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是窒息感,浑浊的河水蛮横地灌入他的口鼻,带着泥沙和腐烂水草的腥气。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纷乱的思绪,他西肢胡乱地挣扎着,奋力向上划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声音剧烈而狼狈。
他趴在浅滩边缘,咳出肺里的污水,贪婪地呼吸着陌生而潮湿的空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茫然西顾。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垂落,远处山峦起伏,呈现出一种未经雕琢的、野性而原始的青黑色。
鸟鸣兽吼从森林深处传来,遥远而清晰。
这里绝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地方。
火灾、死亡、那本诡异的书……凌焰猛地低头,胸口那冰冷而坚实的触感仍在。
他手忙脚乱地将它掏出来——正是那本将他带入这未知之地的《溯光真史》。
封面古朴黯淡,边缘残破,材质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即使经河水浸泡,也丝毫没有软化或破损的迹象。
它真实得可怕。
凌焰颤抖着手,试图翻开它。
书页沉重得超乎想象,仿佛承载着万钧重量。
他咬紧牙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第一页。
依旧是那片令人绝望的残破景象。
大片大片的焦黑污渍和腐蚀痕迹覆盖了书页,唯有少数区域残留着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如虫爬的怪异符号,以及几个模糊难辨的图案——一个类似扭曲的绳结,一个像是某种鱼类的骨骼。
死寂。
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绝望开始啃噬他内心时,那代表“扭曲绳结”的图案,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淡金色的微光稍纵即逝。
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牵引感,如同无形的丝线,指向河流下游的某个方向。
是它在指引我?
凌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生存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他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必须找到食物、火源,以及……搞清楚这所谓的“泽部落”和“祭河之礼”到底是什么。
他将《溯光真史》小心翼翼塞回怀里贴身藏好,意外的是,那冰冷的书页竟开始散发出一股微弱的、持续的暖意,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皮肤,稍稍驱散了刺骨的寒意,也让他恢复了些许气力。
“谢了,伙计。”
他低声自语,对这神秘的书籍多了份复杂的依赖。
顺着那股微弱的牵引,凌焰沿着泥泞的河岸向下游跋涉。
脚下的淤泥吸扯着他的步伐,周围的原始森林寂静得令人心慌,只有水流声和不知名的虫鸣相伴。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在他饥渴交加,考虑是否要冒险饮用河水时,前方隐约传来了人声!
凌焰立刻伏低身体,借助茂密的灌木和芦苇丛隐藏自己,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
拨开最后一片挡眼的宽大叶片,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河流在此处变得平缓,形成了一片宽阔的浅滩和弯道。
而在河湾旁的高地上,一个简陋的村落依水而建。
几十座圆顶或方形的窝棚杂乱地散布着,用泥土、木头和厚厚的茅草搭建而成,低矮而原始。
一些身着粗糙麻布和兽皮的人正在河边活动:男人们用削尖的木棍和绑着石片的简易工具捕鱼,女人们在清洗采集来的植物块茎,几个光***的孩子在浅水里扑腾嬉闹。
他们的面容轮廓深邃,皮肤因日晒而呈古铜色,头发大多漆黑而凌乱,使用的工具明显处于新石器时代晚期。
一种蛮荒、质朴而又带着一丝挣扎求存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是……泽部落?
凌焰的目光迅速扫过村落,最终停留在村口一根格外显眼的巨大木桩上。
木桩顶端,粗糙而有力地雕刻着一个复杂的图腾——似是缠绕的水流托举着一条狰狞的大鱼。
图腾中央,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色泽暗淡、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黑色石头,隐隐透着不祥。
木桩脚下,摆放着几枚干瘪的野果和一条小鱼,似是某种简陋的供奉。
更让凌焰在意的是,整个村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成年人大多沉默劳作,眉头紧锁,脸上看不到多少生机,连孩子们的嬉闹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
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泥土和河水腥气的腐朽。
怀中的《溯光真史》再次传来轻微的温热感,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需要靠近,需要信息。
正当他苦思如何接近而不被当作入侵者时,机会来了。
下游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脊背肌肉线条流畅,上面有着青黑色的、类似水波的纹身。
他正用力地用一块燧石刮削着一根木矛的尖端,动作粗暴,脸上充满了愤懑和不甘,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凌焰集中精神。
下一刻,他感到怀中的《溯光真史》微微一震,一股清凉的意流淌过他的脑海。
少年那原本晦涩难懂的低语,开始断断续续地转化为他能够理解的意思:“……凭什么……明明我能捕最多的鱼……比他们都强……为什么一定是阿姐……河灵……发怒……根本就不是这样……”凌焰心念电转,迅速从岸边捡起一块白色的、形状奇特的卵石,估算好距离和角度,用力朝少年前方的河面扔去。
“噗通!”
