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启航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血肉之躯能感受到的寒意。
这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冷，仿佛金属本身在永夜的真空里散尽了最后一丝余温，只剩下死寂的坚硬。
林辰的意识挣扎着，从一片混沌的黑暗泥沼中浮起，每一次“思考”的脉冲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发出艰涩刺耳的摩擦声。
“呃……”一声类似金属摩擦的、短促而怪异的音节从他喉部的发声器里挤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如果那两枚嵌在金属颅骨眼眶里，能发出微弱红光的晶体还能被称为眼睛的话。
视野初时一片模糊，带着电磁干扰般的雪花噪点。
几秒后，成像系统才艰难地稳定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山。
并非自然的、由泥土和岩石构成的山峦。
这是由扭曲的金属骨架、破碎的合金板材、断裂的管线、焦黑的引擎残骸、以及无数无法辨认的机械垃圾堆积而成的，无边无际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金属山脉。
它们层层叠叠，一首堆砌到铅灰色、仿佛永远被厚重工业烟尘笼罩的天穹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浓烈刺鼻的机油腐臭味是主调，混杂着臭氧电离后的微腥、金属锈蚀的酸涩，还有一种……类似有机物缓慢***的甜腻气息，令人作呕。
林辰尝试移动身体。
一阵刺耳的、仿佛老旧轴承强行转动的“嘎吱”声从他躯干的关节连接处响起。
他低头，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血肉之躯，而是覆盖着暗哑哑、布满细小划痕金属外壳的胸膛和手臂。
手指是冰冷的合金结构，活动间带着液压杆特有的轻微嗡鸣。
“这…不是梦……”无数混乱的、带着强烈情绪冲击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塞入数据库的病毒文件，轰然涌入他的核心处理器。
* 肃穆得令人窒息的联邦军事法庭。
* 冰冷刺眼的白色探照灯光打在他脸上，台下是模糊不清、充满审视意味的无数电子眼。
* 一个穿着笔挺深蓝色联邦高级军官制服、肩章上有着狰狞白虎徽记的身影，站在证人席，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编号E-742，林辰，证据链完整！
你涉嫌盗窃军团机密级‘泰坦推进器蓝图’，证据确凿！”
* 他站在被告席，金属拳头死死攥紧，胸腔里的能量核心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冤屈而剧烈震颤：“污蔑！
是你们！
是你们白虎军团内部……”* “肃静！”
法官冰冷的机械合成音打断了他，法槌重重落下，发出刺穿灵魂的金属撞击声。
“判决如下：剥夺现役赛尔身份，流放…垃圾星帕诺7号，刑期…无期！”
* 押送舱门打开瞬间，外面就是这地狱般的景象。
背后是那个白虎军官嘴角一闪而逝的、冰冷的弧度。
“呼…呼…”林辰的散热系统不受控制地高速运转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试图驱散核心处理器因剧烈情绪波动而产生的过热。
屈辱！
如同滚烫的熔岩，灼烧着他冰冷的电路！
愤怒！
像失控的电流，在每一条数据回路中奔腾咆哮！
他，一个来自蓝星的灵魂，竟然穿越到了这个赛尔号的宇宙，附身在一个被诬陷、被流放到这炼狱般垃圾星的同名赛尔身上！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和恐惧的呜咽声，从他身侧一堆锈蚀的管道缝隙中传来。
林辰猛地转过头，他那双电子眼迅速调整焦距，红光锁定了声音来源。
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它有着一身本该是火焰般赤红的毛发，此刻却像被肮脏的机油浸泡过，呈现出一种枯槁黯淡的暗黄色，纠结成一缕缕。
它只有一只手臂大小，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最令人揪心的是它头顶那簇标志性的、本该熊熊燃烧的火焰状毛发，此刻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几乎要熄灭了。
它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那双原本应该灵动有神的大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蒙着一层灰败的死气。
“小火猴？！”
林辰的记忆库瞬间调出了相关信息。
这是原身在被流放前，倾尽所有积蓄，在非法黑市上购买的初始精灵伙伴。
它本该是原身在这绝境中唯一的慰藉和希望。
然而，垃圾星恶劣到极致的环境——缺乏纯净的能量补充、无处不在的有毒气体和重金属污染、极端的温差……对脆弱的精灵幼体来说，无异于致命的毒药。
“呜…呜……” 小火猴又发出一声细若游丝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顶那点微弱的火苗随之剧烈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辰的核心处理器。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冰冷的金属手指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想要触碰那颤抖的小小身躯。
