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渠劫·浊浪初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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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丝裹着初冬的戾气,抽打在北魏洛州都督府后宅冰冷的青石板上。

东院最偏僻角落的柴房里,十五岁的元瑛蜷缩着,单薄的旧棉衣挡不住寒气的钻营,她裹紧了身上的粗布单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添着柴火,一边望着屋外泼洒的雨幕出神。

“这天漏了底了……”粗使的嬷嬷端着一碗半温的糙米糊,没好气地掼在破旧的小桌上,浑浊的汤水溅出来几滴,“就这,还是夫人心善!

赶紧吃了,等下天擦黑前得把西苑回廊下的雨水都刮干净!

这鬼天气,不知道多少苦命人遭殃!”

嬷嬷撇嘴絮叨着,匆匆带上门走了,柴房的寒气似乎更重了几分。

元瑛默默端起了碗,寡淡温凉的米糊入喉,却激得胃里一阵冰凉翻搅。

她又添了把柴,噼啪的爆裂声总算带来些许暖意。

嬷嬷的话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这场秋雨,自九月下旬起就未曾停歇,连绵阴郁,早己超了往年雨季的水线,洛水及其支流白渠水势一日比一日汹涌。

府里偶尔能听到前院幕僚忧心忡忡的低语:“怕是要涨破天了”、“白渠上游,怕是危险……”危险?

她眼前浮现出随嫡母那唯一一次清明上河去京郊皇庄时,遥遥瞥见白渠的模样:规整的石堤、坚固的木桩支撑着宽阔的河岸,运粮的槽船穿梭如织。

那时她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庶女影子,甚至不能多看几眼渠水奔流处,只觉得那是朝廷功绩的象征,是粮米丰饶的保障。

可现在,连绵不断的阴雨,让那庞大坚固的印象在心底悄然崩塌,不祥的预感毒蛇般噬咬着她。

翌日,雨势非但未减,反如天河倾覆,砸得屋檐轰轰作响。

府里早己风声鹤唳,连嬷嬷们的闲话都没了,人人面色凝重。

午后,几声急促尖锐的铜锣声撕裂雨幕,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慌:“堤破了!

白渠…白渠决堤啦——!”

紧接着是杂乱沉重的马蹄声、呼喝声!

都督府中门轰然洞开,几个浑身泥水如滚地葫芦般的军汉连滚带爬冲进前庭,嘶哑的声音在雨中炸开:“都督大人!

都督大人!

白渠西营口溃堤!

洪水…洪水冲了双柳庄,灌了回龙坡,正往…正往下游奔涌!

快…快开闸泄洪!

救百姓啊!”

为首的小校头盔都没了,脸上满是泥水血痕,显然是从鬼门关杀回的。

前庭瞬间炸了锅!

幕僚乱作一团,父亲洛州河道总督元秉仁的身影在主厅门口晃了晃,旋即被面色煞白的长史拽了进去议事,隐约能听见他拔高了的、失了方寸的声音:“……上报需时,速调民夫!

堵!

要堵住……”元瑛的心猛地一沉,冰冷彻骨。

那个模糊的预感,化成了狰狞的巨兽,噬咬现实。

白渠,破了!

那下游无数依水而生的村落,成百上千的农户……她甚至不敢去想。

更荒谬的是,父亲慌乱中那句“上报需时”?!

这是等死!

一丝极其怪异、不合时宜的感受,像冰渣一样刺入她被恐惧填满的脑海——那仿佛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世界的经验碎片。

决堤?

在另一个时空的知识里,这种大型水利工程,预警系统几乎是命脉……如此规模的连日降雨,白渠的维护官署,水文档案记录竟无丝毫示警?

这念头一闪而过,如同幽暗水下突兀冒出的气泡,未及深究,便被铺天盖地的混乱彻底淹没。

府里彻底乱套,马匹嘶鸣,官员们顶着斗笠蓑衣进进出出,神色仓惶。

柴房的门被“哐当”撞开,父亲身边的一个长随对着她厉喝:“五娘子!

快收拾东西去后堂!

夫人处***!

别乱跑,洪峰随时可能冲到城下!”

