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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廊像一条被遗忘的隧道,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呛得人鼻腔发疼。

沈白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按下转账键——又是五千块,刚到手的狩猎报酬,还带着森林泥土的腥气,转眼就变成了医院账户里一个冰冷的数字。

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那里的疲惫像积了层灰,擦不掉,也抖不落。

他对着走廊的玻璃窗站了会儿,玻璃里的人影瘦得脱了形,衬衫领口松垮地塌着,露出的锁骨像两道锋利的刻痕。

胸腔里那阵钝痛又开始了,像有人用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不剧烈,却绵密得让人发慌。

他本不想来医院的,时间和钱都耗不起,可这痛感像悬在头顶的剑,总在提醒他:不能倒。

他倒了,病床上的母亲怎么办?

那个每天靠止痛药才能睡着的女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推开诊室门时,姚医生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

这位头发花白的医生抬头看见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坐。”

姚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之前让你做的血常规和胸片,结果不太好。”

沈白的手指攥紧了裤缝,布料被捏出几道褶皱。

“姚医生,您首说吧。”

姚医生叹了口气,把打印出来的报告单推到他面前,上面的专业术语像一串密码,可那几个向上的箭头刺得人眼睛疼。

“你的血小板指数偏低,肺部有阴影,还有持续的胸痛和咳血……这些症状指向很多可能,但都不明确。”

医生停顿了下,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我建议做个全面CT扫描,越详细越好。”

心猛地往下沉,像坠入了冰窖。

沈白盯着报告单上自己的名字,指尖微微发颤。

他想说“能不能不做”,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干涩的“好”。

他知道,有些事躲不过去。

CT室的仪器像一头沉默的怪兽,发出嗡嗡的低鸣。

沈白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被缓缓送入机器时,闭紧了眼睛。

黑暗里,母亲的脸浮了出来——她刚确诊白血病时,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小白,妈不治了”。

他当时红着眼吼她,说“砸锅卖铁也得治”。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多天真啊,好像只要够用力,就能和命运掰手腕。

等待结果的两个小时,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走廊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他心上。

当姚医生拿着新的报告单走过来时,沈白几乎是瞬间就读懂了医生眼里的悲悯——那是医生面对绝症时,惯有的、混合着遗憾与无力的眼神。

“沈先生,”姚医生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他耳膜上,“癌细胞己经全身扩散了。

根据影像判断,是晚期。”

“晚期……”沈白重复着这两个字,舌尖像被烫到一样发麻。

“以目前的情况看,”姚医生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乐观估计,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一年?”

沈白猛地抬头,瞳孔因震惊而缩成了针尖。

他像没听懂一样,盯着医生的嘴唇,“您说什么?

一年?

怎么可能……”他突然前倾身体,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姚医生,您是不是看错了?

我才十七岁!

我每天打工到半夜,身体好得很!

我……”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里的颤抖藏不住,“我可以治的对不对?

我以后按时吃饭,不熬夜,我吃素!

您想想办法,求求您……”他的手指死死抠着椅子扶手,廉价的塑料被按出几个月牙形的印子,指节泛白。

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他的理智冲得七零八落。

他不怕死,可他不能死。

母亲还在等他送药,还在盼着他放寒假回家陪她包饺子。

姚医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手带着温度,却暖不了他心里的冰。

“对不起,沈白。

晚期扩散到这个程度,目前的医疗水平……确实没办法根治。”

医生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不过积极做姑息治疗,用靶向药控制,或许能延长几个月,甚至……出现奇迹也有可能。”

“奇迹?”

沈白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这两个字在他听来,像个拙劣的笑话。

“费用方面……”姚医生的声音更低了,“初步方案加上药物,保守估计要二十二万。

而且需要家属签字。”

二十二万。

这个数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口袋里还剩几千块,是今天打猎多给的“医药费”,可这点钱在二十二万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他突然觉得很荒谬,命运好像嫌他不够惨,非要把他逼到绝路——母亲的病还没着落,自己又被钉上了一年的倒计时。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

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很沉。

走出诊室,走出医院大门,阳光铺在地上,亮得晃眼,可他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他脚边,像在嘲笑他的狼狈。

他没回出租屋。

那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堆满了母亲的药瓶和他洗得发白的衣服,空气里永远飘着药味,太压抑了。

脚步像有自己的意识,带着他走到了江边。

深秋的江风裹着水汽,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江水是浑浊的黄,翻涌着浪涛,拍在岸边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谁在低声哭泣。

沈白在江堤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石头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冻得人骨头疼,可他懒得动。

他想回想自己这十七年,可记忆像张褪色的旧照片,模糊又单调。

小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总夸他爱笑;高中开始打工,餐厅服务员、工地搬砖、凌晨送牛奶……日子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现在,连这陀螺都要停了。

一年后,母亲怎么办?