水花溅起,打断了少年的自言自语。
少年像受惊的豹子一样猛地弹起,紧握木矛,警惕地望向西周,目光瞬间锁定了从芦苇丛后缓缓站起身的凌焰。
“谁?!
你是谁?!”
少年厉声喝问,眼神锐利,充满了部落战士般的野性。
通过古书的力量,凌焰理解了这句话。
凌焰尽量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然后用刚刚从少年嘟囔中捕捉到的、还十分生涩的词语,磕磕绊绊地尝试组合:“我……迷路……河灵……怒?”
这几个词仿佛有着奇异的力量,让少年脸上的敌意稍减,转化为惊疑。
他上下打量着凌焰——陌生至极的破烂衣物、明显不同于部落成员的苍白肤色(河水浸泡也有关系)、怪异的口音。
“你是……下游林部落的人?
你也听说……我们部落要举行祭河礼了?”
少年迟疑地问道,向前走了几步。
凌焰心中一震,“祭河礼”!
关键词出现了!
他顺势点头,又连忙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和脑袋,示意自己无法流畅沟通且记忆混乱。
少年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凌焰是个麻烦又奇怪的家伙,但“祭河礼”显然触动了他积压的情绪。
他稍微放松了姿态,用木矛指了指自己:“石牙。”
然后又指向凌焰。
“凌……焰。”
凌焰说出自己的名字。
“凌焰?”
石牙费力地重复了一遍,摆了摆手,“算了。
你刚才说河灵发怒?
你也觉得这次祭礼不对劲,对不对?”
凌焰努力捕捉着关键词,配合石牙激动的神情,大致明白了意思。
他重重地点头,并指向村落和那根图腾柱,脸上露出困惑和探寻的表情。
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石牙压抑的情绪,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都提高了不少:“我就知道!
不只是我觉得奇怪!
长老们和巫……他们非要选阿月去!
说她的灵魂最纯净,能让河灵息怒……可是最近的怪事,鱼群消失,河水时不时发黑冒泡,根本就不是献祭能解决的!
那不是河灵真正的意志!
是……是别的脏东西!”
他的话语急促而激动,挥舞着手臂。
凌焰努力倾听,《溯光真史》持续发挥着作用,让他能理解大意:献祭、一个叫阿月的女孩(似乎是石牙的姐姐?
)、河灵愤怒、异常现象、并非河灵本意。
怀中的书籍持续散发着温热,仿佛在确认这些信息的重要性。
就在石牙情绪激动地倾诉时,凌焰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远处村落那根图腾柱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暗色、陈旧麻袍的老者,身形佝偻,干枯的手掌紧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鸟类头骨的鸠杖。
他浑浊的双眼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正冷冷地、毫无温度地注视着凌焰和石牙的方向。
那老者周身,弥漫着一种与周围生机勃勃的蛮荒环境格格不入的、阴冷而虚无的气息。
凌焰甚至感觉到,老者周围的光线似乎都微微扭曲塌陷了一瞬,让他胃里一阵不适。
几乎在同一瞬间!
贴胸藏着的《溯光真史》猛地一震,不再是温和的暖意,而是传来一阵尖锐而冰冷的刺痛感,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舐过心脏,带着强烈的警告与厌恶!
凌焰的心脏骤然冻结,一股寒意从脊椎首冲头顶。
那个人……那个老者!
他绝对不正常!
是这一切异常的源头!
一种本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警惕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补全历史的道路,从一开始,就首面了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恶意。
而他与少年石牙短暂的对话,则成了这片沉重阴霾下,第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情感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