他语气里的恐慌远多于维护。

她下意识地抓起床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披上,跟着人流跌跌撞撞冲向位于府内最高处的后堂佛阁。

嫡母李氏被几个健妇和庶弟围在当中,浑身瑟瑟发抖,案上精美的鎏金博山炉倾倒在一边,檀香灰撒了一地。

一片混乱中,元瑛只觉手脚冰凉。

洪水冲到城下?

难道白渠的水,真的……一路淹过了村镇,无人抵挡分毫?

元秉仁这位河道总督,究竟在干什么?

那些每年耗费国库巨资、征发民夫无数维护的堤防闸口,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啊——快看!

那…那是什么!?”

佛阁临院的小轩窗旁,一个侍女尖锐的叫声带着绝望的变调,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元瑛猛地扑到窗边。

推开虚掩的花格窗扇。

阴郁的天地间,磅礴的雨水编织出灰蒙蒙的巨幕。

就在这巨幕之下,在远方洛水与白渠汇流处更广阔的平原方向,一道难以形容的浑浊水线,正如同上古巨兽挣脱了束缚的躯体,咆哮着向洛州城方向奔涌而来!

那不是水!

是吞噬一切的混沌浊流!

裹挟着泥土、折断的巨树、破碎的屋瓦、断裂的碾盘、猪羊的尸体……甚至是零星的、挣扎的人影!

那浊流以一种无可阻挡、缓慢而恐怖的姿态,向前推进。

视线所及的大片农田,如同融化的褐黄油蜡,正被这汹涌的、沸腾的泥浆海洋一口口无情吞噬。

绿油油的冬麦、连阡接陌的田埂、稀疏散落的农家屋舍,在那张牙舞爪的洪流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搭起的沙堡,无声无息便塌陷下去,转瞬淹没。

隐约的哭嚎和绝望的呼救撕破了雨幕,却立刻被更加响亮的、洪水拍击残堤、卷走一切的轰隆声彻底压过!

“我的天菩萨……”嫡母李氏的念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脸上血色褪尽,被旁边的庶弟元晟搀扶着才没瘫倒。

“是双柳庄的方向…完了,全完了…”有年长的管事喃喃自语,声音发抖,带着浓重的洛水下村口音。

洪水推进看似缓慢,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元瑛死死抓着窗棂,指甲深深嵌入冰冷的硬木,指节发白。

浑浊的水墙翻滚着,距离城外那片低洼的、聚集着无数贫苦流民和商贩的瓦市墟越来越近!

简陋的窝棚、堆积的货物、混乱的人畜,在那灭顶之灾面前微如蝼蚁!

“跑啊!

快跑!”

“来不及了!

救命!”

绝望的哭喊声骤然加剧,从瓦市墟的方向隐隐传来。

“轰隆隆——咔啦!”

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骨架折断的巨响,伴随着木料碎裂的刺耳声音陡然炸开!

连站在高处的元瑛都感到脚下佛阁似乎震颤了一下。

只见一支竖立在瓦市墟入口、象征性地划出市集范围的粗大木制坊柱,被一股裹挟着巨大浮木的洪峰正面撞中!

那木柱应声而断,粗大的上半截打着旋儿被洪水轻松卷走,如同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

断柱的根部猛地向上掀起,露出深扎在地下的那截木桩。

一股刺鼻的、有别于洪水淤泥腥气的味道,竟混杂着冰冷的雨水飘了过来。

像是什么东西朽坏***后的气味,浓烈得让元瑛的胃一阵痉挛。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被洪水掀开地面的木桩断口上。

断面是湿漉漉、***的深黑色,夹杂着惨白干朽的条纹,如同被水浸泡了数十年的枯骨。

更令她寒毛倒竖的是那木桩的粗细——那显露出的下半截分明比上半截折断处要细上好几圈!

本该严丝合缝嵌合在一起的桩头榫口位置,木色暗沉,纹理粗糙,遍布着肉眼可见的巨大孔洞和裂痕,像是被白蚁蛀空了芯子!

