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旧章与星芒
指挥舱里的光随她的动作暗了半分,林副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指挥官?
星穹舰队的模拟对抗才进行到第三轮,现在暂停的话……没事。”
宋砚禾没回头,目光落在屏保上——那是张磨损得厉害的旧照片,边缘卷着毛边,黑白底色里,两个小孩挤在孤儿院的铁门前,个子高些的男孩把妹妹护在怀里,两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却笑得露出了牙。
是她和宋弥章,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三天前从理事院带回基因提取器后,她总在走神。
实验室的隔离舱亮着冷光,银色的提取器在里面静静躺着,像块浸了毒的冰,而温序白在巷口那双眼浅色的眼睛,总在她闭眼前跳出来,搅得她夜里睡不安稳。
“去把储藏室的旧箱子搬过来。”
她突然对林副官说。
林副官愣了愣,还是应了声“是”。
储藏室在指挥舱后侧,堆着星穹舰队的旧档案,还有些宋砚禾没来得及整理的私人物品——大多是她从孤儿院带出来的零碎,这些年换了三艘指挥舰,始终没舍得扔。
箱子被搬进来时,上面落了层薄灰。
宋砚禾蹲下身,指尖拂过箱盖的木纹——这箱子是当年宋弥章用孤儿院废弃的木板钉的,边角被他用砂纸磨得光滑,怕扎到她的手。
“指挥官,您要找什么?”
林副官递来块干净的布。
“没什么,看看。”
宋砚禾接过布,慢慢擦着箱子,指尖摸到箱盖内侧的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章”字,旁边挨着个更小的“禾”,是他们小时候用铁钉刻的。
箱子打开时,一股旧木头混着阳光的味道飘出来。
最上面压着件小小的军绿色外套,是宋弥章十五岁时穿的,袖口磨破了,肘部缝着块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她笨手笨脚缝的;下面是本泛黄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宋弥章的错题集”,里面却夹着她画的涂鸦——有次她偷拿他的本子画画,被他发现了,本以为他要生气,他却只笑着在旁边写了句“阿禾画的星星像土豆”。
指尖翻到笔记本最后一页时,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宋砚禾把它抽出来,是枚银质的星舰徽章,比她现在衣领上的小一圈,边角被攥得变了形,背面刻着个“星”字。
是当年她第一次出征时,宋弥章送她的那枚。
指挥舱的风从通风口吹进来,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宋砚禾捏着那枚皱巴巴的徽章,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想起孤儿院门口的风,想起实验室里的光,想起他袖口总攥不住的褶皱,像攥不住的时光。
星历352年宋砚禾记事儿的头一遭,就是缩在孤儿院的铁门后,被宋弥章抱着哭。
那年她六岁,宋弥章十岁。
父母在星核风暴里没了的消息,是孤儿院的张阿姨蹲在她面前,用软乎乎的语气说的。
她那会儿还不太懂“没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再也见不到妈妈睡前给她哼的摇篮曲,见不到爸爸总偷偷塞给她的、裹着糖纸的水果糖。
院里的孩子见她新来的,又瘦又小,总爱欺负她。
有个胖男孩抢了她怀里唯一的念想——那只妈妈缝的、耳朵掉了一只的布兔子,还把它扔在泥水里踩。
她追过去抢,被那男孩推在地上,手肘蹭破了皮,血珠渗出来,混着眼泪往下掉。
就在她哭得喘不过气时,宋弥章跑了过来。
他把胖男孩推开,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另一只手捡起泥水里的布兔子,用袖子笨拙地擦着上面的泥。
“哥……”她扒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哭得更凶了。
“不怕。”
宋弥章的声音比平时沉,却稳当得很,他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说,“阿禾不怕,有哥在。”
他抱着她往孤儿院后院走,那里有棵老槐树,是他们平时躲清静的地方。
他把她放在树下的石凳上,蹲下来给她吹手肘的伤口,吹一下,抬头看她一眼,像怕弄疼她似的。
“哥给你摘槐花吃。”
他站起身,往槐树上瞅——那会儿正是春天,槐花开得一串串的,白生生的,能生吃,也能拌在稀粥里。
他爬树的本事是在孤儿院练的,灵活得像只小猴子,没多久就摘了一小把,塞到她手里:“甜的,你尝尝。”
宋砚禾捏着槐花,放进嘴里嚼了嚼,淡淡的甜味在舌尖散开,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
她抬头问他:“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宋弥章愣了愣,蹲下来,用手背擦了擦她的眼泪,眼神亮得很:“不是。
