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老城区一栋略显斑驳的居民楼里,两室一厅的格局,被塞得满满当当。
客厅的沙发是父母结婚时买的,扶手上的布料磨出了毛边,却依旧倔强地承载着一家人的傍晚时光。
饭桌上永远是简单的家常菜,偶尔出现的红烧肉,母亲会把大块的往妹妹林静碗里塞,嘴里念叨着:“小佳正在长身体,多吃点,脑子才转得快。”
秦寒枝和秦佳音,是这个普通家庭里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
姐姐秦寒枝是沉默的极致。
她像家里那盆常年放在窗台上的绿萝,安静地待在角落,不声不响,甚至连生长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她很少说话,眼神总是淡淡的,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成绩不好不坏,长相平平,放在人群里,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瞬间就没了踪迹。
父母似乎也习惯了她的沉默,很少主动跟她交流,仿佛她的存在,只是家庭构成里一个默认的符号。
而妹妹秦佳音,则是活泼的代名词。
她像夏日里不知疲倦的蝉,叽叽喳喳,永远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小动作。
她嘴甜,会哄父母开心,成绩虽然算不上顶尖,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父母带来一些小惊喜。
她知道妈妈喜欢什么样的笑容,知道爸爸爱听什么样的恭维,在家里,她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享受着父母大部分的关注和偏爱。
秦寒枝夹在中间,尴尬又疲惫。
她没有妹妹那样讨喜的机灵。
她有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察言观色,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父母工作辛苦。
心疼父母的不容易。
“爸妈不容易”,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线,从小就系在秦寒枝的心上。
她学着自己洗衣服,学着在父母回家前把饭蒸上,学着在妹妹打翻牛奶时默默收拾残局,学着在父母争吵时把自己和妹妹关进房间,用沉默消化那些尖锐的词语。
她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足够懂事,就能让这个家轻松一点,就能得到父母哪怕多一点点的关注。
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她考了全班第五,拿着成绩单回家,母亲正在给妹妹检查作业,头也没抬地说:“知道了,下次争取前三。
小静这次数学进步了五分,晚上给她加个蛋。”
她把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给父亲买了一双防滑的工作手套,父亲接过,随手放在一边,嘴里说着:“又乱花钱,还不如给你妹妹买本练习册。”
她默默地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从扫地拖地到洗碗擦桌,母亲习以为常,甚至会在她偶尔偷懒时数落:“女孩子家,勤快点是应该的,看看你,越来越懒,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这些话语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林微的心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付出总是被忽略,为什么妹妹的一点点小成绩就能得到满堂喝彩,而自己拼尽全力,换来的却只有苛责和理所当然。
原生家庭的教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
父母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却又舍不得对嘴甜的小女儿动一根手指头,那根虚拟的“棍棒”,似乎永远只悬在她和姐姐的头顶。
他们喜欢拿她和“别人家的孩子”比较,放大她的缺点,无视她的优点,用最刻薄的语言打击她的自尊,美其名曰“为你好”。
“你看看隔壁家的莉莉,嘴多甜,会来事,你再看看你,闷葫芦一个,以后到社会上怎么立足?”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别总想着那些没用的,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高中,好大学,不然就只能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受苦!”
这些话像魔咒一样,在秦寒枝的耳边日夜回响。
她感到窒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的刺痛。
她渴望被理解,被认可,被爱,可在家里,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多余的附属品,一个满足父母“养儿防老”期待的工具。
初三这一年,压力陡然增大。
升学的紧迫感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每天堆积如山的作业,频繁的考试,父母更加严厉的督促,让她几乎崩溃。
她常常在深夜里偷偷哭泣,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去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个让她痛苦的地方。
那个周五的晚上,林微因为一道数学题解不出来,被父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我看你是根本没用心!
我告诉你,下个月的模拟考,你要是进不了前二十,看我怎么收拾你!”
父亲的声音很大,带着怒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母亲在一旁附和:“就是,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妹妹秦佳音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耳机听歌,对客厅里的争吵充耳不闻。
秦寒枝没有哭,也没有辩解。
她只是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席卷了全身,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深渊,无论怎么挣扎都爬不上去。
那一刻,她心里那个“逃出去”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夜深了,家人都睡熟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敲打着秦寒枝紧绷的神经。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
父母的训斥声,同学的嬉笑声,老师的催促声,像无数根线,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成型:她要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哪怕只有一天,她也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喘口气。
她家住在二楼,窗户外面有一个小小的空调外机平台。
以前调皮的时候,她和妹妹曾经偷偷从窗户爬出去,站在平台上看风景,被父母发现后狠狠骂了一顿。
现在,那个小小的平台,成了她眼中唯一的出口。
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
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想起隔壁房间里父母的鼾声,妹妹房间的光亮。
这个家,从未让她有过归属感。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窗沿上,慢慢地将身体探出去。
脚下的空调外机平台很窄,只能勉强容纳一个人的双脚。
她站在上面,心脏跳得更快了,手心全是汗。
楼下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照亮了一小片地面。
她知道,从这里跳下去,高度不算太高,也许只会摔疼,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就这一次,”她对自己说,“就逃一次,让我喘口气。”
她闭上眼睛,纵身跳了下去。
预想中的轻微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从右腿瞬间蔓延至全身。
她“啊”地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摔在了楼下的花坛边上,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睡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疼痛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
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头顶深邃的夜空,星星稀疏,月亮也躲在云层后面,不肯露面。
疼痛让她几乎失去意识,但她的脑子里却异常清醒。
她逃出来了,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
楼上的窗户很快亮起了灯,紧接着是父母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枝枝!
枝枝!”
“怎么回事?
这孩子怎么掉下去了?”
“快!
快打120!”
混乱中,她被父亲抱了起来,母亲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
妹妹秦佳音也穿着睡衣跑了下来,脸上满是惊恐。
秦寒枝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们摆弄着。
疼痛让她无法思考,也让她暂时忘记了那些窒息的痛苦。
她闭上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她不知道,这场意外的骨折,会给她的人生带来怎样的改变。
她只知道,那条通往“自由”的路,比她想象中要艰难得多,也疼痛得多。
而那个让她想要逃离的家,以及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纠葛,也并不会因为这场意外,就轻易消失。
医院的消毒水味弥漫在鼻尖,右腿被固定在厚重的石膏里,动弹不得。
秦寒枝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心里一片茫然。
初三这关键的一年,她终究还是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偏离了所有人期待的轨道。
而属于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伤痛和迷茫之后,她是否能找到真正的出口,是否能遇见那个懂得倾听她心声、理解她痛苦的人,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此刻的她,暂时逃离了那个让她窒息的牢笼,哪怕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
空气中,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希望”的气息,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