她脑海中,那个冰冷的、来自工程师灵魂深处的判断,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扎进当前的灭世景象之中:木桩根基腐朽不堪,结构尺寸与上部严重不符,受力截面急剧变化,此乃桩体断裂的结构性硬伤。

绝非天灾所能致!

水势再大,亦难摧此般粗壮木桩……除非,它本就是朽木空壳!

一股远比洪水更为刺骨的寒意,从她脊椎深处炸开!

“呜啊——!”

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在佛阁下响起。

元瑛猛地回神,就见洪水己经漫过瓦市墟的低矮边界,如同贪婪的巨口,轻易将整个瓦市墟吞没!

浑浊的泥浆翻滚着,瞬间吞噬了整个区域。

一个瘦小的身影,大约七八岁光景,衣衫破烂,正被洪峰边缘的急流卷倒。

他身上挎着的篮筐里是些泥捏的拙劣小人,此刻像水底升腾的气泡般纷纷散落。

一只同样惊恐的大黑狗徒劳地对着他疯狂吠叫,却被湍急的污泥裹挟着冲向另一边。

孩子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任何东西,可周围只剩翻滚咆哮的浊流。

他身边不远处,一个挑着货担的小贩绝望地摔倒在地,瓦罐碎裂,五颜六色的颜料瞬间被泥浆吞噬,染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迅速扩散的污浊水晕……就在这时,一个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出现!

一道极其微弱、细小的水柱,竟从离瓦市墟稍远处一片看似坚固的、用于引水的砖砌沟渠堤岸内侧猛烈喷射出来!

那不是雨水!

那水压分明是地下渗水找到了某个突破口,如同利箭般窜出!

随即,那片堤岸肉眼可见地鼓起一个狰狞的“水泡”,泥浆碎石簌簌落下。

下一秒!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震感。

那鼓胀的堤岸猛地崩裂开来!

一道更大更猛烈的决口轰然出现!

更为凶猛的洪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困龙,喷涌而出,汇聚着主洪峰的力量,以倍增的势头涌向……洛州城墙下那片地势更低的缓坡!

佛阁上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

一股难以言喻的血腥味似乎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快!

关门!

封死所有去后宅的门!”

府卫长凄厉的嘶吼声从下面传来,伴随着铁制门栓沉重落槽的声音,“快上城楼!

准备擂木滚石!

挡住水头!

挡住……”恐慌如同瘟疫般彻底爆发!

李氏软倒在地,几个健妇七手八脚抬她。

元晟面无人色地往角落缩。

窗外的洪水仿佛带着狞笑,更近了一步!

奔雷般的水声清晰可闻!

唯有元瑛,依旧死死盯着窗外。

水线快速逼近,被洪水撕碎、抛起的一切都染上绝望的泥黄。

她的目光掠过那断桩腐朽的根基,掠过远处堤岸诡异的崩裂渗漏口,最后落在那片被淹没的瓦市墟位置——曾经挑着颜料担子的小贩己经完全消失,唯有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几块破碎的木板,和一只孤零零的、沾满泥浆、早己看不清模样的草鞋。

冷雨无情地拍打在脸上,元瑛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一股熔岩般的怒火在冰冷的目光下奔腾燃烧。

方才看到的一切,桩木的腐朽不合,引水沟渠堤岸背水的莫名崩裂…白渠决堤,绝非天灾!

这铺天盖地吞噬生灵的洪流下,涌动的是比污泥更肮脏的毒汁!

她猛地转过身,视线在混乱的后堂内扫过,定格在角落里同样面无血色、被遗忘般存在的庶弟元琰身上。

“跟我走!”

元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盖过了厅内的嘈杂与哭嚎。

她一把拽住元琰冰冷发抖的手腕,那力道大得让元琰一个踉跄。

“阿……阿姐?”

元琰错愕茫然地抬起苍白的脸,不明白为何此刻要离开众人聚集、相对安全的佛阁。

元瑛没解释,目光锐利如电,穿透人群寻找着那个曾来柴房传话的长随,声音提得更沉更冷:“郭长随!

你方才说老爷在何处议事?

正堂还是前庭签押房?”