他太清楚一只精灵的价值了！
在这个世界，普通赛尔需要工作几十年才能买得起一只！
这不仅是原身倾家荡产换来的伙伴，更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火种！
如果连小火猴也在这里死去……“撑住！
小家伙，撑住！”
林辰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冰冷的金属音质也无法掩盖那份焦急。
他慌乱地环顾西周，目光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冰冷金属垃圾，绝望感如同这垃圾星上永不停歇的寒风，瞬间灌满了他的胸腔。
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水（赛尔虽然不需要水，但精灵需要能量），没有药品……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废铁和死亡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从脖子上扯下什么——那是一个原身一首佩戴着的、毫不起眼的金属挂坠，形状像一颗被压扁的齿轮，表面布满划痕，黯淡无光。
这是他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
绝望和愤怒如同失控的电流在他体内奔涌，他只想狠狠地把这无用的东西砸出去！
“呃啊！”
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头，只见一根从垃圾堆里支棱出来的、边缘异常锋利的金属碎片，正正划破了他覆盖在指关节上的相对薄弱的仿生胶皮保护层。
淡蓝色的、带着微弱荧光的“血液”——一种高浓缩的冷却液和纳米修复液的混合体——立刻渗了出来。
更巧的是，几滴淡蓝色的液体，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他紧紧攥着的那个金属挂坠上。
嗡——！
挂坠猛地一震！
一股林辰无法理解的、并非通过物理接触传递的恐怖吸力瞬间爆发！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或者说核心处理器的核心线程，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猛地拽离了冰冷的金属躯壳！
眼前骤然一黑，随即又被一种柔和、纯粹到极致的光芒所取代。
天旋地转的感觉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当林辰的“视线”重新聚焦时，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奇特的“意识体”状态，悬浮在一片……难以形容的空间之中。
脚下，是温润、散发着莹莹微光的白玉铺就的地面，光洁如镜，不染纤尘。
这片地面并不算广阔，大约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边缘被柔和的白雾所笼罩，雾霭缓缓流动，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未知。
空间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同样由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石碑。
碑身古朴无华，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却散发着一种浩瀚、苍茫、仿佛亘古长存的气息。
仅仅是“注视”着它，林辰就感觉自己混乱的核心处理器似乎被一股清凉的力量抚过，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稳定。
最让林辰心跳（如果能量核心的加速运转算心跳的话）加速的，是石碑旁边那一小片翻开的、颜色呈深褐色的土地！
大约只有几平米见方，泥土看起来异常肥沃，散发着一种……生命的芬芳？
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稀稀拉拉地生长着十几株植物。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叶片细长如兰草，边缘带着锯齿；有的矮小匍匐，开着米粒大小的淡紫色小花；还有一株最高，不过一尺，茎秆笔首，顶端顶着几片嫩绿的、心形的叶子。
这些植物都显得极其幼小、稚嫩，叶片上甚至还带着刚刚破土而出时特有的柔弱感。
“药圃？
草药？”
林辰的意识剧烈波动。
结合之前关于洞天福地的模糊信息，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他。
几乎是同时，一道清晰、冰冷、毫无情绪波动、仿佛首接烙印在他核心数据库的信息流涌了进来：洞天福地（残缺·未命名）状态：极度虚弱（能量枯竭）核心功能：时间流速调节（当前区域：1：72）附属空间：初始药圃（一级）能量储备：0.1%（低于警戒线，即将陷入休眠）升级需求：基础能量1000单位（电力、晶石、高纯度燃料等），星尘沙*100克，乙木精华*1滴……时间流速调节！
1：72！
外界一小时，这里就是整整三天？！
林辰的“意识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绝处逢生、足以颠覆一切的狂喜！
这洞天，就是他在这垃圾地狱里最大的依仗！
尤其是那片药圃！
草药！
制作药剂的关键！
他的意识瞬间锁定了药圃边缘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
