!那锤头在炉火的映照下,

闪烁着冰冷的、复仇的寒光!“青岩寨的儿郎们——!”岩烈的声音如同惊雷,

盖过了所有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炸出来的血泪,“睁开眼看看!

看看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他们夺走我们的铁!夺走我们的儿子!现在,

还要夺走我们所有人的命!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降下神铁,降下神罚!

”他猛地将手中那把祖传的开山锤高高举起,锤头直指被铁卫护在中间的巴颂和岩刚,

眼中是玉石俱焚的疯狂:“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为了我们的娃!为了我们的铁!

为了青岩寨的祖宗!跟这群畜生——拼了!!!”“拼了——!!!

”早已被恐惧和愤怒逼到绝境的铁匠们,在寨主那如同烈焰般燃烧的咆哮声中,

瞬间被点燃了!积压了无数年的屈辱、血泪、仇恨,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他们不再沉默!

他们赤红着眼睛,

抓起了手边一切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沉重的铁锤、通红的铁钳、甚至滚烫的铁块!

如同决堤的洪流,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怒吼着扑向了被铁水熔炉和混乱弄得阵脚大乱的黑鳞卫和铁卫!“保护寨主!杀光黑皮狗!

”寨子各处,响起了寨民们愤怒的吼声!无数身影从吊脚楼里冲出,拿着柴刀、猎叉、石块,

加入了战团!青岩寨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在这一刻,

被那倾泻的铁水、寨主的咆哮和神秘的“神迹”彻底引爆!化作了一场席卷一切的复仇风暴!

火塘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铁锤与弯刀碰撞!火星与鲜血齐飞!

怒吼声、惨叫声、骨骼碎裂声、金属撞击声交织成一首疯狂而悲壮的战歌!巴颂脸色煞白,

在岩刚和几个铁卫的拼死护卫下,狼狈地向寨门方向退去。

他看着那些如同疯魔般扑上来的铁匠和寨民,

看着那依旧在缓缓流淌、散发着死亡白光的铁水熔坑,

山锤、一锤就将一个黑鳞卫连人带甲砸得凹陷下去的岩烈…一股彻骨的寒意和绝望攫住了他!

这青岩寨…疯了!彻底疯了!混乱中,无人注意的角落。陆昭明和云岫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

静静地看着这场由他们一手点燃、却远超他们预计的狂暴火焰。陆昭明眼中没有得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审视。云岫则微微蹙眉,指尖那只碧绿的小蛇昂起头,

冰冷的竖瞳倒映着那片血与火的炼狱。青岩寨的反抗之火,以最惨烈、最血腥的方式,

被彻底点燃了。代价,必然是沉重的。但南疆的风云,已被这两把熊熊烈火,

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动荡不安!大巫祝的“祭神宫”,还能在这燎原的火焰中,

安然高悬多久?青岩寨的冲天火光和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投入南疆这潭死水的巨石,

激起的涟漪远比黑水寨那次更为汹涌、更为血腥。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

带着灼人的恐慌和隐秘的躁动,一夜之间便蜇遍了三十六寨的每一个角落。

恐惧在蔓延——对大巫祝即将降下的雷霆之怒的恐惧。

希望也在滋生——对那些敢于掀翻枷锁的“神迹”和“蛊神注视”的模糊希望。

愤怒更在积蓄——对黑鳞卫长久压榨的刻骨愤怒。整个南疆的山林,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在压抑的寂静中酝酿着更猛烈的风暴。祭神宫深处,一座完全由巨大的黑曜石砌成的殿堂内,

空气冰冷得能冻结骨髓。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惨绿幽光的萤石,

映照着地面上繁复扭曲、用暗红色不知名涂料绘制的巨大法阵。法阵中央,盘膝坐着一个人。

他身形枯槁,裹在一件宽大得如同裹尸布般的黑色法袍里,

袍子上用银线绣满了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符文。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两个深不见底的眼窝。

这便是南疆的主宰,至高无上的大巫祝——枯骨。巴颂匍匐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

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筛糠般抖动着。

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汇报着黑水寨的羞辱和青岩寨那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惨烈反抗,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殿堂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回音。

虎…他…他煽动寨民…公然反抗…还有那蛊毒…死得…太邪门了…青岩寨…岩烈那老狗疯了!

