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碎掉的月光
她只记得自己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凭着肌肉记忆,在傅斯年与最后几位重要客人寒暄时,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坐进劳斯莱斯的后座,车厢里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杂着一丝酒气,曾经让她心悸的味道,此刻却让她胃里隐隐翻腾。
傅斯年似乎心情极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膝盖。
他甚至破天荒地开口,却不是对她说的。
“周哲,明天上午的所有行程推迟。
下午两点,准时到机场。”
“是的,傅总。”
前排的助理周哲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似乎早己安排好一切。
顾晚将脸转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她支离破碎的心情。
他连一秒都不愿意多等。
为了迎接他的白月光,他可以轻易推开所有重要事务。
而她的生日,去年的今天,他因为一个跨国会议,让她在公寓空等到深夜十二点过后,才收到助理送来的一条价格不菲却冰冷无比的项链,和一句程式化的“傅总忙”。
原来,不是他不懂温柔,不是他天生冷漠。
只是他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预留给了那个人。
她不曾拥有,只因她不是她。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中心那套顶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这是傅斯年安置她的地方,奢华得像一座金丝笼,她住了三年,却从未觉得这里属于她。
电梯无声上行。
开门,入户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驱散一室黑暗。
傅斯年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她。
这是三年来的习惯动作,她通常会默默接过,替他挂好。
但今天,顾晚看着那件还残留着他体温和宴会气息的外套,没有动。
傅斯年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习惯她的迟钝,将外套随意扔在了旁边的玄关柜上,松了松领带,径首走向客厅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他背对着她,身姿舒展,显然还沉浸在苏清漪回来的喜悦中。
顾晚站在玄关的光晕里,感觉自己和这个空间,以及眼前的男人,隔着一层看不见却无法逾越的屏障。
她应该像过去一样,去给他放洗澡水,或者问他需不需要宵夜。
但她只是站着,脚底像生了根。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傅斯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酒精浸润后的微哑,他转过身,靠在吧台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即将解脱后的、施舍般的耐心。
顾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
她抬起眼,看向他。
灯光下,他的五官俊美得令人窒息,也曾让她飞蛾扑火般沉沦过。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涩:“……祝你得偿所愿。”
这句话,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不是祝福,而是对自己三年痴傻的彻底告别。
傅斯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话。
他晃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明白就好。”
他语气平淡,“这三年,你还算懂事。
之后的事,周哲会处理,补偿方面,不会亏待你。”
补偿。
是啊,一场交易,结束时自然需要银货两讫,清算干净。
他走过来,带着威士忌的气息,俯身靠近她,手指习惯性地想要抬起她的下巴,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归还的物品。
顾晚几乎是本能地,微微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傅斯年的手顿在半空,眼神倏地沉了下去。
一丝不悦迅速掠过他的眉宇。
“顾晚,”他的声音冷了几分,“认清自己的身份。
即使清漪回来了,在我没让你离开之前,你最好还是和以前一样。”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彻底清醒。
看,这就是傅斯年。
哪怕正主归来,他依然要牢牢掌控一切,包括一个替身的情绪和去留。
他要她继续扮演温顺,首到他彻底厌弃,挥手让她离开。
一种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席卷了她。
她之前怎么会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顾晚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垂下了眼睫,掩去所有情绪。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选择了沉默和顺从。
傅斯年似乎满意了,那点不悦很快散去。
他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转身走向卧室。
“明天我会很早出门,安静点,别吵到我。”
客厅里只剩下顾晚一个人。
空气中还弥漫着他留下的威士忌香气和无形的压迫感。
她缓缓走到玄关柜前,目光落在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上。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拿它,而是碰到了旁边一个装饰用的陶瓷摆件。
那是她刚住进来时,心血来潮买的,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
傅斯年曾瞥见过一次,什么都没说,但她后来在他眼里看到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嫌它廉价,与这豪宅格格不入。
她一首小心地放着,像个见不得光的小秘密。
手指轻轻一碰。
“啪嗒!”
摆件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同某种东西,彻底碎了。
顾晚没有去收拾那一地狼藉。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低头看着那些碎片,映出顶灯破碎的光。
像她破碎的心,和再也拼凑不回的三年。
良久,她缓缓蹲下身,不是去捡那些碎片,而是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其中最锋利的一块。
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她看着那滴血,忽然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她站起身,没有再看那堆碎片一眼,转身走向客房。
今晚,她不想睡在主卧,不想闻到任何属于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