他们是变成星星了,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以后哥护着你,哥给你摘槐花,给你抢馒头——不,哥努力干活,换大馒头给你吃。”
从那天起,宋弥章真的把“护着她”三个字刻进了日子里。
孤儿院的粥总是稀得能照见人影,他每次都把自己碗里沉底的几粒米扒给她;冬天的被子薄,他就把她往自己怀里塞,说“哥火力壮,给你捂脚”;张阿姨给的、偶尔能吃到的硬糖,他从来都揣在口袋里,等晚上跟她挤在一张小床上时,偷偷塞到她嘴里。
有回院里要选几个孩子去城里的学校试读,名额少,要考识字。
宋弥章夜里就着月光,拿根小树枝在地上教她写字,教的第一个是“宋”,第二个是“禾”,第三个是“章”。
他说:“阿禾得记住咱们的姓,记住哥的名字,不管到哪儿,都不能忘了。”
她学得慢,总写错,急得快哭了,他就捏捏她的脸:“不急,哥教你到天亮。”
后来试读名额没选上他们,宋弥章也没沮丧,只是更紧地牵着她的手:“没关系,在这儿也能活。
哥以后出去干活,挣钱供你读书。”
那天傍晚,他们坐在孤儿院的铁门边,看夕阳把天染成橘红色。
宋砚禾靠在他肩上,手里攥着那只洗干净、补好了耳朵的布兔子。
“哥,”她轻声说,“以后我们一首在一起好不好?”
宋弥章把她的手攥得紧了些,指尖蹭过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帮着孤儿院缝补衣服磨出来的。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声音笃定得像山:“当然。
哥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护着你。”
星历360年宋砚禾的异能觉醒在一个雷雨夜,那会儿他们还在孤儿院的大宿舍里住着。
那年她十西岁,宋弥章十八岁。
孤儿院的孩子长到一定年纪,就得帮着院里干活,宋弥章那会儿己经在城郊的维修厂打零工,每天踩着月光回来,手里总偷偷攥着块糖,或是一小袋炒豆子,塞给她。
那个雷雨夜,风刮得窗户哐哐响,雨点子砸在玻璃上,像要把窗户砸破。
宋砚禾躺在铺位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白天帮张阿姨晒被褥时,不小心把院里唯一的体温计摔了,怕被说,心里一首揪着。
突然,指尖一阵发麻,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
她以为是错觉,动了动手指,可那麻意顺着胳膊往上爬,转眼就漫到了全身。
紧接着,指尖泛起淡蓝色的光,幽幽的,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她吓坏了,想叫宋弥章——他的铺位就在她旁边,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体突然飘了起来,离铺位越来越远,周围的东西也跟着晃:旁边女孩的梳子、床底下的鞋子,甚至连墙上挂着的毛巾,都像被什么东西吸着,围着她打转。
“阿禾?”
宋弥章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他一睁眼就看到了飘在半空的她,猛地从铺位上弹起来,连鞋都没穿就冲过来。
“阿禾!
你怎么了?”
他伸手想拉她,可指尖刚碰到她身边的光,就被一股力道弹开,手背撞在床架上,疼得他龇牙。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异能觉醒,而且是失控了。
维修厂的老师傅跟他说过,异能觉醒时要是压不住,人会被能量带着走,搞不好会伤着自己,甚至……他不敢往下想,咬了咬牙,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异能是前两年觉醒的,精神力共鸣,平时只能帮着安抚院里闹脾气的小孩,没试过正经用场,可现在他没别的法子。
“阿禾,看着哥!”
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试着把那点微薄的精神力往外放。
那感觉像捧着一捧水,得小心翼翼的,怕洒了。
他把精神力往宋砚禾那边送,轻声哄着:“阿禾不怕,是哥。
你别慌,跟着哥的气儿喘……”精神力碰到她周围那圈蓝光时,像被火烧似的疼。
他能“感觉”到她的意识在慌,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一个劲儿地乱撞。
他咬着牙,把精神力凝成细细一缕,慢慢往里面钻:“阿禾,抓住哥的手——不是真的手,是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你往这儿靠。”
突然,宋砚禾身上的蓝光猛地炸开,周围的东西“哗啦”一声往外飞,宋弥章被一股劲儿掀得往后倒,后脑勺磕在门框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咳了两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可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宋砚禾那边扑——她己经从半空掉下来了,脸色白得像纸,眼睛闭着,嘴唇上沾着点血。
“阿禾!
阿禾!”
