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白跟着杜丽娘幻影指引的“曲牌纹”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脚下的青石板时不时泛起淡紫色的光晕，那是叶清弦说的唱词陷阱。
昆曲的唱腔从西面八方涌来，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仔细听却辨不出具体的词句，只觉得每个音符都带着钩子，要把人的魂魄往雾里勾。
苏墨白攥紧青铜马鞭，鞭身的川剧脸谱纹路微微发亮，在雾气中映出细碎的金光，像在给他们引路。
“小心脚下的‘水磨涡’。”
叶清弦突然拉住他，指着前方地面上一个旋转的淡紫色光圈，“那是《游园惊梦》里‘花面交相映’的唱词凝结成的，掉进去会被困在重复的梦境里，永远在花园里找花。”
苏墨白低头看去，光圈里果然隐约能看到亭台楼阁的影子，一个穿着昆曲旦角戏服的人影在里面打转，裙摆扫过地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猛地想起祖父说过的“戏域规则”——每个戏域都有自己的核心戏文，违反规则就会触发惩罚机制。
“这些人影是真的人吗？”
他忍不住问。
“是‘戏魂囚徒’。”
叶清弦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多是误入水磨域的普通人，被唱词陷阱困住后，意识就被戏文同化了，身体慢慢会变成戏魂的养料。”
她顿了顿，水袖下意识地收紧，“我妹妹……可能也变成这样了。”
苏墨白心里一沉。
他想起叶清弦胸口的玉佩，想起杜丽娘幻影说过叶清弦的妹妹是杜丽娘转世。
如果她被困在某个唱词陷阱里，后果不堪设想。
“别担心，我们会找到她的。”
他低声说，话音刚落，视网膜上的杜丽娘幻影突然抬手，指向雾气深处，“前面有‘惊梦台’，绕着走，那里的戏魂最强。”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雾气中隐约浮现出一座雕花戏台的轮廓，台檐下挂着褪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水磨”二字。
奇怪的是，别的地方都是淡紫色光晕，唯有戏台周围是深黑色的，连光线都像被吸进去了。
“那是水磨域的‘戏核’。”
叶清弦脸色微变，“传说《牡丹亭》的戏魂本体就住在里面，每到子时就会演‘寻梦’，台下的观众要是跟着唱，就会被拉进戏里，永远当柳梦梅。”
苏墨白突然觉得喉咙发痒，刚才咳出的戏票似乎在怀里发烫。
他摸出那张带血的《长生殿》戏票，发现背面的朱砂字“第一把钥匙在《长生殿》的灰烬里”旁边，竟多了一行淡金色的小字：** 惊梦台有焚票炉 **。
“走这边！”
他拽着叶清弦转向右侧的岔路，避开惊梦台的方向，“我们要找焚票炉。”
叶清弦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他快步走。
雾气中的昆曲唱腔突然变了调，原本缠绵的水磨腔变得尖锐刺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
苏墨白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被困在光圈里的戏魂囚徒突然抬起头，他们的脸都变成了同一张——杜丽娘的脸，眼神空洞，嘴角却咧开诡异的笑。
“他们醒了！”
叶清弦低呼，水袖鞭瞬间甩出，缠住旁边一根蒸汽管道，“快抓紧！”
苏墨白刚抓住管道，就看到那些戏魂囚徒从光圈里爬了出来，他们的身体像纸糊的一样轻飘飘的，裙摆拖在地上，留下一串淡紫色的光痕，竟在地面上连成了《牡丹亭》的唱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唱词围猎’！”
叶清弦的声音发颤，“他们要把我们困在戏文里！”
那些光痕形成的唱词正在快速合拢，像一张巨大的网。
苏墨白急中生智，想起刚才在巷子里用声纹共振击退戏偶的事，他举起青铜马鞭，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不是昆曲，是京剧《挑滑车》的“娃娃调”，高亢激昂，正好能压过缠绵的水磨腔。
“听某家，一声唤，三军听令……”马鞭随着唱腔在空中挥舞，金色的脸谱纹路投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些淡紫色的唱词光痕在京剧唱腔的冲击下开始颤抖，原本合拢的网竟出现了一道缝隙。
“有效！”
叶清弦眼睛一亮，也跟着唱起了越剧《穆桂英挂帅》的“导板”，清亮的女声与苏墨白的京剧唱腔交织在一起，形成奇异的声浪，“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两种截然不同的戏曲唱腔在雾气中炸开，那些戏魂囚徒发出痛苦的嘶鸣，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苏墨白趁机拉着叶清弦冲出光痕网，刚跑出没几步，就看到前方雾气散开，露出一座青灰色的小石桥，桥边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奈何桥”三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过此桥者，忘前尘事。”
“是‘戏文奈何桥’。”
叶清弦停住脚步，脸色凝重，“传说过桥后会忘记自己要找什么，很多人就是这样迷失在水磨域里的。”
苏墨白盯着石桥，桥面铺着的青石板上布满了细小的刻痕，凑近一看，竟全是《牡丹亭》的工尺谱。
桥对面的雾气里隐约能看到茶馆的幌子，上面写着“陈记”二字——他们快到了。
“必须过去。”
苏墨白握紧马鞭，“你还记得我们要找什么吗？”
“镇魂香配方，陈老九，还有……”叶清弦顿了顿，眼神有些迷茫，像是突然忘了什么，“还有……你妹妹！”
苏墨白急忙提醒。
“对！
我妹妹！”
叶清弦猛地回过神，脸色发白，“桥真的会让人忘事！
我们得想办法记住目标。”
她从发间取下一支银簪，在自己手背上刻下“配方、老九、妹妹”六个字，“这样就算忘了，看到字也能想起来。”
苏墨白照做，用青铜马鞭的尖端在手心刻下同样的字。
刺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视网膜上的杜丽娘幻影赞许地点点头：“用疼痛锚定记忆，是个好法子。
过桥时别回头，别听桥下的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石桥。
刚走两步，桥下就传来潺潺的水声，伴随着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是有人在耳边念《牡丹亭》的唱词。
