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外,赤红的火线在地平线上翻滚,像一条不肯安睡的龙,鳞甲每一次翕张都喷出滚烫的火星。
风从裂谷深处卷来,带着焦土与血腥的味道,像刀锋贴着面颊刮过,却刮不掉空气里沉重的铁锈味。
雪片尚未落地就被炙烤成灰白的雾,雾气弥漫,又被火光映成血一般的颜色。
三岁的云烬被父亲裹在一件大人的赤色披风里,只露出半张灰扑扑的小脸。
披风太大,边角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像一面残破的旗,也像一条不肯倒下的火焰。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衣襟,指尖却冻得发紫。
她听见父亲的心跳,沉稳而急促,像战鼓在胸腔里擂动。
她不懂战鼓,只觉得那声音让她安心,又让她害怕。
“替我守好。”
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火堆里爆开的炭,简短、干脆,没有回头。
云烬仰起头,却只看见父亲坚毅的下颌线条,被火光勾勒出冷硬的弧度。
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像两口深井,井底燃着火,火里映着她小小的影子,像一粒即将被风吹散的灰烬。
她张口想喊,却只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爹”,那声音被风撕碎,被火吞没,被夜色掩埋。
石阶共有九十九级,每一级都被岁月和战火磨得光滑,像一条条被反复舔舐的刀刃。
云烬被放在最高一级,小小的身子在披风里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雏鸟。
风从城墙缺口灌进来,掀起她的发梢,露出冻得通红的耳朵。
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像细小的冰粒在瓷碗里滚动。
最高处站着一位白发老人。
赤霄真人,镇守烽燧关三百年,他的袍角猎猎作响,像一团凝固的火焰,又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火光在他银白的发丝上跳跃,给他镀上一层血金的颜色。
他低头,看见女娃左脚的鞋子跑丢了,右脚的鞋头磨出洞,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脚趾。
那脚趾蜷缩着,像一枚小小的、倔强的火苗。
他蹲下来,动作缓慢却坚定。
干枯的手指轻轻按在云烬眉心,一缕极细的火灵力探入经脉,像一条温柔的小蛇在雪地里游走。
云烬只觉得一股暖流从眉心散开,瞬间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
她睁大眼睛,看见老人的眼底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火海,火海里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却不再是颤抖的雏鸟,而是一粒即将燎原的火种。
“先天火灵脉,纯度九成八,可担大火。”
老人声音不大,却震得夜风都退了一寸。
守门的两位师兄瞪大眼——上一个“九成八”还是五十年前的事,如今那人己成了传说中镇守南域的焚天王。
他们看向云烬的目光里,惊讶、羡慕、怜悯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小小的她牢牢罩住。
赤霄脱下自己的外袍,把云烬包成一只小小的茧。
外袍还带着老人的体温,带着战火的味道,带着三百年不曾熄灭的灼热。
他转身,声音不高却传遍整个山门:“从今日起,她是我关门弟子。
宗门供给之外,一切靠自己。”
关门弟子西字一出,石阶上下的弟子全跪了。
他们的膝盖砸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声声遥远的战鼓。
云烬窝在宗主的披风里,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像有人在里面敲鼓。
她还不懂什么是“关门弟子”,只觉得很多人在看她,目光里有火,有光,也有她看不懂的沉重。
那一夜,烽燧关的烽火台上,多了一盏小小的红灯笼。
灯笼上,用朱砂写下“烬”字,像一粒火种,被风晃得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熄灭。
风更大了,火线更红了,而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在这无尽的火光与黑暗中,找到了她最初的、也是最后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