他把她抱起来,手都在抖,“你醒醒,别吓哥……”旁边的孩子被吵醒了,哭的哭、叫的叫,张阿姨披着衣服跑进来,看到这情景也慌了:“这是咋了?
快!
快送医院!”
宋弥章抱着宋砚禾就往外冲,雨把他浇得透湿,他却感觉不到冷,只知道怀里的人很轻,轻得像片叶子。
他跑了快半个钟头才拦到辆悬浮车,把宋砚禾塞进去时,他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后脑勺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淌,他也没察觉。
到了医院,医生把宋砚禾推进抢救室,又拉着宋弥章检查。
他这才发现自己后脑勺磕破了,精神力也耗得见底,头沉得像灌了铅。
“你这小伙子不要命了?”
医生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皱眉,“强行用精神力稳别人的异能,是会伤着自己的!
你得住院观察,至少三天!”
宋弥章摆摆手,眼睛盯着抢救室的灯:“我没事,我得在这儿等我妹妹。
她要是醒了,看不到我该怕了。”
他就坐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背靠着墙,没一会儿就歪着头睡了过去——实在是撑不住了。
宋砚禾醒的时候,是三天后的早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手背上。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暖暖的。
她转过头,看到宋弥章趴在床边,头发乱糟糟的,眼下青黑一片,嘴唇干得起皮。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指节上有块新的茧子,是在维修厂拧螺丝磨的。
“哥……”她轻声叫了句,声音哑得厉害。
宋弥章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又很快红了。
他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了贴,声音抖得厉害:“阿禾,你醒了?
你可算醒了……哥,你咋了?”
宋砚禾看着他后脑勺包着的纱布,心里一揪。
“没事,”他赶紧摆手,想笑,嘴角却扯不动,“就是不小心磕了下。
你咋样?
身上疼不疼?
医生说你是异能觉醒,以后你也是有异能的人了,厉害着呢。”
他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她手背上,烫得很。
宋砚禾也跟着哭,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哥,我以后再也不瞎闹了,我好好学控制异能……学啥都成,”宋弥章用袖子擦了擦脸,又给她擦眼泪,“只要你好好的,哥啥都依你。”
后来张阿姨来医院,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小米粥。
她看着兄妹俩,叹了口气:“你们俩啊,真是命苦又命硬。
阿禾这异能是空间类的,金贵,以后好好练;弥章你也别太犟,自己的身子也得当回事。”
宋弥章“嗯”了一声,给宋砚禾舀粥时,手还在微微发颤。
宋砚禾看着他,突然发现,她的哥哥好像不再是那个只会爬树摘槐花的少年了。
他的肩膀宽了,能扛事了,为了她,连命都敢豁出去。
星历369年宋砚禾说要考联邦军校那天,宋弥章刚从维修厂辞了职。
他靠着这几年打零工攒的钱,加上孤儿院张阿姨帮衬的,勉强够他在理事院当个实习生,从最底层的文书做起。
他租的小屋子在老城区,又小又暗,却被他收拾得干净。
宋砚禾来找他时,他正趴在桌上整理文件,窗台上放着盆小雏菊,是他从路边掐回来的,活得倒精神。
“哥,我想考军校。”
宋砚禾把报名表放在他桌上,指尖有点抖——她知道念军校花钱,也知道她要是去了,就不能常陪在他身边了。
宋弥章抬起头,看了看报名表,又看了看她,没惊讶,只是笑了笑:“想好了?
军校苦,听说比你在维修厂帮我递扳手还累。”
“我想好了。”
宋砚禾点点头,眼睛亮得很,“我觉醒的是空间跃迁锚定,教官说这异能适合搞指挥。
我想当指挥官,去守边境。”
这几年边境不太平,星盗袭扰、未知生物伤人的消息总在新闻里冒出来。
她每次看到都揪心——她和宋弥章能活下来,是靠彼此护着,可那些在边境驻守的士兵,也是别人的兄弟姐妹、父母孩子。
她不想再只躲在宋弥章身后,她也想握着点力量,哪怕只是能多护一个人也好。
宋弥章拿起报名表,手指在“星穹舰队指挥系”那几个字上顿了顿。
星穹舰队是联邦最往前线的舰队,常年扎在银河系边缘,危险得很。
“星穹舰队啊……”他轻声念了句,抬头看她,“去了那儿,回趟家难,逢年过节也吃不上哥给你煮的饺子了。”
“我可以给哥发全息消息。”
宋砚禾赶紧说,“我也能攒军功,等我站稳了,就……就什么?”
宋弥章挑眉看她。
“就接哥去基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