苏墨白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刻在手心的字迹开始发烫，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想把“镇魂香妹妹”这些词从他记忆里抹去。
“唱《夜奔》！”
杜丽娘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
苏墨白下意识地开口，唱的正是祖父教他的《夜奔》选段：“登高欲穷千里目，愁云低锁衡阳路……”激昂的唱腔像一道屏障，挡住了桥下的低语。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叶清弦也在小声哼唱，手背上的字迹泛着红光，显然也在对抗遗忘。
快到桥中间时，雾气突然变得浓稠，一个穿着昆曲小生戏服的人影从雾里走出来，拦在他们面前。
那人戴着柳梦梅的脸谱，手里拿着一枝梅花，开口时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二位公子小姐，何不留下听段《惊梦》再走？”
苏墨白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人影的眉眼竟有几分像祖父书房里挂着的汤显祖画像，更诡异的是，他手里的梅花花瓣落在地上，竟变成了淡紫色的唱词光痕，迅速向两人脚边蔓延。
“是柳梦梅的戏魂！”
叶清弦的水袖鞭瞬间绷紧，“别跟他说话，他的唱词能勾魂！”
苏墨白没有说话，而是举起青铜马鞭，猛地甩出个“劈叉”的架势——这是京剧武生的“亮相”，带着震慑邪气的意味。
鞭身的金色纹路亮起，柳梦梅戏魂手里的梅花突然枯萎，脸上的脸谱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灰黑色的黏液。
“原来是戏魔变的。”
苏墨白冷哼一声，手腕翻转，马鞭划出个漂亮的“卧鱼”弧线，正好抽在戏魂胸口。
那戏魂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化作无数紫色光点，消散在雾气中。
两人不敢停留，快步冲过石桥。
刚踏上对岸的土地，身后的石桥就发出一阵噼啪声，在雾气中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叶清弦回头望了一眼，长舒一口气：“总算过来了……”话音未落，前方的雾气突然散开，露出一座古色古香的茶馆。
青瓦灰墙，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幌子上“陈记茶馆”西个字在赤色星光下泛着暖光，门口的竹椅上坐着个摇着蒲扇的老头，正眯着眼哼川剧。
“是陈老九！”
叶清弦惊喜地喊道。
那老头抬起头，脸上沟壑纵横，嘴角却咧开个狡黠的笑。
他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摘下头上的瓜皮帽，露出光溜溜的头顶——头顶正中央，竟画着个小小的川剧变脸脸谱，随着他的动作，脸谱的颜色从红色变成了黑色。
“小苏少爷，叶丫头，”陈老九的声音带着川剧特有的拖腔，“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他朝两人招招手，“进来吧，外面的水磨气重，喝碗盖碗茶压一压。”
苏墨白跟着他走进茶馆，刚跨过门槛，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祖父常用的镇魂香！
他心里一紧，抬头望去，茶馆正中央的八仙桌上，果然燃着一炉香，青烟袅袅，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脸谱形状。
“这香……临时配的，顶不了多久。”
陈老九给他们倒上茶，浑浊的眼睛盯着苏墨白怀里露出的青铜马鞭，“你爷爷的鞭子，还是认主了。”
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镇魂香的配方，我知道在哪儿，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己经开始咳戏票了？”
苏墨白掏出那张带血的《长生殿》戏票，放在桌上。
陈老九看到票背面的朱砂字，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果然……第一把钥匙要来了。”
他指了指茶馆后堂的门，“焚票炉就在里面，但烧票取钥前，你得先看看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个泛黄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梨园密卷·昆曲篇”。
苏墨白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正是祖父的，记载着水磨域的规则和戏魂特性，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愣住了——那是一幅插画，画着惊梦台上有个焚票炉，炉边跪着个穿昆曲旦角戏服的女子，背影竟和母亲一模一样。
“你娘当年……就是在这儿烧的《长生殿》戏票。”
陈老九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和你一样，体内住着杜丽娘的残魂，也是‘戏神容器’的候选人。”
苏墨白的心脏像被攥住了。
母亲的死因、祖父的秘密、体内的残魂……所有线索突然在这一刻交汇。
他抬起头，看向陈老九：“我娘她……是怎么死的？”
陈老九叹了口气，指了指后堂的门：“进去烧了这张票，钥匙会告诉你答案。
但记住，烧票的时候，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回头。”
苏墨白握紧戏票，手心的刻痕再次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后堂的门。
里面果然有个青铜焚票炉，炉身刻着《长生殿》的戏文，炉膛里的火焰是金色的，像有生命般跳动着。
他将戏票投进炉膛，火焰瞬间暴涨，发出“噼啪”的声响。
就在戏票化为灰烬的瞬间，一枚黄铜钥匙从灰烬中浮了起来，钥匙柄上刻着个小小的昆曲脸谱。
同时，炉膛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得像母亲的低语：“墨白，别信陈老九……”苏墨白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后堂门口空无一人，陈老九和叶清弦都不见了，只有那炉镇魂香还在燃烧，青烟扭曲着，在空气中拼出一张狰狞的傩戏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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