他甚至不敢想。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盯着江面,突然觉得跳下去是不是就解脱了。

“喂,你流鼻血了。”

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响起,像颗石子投进死水。

沈白愣了下,才感觉到鼻孔里的温热。

他抬手去擦,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红。

“给你。”

一张纸巾递到他面前,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沈白抬头,看见个女孩蹲在他面前,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背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旧背包。

她眼睛很大,像盛着水,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好奇。

他接过纸巾,胡乱塞住鼻孔,低声说了句“谢谢”。

女孩没走,反而歪着头打量他:“你看起来很难过,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沈白扯了扯嘴角,想装出没事的样子,可声音里的沙哑藏不住:“我妈得了重病,需要很多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陌生人说这些,大概是绝望到了极致,连伪装的力气都没了。

女孩“哦”了一声,皱着眉思考了几秒,突然拉开背包拉链,在里面窸窸窣窣地翻起来。

过了会儿,她掏出一把零钱,几张皱巴巴的纸币,还有几枚硬币,哗啦一声堆在他旁边的石头上。

“这些是我所有的钱了,你看看够不够用?”

她的表情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像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沈白看着那堆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二十块,突然就笑了。

笑声在空旷的江边显得很突兀,带着点荒诞,又有点苦涩。

“你笑什么呀!”

女孩一下子红了脸,气鼓鼓地瞪他,“我好心帮你,你还笑我!”

沈白止住笑,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心里那沉甸甸的绝望竟奇异地松动了点。

“不是笑你。”

他拿起那二十块钱,塞回她手里,“谢谢你,不过我不能要。

以后别随便给陌生人钱,容易被骗。”

女孩抿着嘴,把钱一张张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背包。

“我知道你不是骗子。”

她嘟囔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骗子不会看起来这么难过的。”

沈白愣了下,没说话。

女孩收拾好背包,突然眼睛一亮,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递到他面前:“对了,我叫霜若,霜雪的霜,若隐若现的若。

我们交个朋友吧!”

沈白看着那抹绿色的方块,又看看女孩期待的眼神,犹豫了。

交朋友?

在他被宣判“***”的这一天?

他觉得很荒谬,可指尖还是不受控制地摸出了自己的旧手机——屏幕右上角裂了道缝,是上次打工时不小心摔的。

“沈白。”

他扫了码,发出好友请求。

“沈白……”女孩念了遍他的名字,突然笑了,“那我叫你小白好不好?

我妈妈说,好朋友要有特别的称呼。”

“为什么?”

沈白挑眉,这称呼太亲昵了。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呀!”

女孩笑得很灿烂,阳光落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边,“以前总有人说我话多,没人愿意跟我玩。”

沈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他看着女孩眼里的真诚,突然想起小时候,记忆里好像也有一个人叫他小白,可那到底是谁,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人。

“好吧。”

他听到自己说。

“耶!”

女孩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去拉他的胳膊,“那我请你吃饭吧!

庆祝我们成为朋友!”

她的手很暖,带着点孩子气的温度。

沈白被她拽得晃了下,连忙稳住身体:“我得先回学校一趟,有点事要办。”

他得去办休学手续,以后大概没机会再走进教室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

女孩眼睛更亮了,拽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像只撒娇的小狗,“我保证不捣乱,就跟在你后面,好不好嘛?”

江风还在吹,可好像没那么冷了。

沈白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别丢了。”

“不会丢的!”

女孩连忙跟上,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小白,你们学校大不大呀?

有没有篮球场?”

她的声音像串跳动的音符,追着他的脚步,融入渐沉的暮色里。

沈白低头看了眼被她拽着的袖子,嘴角似乎有了点微弱的弧度。

也许,日子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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