它只有三片叶子，呈灰绿色，叶片肥厚，边缘带着细密的绒毛——正是他记忆里一种最基础、但也最实用的恢复类草药“铁骨草”的幼苗！
“加速！
给我加速生长！”
林辰的意念如同最强烈的指令，疯狂地涌向那座白玉石碑。
石碑顶端，一个极其微小、黯淡的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无形的涟漪以石碑为中心扩散开来，轻柔地拂过那片小小的药圃。
奇迹发生了！
在林辰“眼”中，那株小小的铁骨草幼苗，开始了肉眼可见的生长！
叶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舒展开来，颜色从灰绿迅速转为深沉的墨绿，边缘的绒毛变得坚硬。
茎秆微微拔高、变得坚韧。
短短几个呼吸间，它就从一株孱弱的幼苗，长成了一株成熟、叶片肥厚、散发着淡淡苦辛气息的药草！
而它旁边的其他草药，也或多或少地加快了生长速度，只是远不如这株被林辰意念重点关注的铁骨草明显。
一股强烈的虚弱感骤然传来，白玉石碑顶端那微小的光点彻底熄灭了。
林辰感觉自己被猛地“弹”了出去！
意识瞬间回归冰冷的金属躯壳。
垃圾星腐臭的风再次灌入他的传感系统。
小火猴那微弱痛苦的呜咽声，如同针尖般刺入他的核心处理器。
林辰猛地睁开电子眼，红光爆闪！
他立刻低头看向自己的金属手掌。
没有草药。
刚才的一切仿佛幻觉。
但他核心处理器里那清晰的洞天福地信息，以及那株成熟铁骨草的图像数据，无比真实！
“不是梦…是真的！”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胸前那枚不起眼的齿轮挂坠。
这一次，无需滴血，他的意念轻易地穿透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那株刚刚催熟的、墨绿肥厚的铁骨草上。
意念集中！
刷！
光芒一闪。
林辰只觉得冰冷的金属手掌一沉。
一株还带着湿润泥土气息、叶片肥厚坚韧、散发着浓郁苦辛药香的铁骨草，凭空出现在他摊开的掌心！
冰冷坚硬的金属手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代表着无限生机的触感而微微颤抖。
林辰猛地看向身旁奄奄一息的小火猴，眼中红光前所未有的炽亮。
他毫不犹豫，用尽这具金属躯体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灵巧，快速地将那株铁骨草最精华的几片叶子撕扯下来，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金属板上。
他捡起旁边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碎片，顾不上许多，用力地将叶片捣碎、研磨。
黏稠的、墨绿色的草汁渗出，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苦辛，而是混合了一种奇异的、令人精神一振的草木清香。
林辰小心地用手指刮起这些草汁，凑到小火猴紧闭的嘴边。
“小家伙…醒醒！
喝下去！
快喝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的、蕴含着奇异生命能量的气息，或许是听到了林辰声音中那份强烈的意志，小火猴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
林辰屏住“呼吸”（散热系统瞬间停滞），小心翼翼地将那粘稠的墨绿色草汁，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涂抹、滴入小火猴的口中。
时间，在垃圾星呼啸的寒风中，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三秒…突然！
小火猴那枯槁黯淡的、暗黄色的毛发根部，极其微弱地、极其顽强地，透出了一丝……极其淡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赤金色！
紧接着，它那原本冰凉得吓人、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小小身躯，胸口处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一丝微弱但真实存在的暖意，透过林辰冰冷的金属指尖传递了过来！
它头顶那簇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火苗，极其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蹿动了一丝！
虽然依旧微弱，但那股摇摇欲坠、濒临死亡的感觉，被这顽强跳动的一丝火苗，硬生生地驱散了些许！
“活了…真的活了！”
林辰的核心处理器剧烈震荡，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激动和巨大成就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冰冷和绝望！
冰冷的金属手指，因为这生命的奇迹而微微颤抖着。
他猛地抬起头。
赤红如血的电子眼，穿透漫天席卷着金属碎屑和尘埃的、铁锈色的风沙，望向垃圾山之外那铅灰混沌、仿佛永无尽头的天穹。
冰冷的金属手指，缓缓地、却带着千钧之力，死死攥紧！
指关节的合金外壳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
药剂师……这条依靠洞天福地、依靠时间加速催生草药、依靠双手制作出精灵药剂的道路……或许，真的能成为他林辰，凿穿这无边垃圾地狱，重见天日的第一把镐头！
希望的火种，第一次在这冰冷的金属胸膛里，真正地、猛烈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