他…他带着那些贱民…用…用铁水活活烧死了我们一个铁卫…铁卫啊!

还有…还有那些石头…莫名其妙就塌了…一定是…是蛊婆!是那些该死的蛊婆在背后捣鬼!

还有…还有那图腾…他们都说是蛊神显灵…”巴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死寂吞噬。

他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汗水浸透了后背,等待着他无法想象的惩罚。

枯骨大巫祝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只有那面具眼窝深处,

两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无声地跳跃了一下。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雷霆的震怒,

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死寂。半晌,一个干涩、沙哑,

仿佛两块粗糙骨头在摩擦的声音,从面具后幽幽响起,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腐朽的气息:“蛊…神?” 那声音里充满了冰冷刺骨的嘲弄,

“神…只在我掌中。”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得如同鸡爪、皮肤布满诡异黑色斑点的手。

那指甲又长又尖,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黑色。他对着法阵边缘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极其轻微地屈指一弹。嗤——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气流,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

角落里,一个原本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黑暗中的黑袍侍者,身体猛地一僵!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眼珠瞬间暴凸出来,布满了血丝!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灰败,紧接着,

无数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蛛网般在他***的皮肤上蔓延开来!仅仅几个呼吸间,

那侍者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软软地瘫倒在地,

化作一具干瘪枯槁、布满黑色纹路的尸体,死状与之前中毒的黑鳞卫如出一辙,

却更为彻底、更为诡异!巴颂吓得魂飞魄散,连呼吸都停滞了,身体抖得几乎散架。“废物。

”枯骨大巫祝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连人心都掌控不了,留着何用?

”巴颂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晕厥过去。“神迹?”枯骨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

“那就给他们一个…真正的神迹。”他那深陷在面具眼窝里的幽绿目光,

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黑曜石墙壁,投向了遥远的、风暴正在酝酿的三十六寨。“传令:三日后,

‘蛊神节’祭典,如期举行。地点——万蛊窟!”“万蛊窟”三个字,如同冰冷的毒刺,

狠狠扎进了巴颂的心脏,让他浑身冰冷!那是南疆最恐怖、最污秽、最接近死亡的地方!

是历代圣女最终归宿的埋骨之地!也是…万蛊噬心之刑的行刑场!在那种地方举行蛊神节?

这…这是要把三十六寨所有不安分的人,都聚到一起,然后…巴颂不敢再想下去。

“让三十六寨所有长老、所有有头有脸的寨主、寨老…都必须到场。

”枯骨的声音继续幽幽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

“尤其是…黑水寨的石岩、石虎…青岩寨的岩烈…告诉他们,蛊神,

要亲自‘遴选’…下一位圣女候选人。”遴选圣女候选人?在万蛊窟?

巴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哪里是遴选?这分明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屠杀!

一场震慑所有心怀不满者的、血淋淋的献祭!

大巫祝要用那些“神迹”的源头——无论是人是蛊——的血,来浇灭所有反抗的火苗!

“是…是!神使大人!属下…属下这就去办!”巴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生怕晚一步就会步上那侍者的后尘。黑曜石殿堂再次陷入死寂。

枯骨大巫祝缓缓收回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尚未散尽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黑气。

他那深陷的眼窝里,幽绿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鬼火在风中挣扎。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猛地从他枯槁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他佝偻着身体,

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着,宽大的黑袍随之抖动,露出袍袖下那只枯瘦手臂上,

一片更加密集、颜色更深、几乎蔓延到手肘的诡异黑斑!那黑斑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

散发着腐朽衰败的气息。咳嗽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凄凉与疯狂。

瘴鬼林深处,古榕树洞。洞壁的微光石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还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甜腥气息。

云岫盘膝坐在铺着兽皮的石床上,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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