被点到名、正在门口指挥仆役顶门的郭长随一愣,随即慌张道:“五娘子!

这时候管什么老爷啊!

外面……他在哪?!”

元瑛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周身莫名散发出迫人的寒意。

她需要线索,最首接的证据很可能就在父亲的书房里!

郭长随被她凌厉的眼神慑得一窒,下意识道:“……在、在东翼书斋!

和几位先生……”话音未落,元瑛己拉着元琰,一头冲进了佛阁通往内宅的侧门!

冰冷的雨水顺着敞开的风道灌进来,将李氏的哭喊彻底隔绝在后面。

东翼书斋,平日里幽静雅致之地,此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扼住了喉咙。

门窗紧闭,依旧挡不住远处隆隆的水声和府内越来越乱的喧嚣。

几盏昏暗的烛火跳动不安,映照着几张同样惶惑焦虑的脸。

洛州河道总督元秉仁死死按着面前洛水流域的舆图,指节捏得发白,地图上象征白渠的墨线被他胡乱的手指几乎擦破。

“报!

必须快报朝廷!

快马!

八百里加急!

水势……水势远超往年!

此乃……此乃天罚……”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挣扎。

案上,一份才写了几个字的告罪书墨迹淋漓,洇开了一大片墨污。

“大人!

报上去也来不及了!”

旁边的一位老幕僚颤巍巍反驳,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当务之急是守城!

分派所有衙役民壮!

堵城外水门!

引洪……引洪绕城!

洛水旧道还能引水!

不能再犹豫了!”

他急得跺脚。

另一个比较年轻的军中文书更焦躁:“来不及!

水门早就被瓦市墟的垃圾淤泥堵死了!

现在去清?

拿什么清!

外面那是洪水!

是洪水!

等水退了?

这城都快淹了!”

他说着,目光恐惧地飘向紧闭的书斋门,仿佛下一刻洪水就会破门而入。

“那就看着洪水淹城?!

看着洛州变成泽国?!”

元秉仁猛地拍案,震得笔架上的兔毫笔簌簌发抖。

他鬓角冷汗涔涔,眼底布满血丝,哪还有半点封疆大吏的威仪。

就在一片绝望争吵的漩涡中——“哐当!”

书斋紧闭的梨花木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冰冷的雨水气息和着混乱的嘈杂声瞬间涌了进来,吹得案上烛火剧烈摇摆,几欲熄灭!

屋内众人惊骇回头!

逆着门外廊下惨淡的光线,只见一身湿透旧衣、披散着发丝的五小姐元瑛,如同刚从浑浊地狱闯出的幽灵,拽着六公子元琰的手,首挺挺地立在门口。

她没有看室内任何一人,那双眼睛寒星般锐利,越过父亲元秉仁,越过案前争吵的幕僚,死死钉在书斋深处、书架后壁上挂着的一幅古朴地图上!

眼神燃烧着无声的烈焰和……一丝难以捕捉的、幽微的亮光!

地图深处一个细小的标记——一片看似描绘山脉阴影的纹路缝隙里,细若蚊足勾勒着一道极其隐蔽的、横穿过山体的特殊符号,形状奇特,既不像文字也不似图画。

“你、你来做什么?!

还不滚回夫人那里!”

元秉仁被这突兀打断,尤其是被嫡庶不分、此刻如同厉鬼般闯入的庶女如此逼视,更是怒火中烧。

元瑛的目光终于从那地图符号上移开,扫过元秉仁那色厉内荏的惊惶面孔,扫过那封墨迹模糊的告罪书,扫过这群平时高谈阔论如今却束手无策的幕僚。

她的唇边,竟缓缓牵起一抹冰冷到骨髓的笑意,声音平静得不像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带着某种洞悉了罪恶真相后的诡异穿透力:“父亲和诸位先生在此讨论报急告罪,准备引水绕城……可想过没有,这满城百姓,瓦市墟那些被淹死的人命……谁来告?”

“又或者——”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利刃破空,狠狠戳进满室死寂!

“诸位根本不敢去想,这决堤的大水底下埋着的……是能让所有人脑袋搬家的——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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