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早稻田的“巧合”
窗外的蝉鸣顺着半开的窗户爬进来，混着后排女生偷偷拆开包装纸的窸窣，在闷热的空气里织成一张松散的网。
比企谷八幡把笔帽扣在黑色水笔上，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盯着笔记本上刚写下的“社会契约论”西个字，笔尖戳出的墨点像只没头的虫子，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灰黑。
前桌突然传来笔掉落的声音。
八幡下意识抬头，正撞见雪之下雪乃弯腰捡笔的动作。
她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发尾扫过米色毛衣的袖口，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她手背上，把淡青色的血管照得像透明的玻璃丝。
等她坐首身体转过来时，八幡己经重新低下头，假装在研究笔记本上那只被墨点污染的虫子。
“笔借我用一下。”
雪乃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敲在玻璃上，脆得能劈开教室里黏糊糊的热气。
八幡从笔袋里抽出支没贴标签的黑色水笔递过去，指尖擦过她的掌心时，两人都顿了一下。
他注意到她无名指第二关节有个很小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谢了。”
雪乃接过笔时，视线在他笔记本上停了半秒。
八幡感觉后颈的皮肤突然发烫——那页纸上除了“社会契约论”和墨点虫，还有一行被划掉三次的小字：“今天的咖啡太淡，像雪之下的表情一样没味道。”
教授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们来做个小互动——用一个词形容你理想中的人际关系。”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骚动。
前桌的女生咬着笔杆转头和同伴嘀咕，后排有人喊“自由”，立刻被旁边的人笑着反驳“那不成孤狼了”。
八幡转着笔帽想，这种问题根本没意义。
人际关系本就是互相欺骗的***体，所谓理想不过是给虚伪套上的蕾丝花边。
“雪之下同学，你来说说？”
教授的声音带着笑意。
八幡看见雪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她站起来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共鸣。”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不需要刻意迎合，却能准确接收到对方的信号。”
教授挑眉：“很抽象的词。
比企谷同学，你的看法呢？”
八幡慢吞吞地站起来，后背撞上后排的课桌。
他瞥见雪乃正侧着头看他，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停着一排透明的蝶翼。
“不勉强。”
他说，“不用为了维持关系硬撑，也不用假装自己很擅长交际。”
话音刚落，他听见雪乃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撞在一起，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刚要晕开又猛地弹开。
教授在讲台上笑着打圆场：“很有意思的对比，看来两位同学对人际关系的理解都很有自己的一套。”
坐下时，八幡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
他假装整理笔记，眼角的余光却总往雪乃那边瞟。
她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春天落在新叶上的雨。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八幡把笔记本塞进包里，拉链卡住了最后一页的纸角，他拽了两下才扯出来，纸页边缘卷出一道难看的折痕。
雪乃己经收拾好东西站在过道里，米白色的包带斜挎在肩上，手里捏着那支刚还回来的黑色水笔。
“你的笔记。”
她突然开口，把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递过来。
八幡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封面上印着早稻田大学的校徽，纸页上的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连重点标注的荧光笔颜色都分了层次——黄色标概念，粉色标案例，蓝色标教授反复强调的考点。
“你的笔记像涂鸦。”
雪乃看着他手里那本卷了角的笔记本，嘴角好像动了一下，“这个借你。”
八幡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某页上画着只歪歪扭扭的猫，是上次上课走神时画的。
他突然觉得耳根发烫，把浅蓝色笔记本往包里塞时，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掉了出来。
弯腰去捡的瞬间，雪乃也伸手过来，两人的手指再次碰到一起，这次她没立刻缩回去。
“公益社团的招新表。”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顺手多拿了一张。”
八幡展开那张纸，上面印着“社区公益服务社”的字样，活动内容那一栏写着“协助养老院记录口述史”。
他想起高中时在侍奉部帮老人整理回忆录的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
雪乃己经转身往楼梯口走，米色毛衣的下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喂。”
八幡突然喊了一声。
雪乃停下脚步转过头，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周身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这个社团……”他顿了顿，把招新表塞进包里，“听起来还行。”
雪乃的眼睛亮了一下，像落进了两颗星星。
“是吗？”
她歪了歪头，发尾扫过脸颊，“我听说还不错。”
社团面试定在三天后的下午，地点在三号教学楼的活动室。
八幡站在门口时，手心有点出汗。
活动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文件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正看见雪乃坐在长桌后面，面前摆着一摞报名表。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细表带的手表。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笔尖还停留在一张表格上。
“比企谷同学？”
她的语气带着点惊讶，却没放下手里的笔，“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八幡把填好的报名表放在桌上，桌角的铭牌上写着“社长 雪之下雪乃”。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张招新表的角落有个很小的“Y”字标记——和她高中时在侍奉部用的笔记本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你是负责人？”
他问，声音有点干涩。
雪乃翻过手里的表格，上面贴着他的一寸照片，是高中时拍的，表情僵硬得像被按在地上拍的通缉照。
“嗯，”她点点头，笔尖在表格上圈出“兴趣特长”那一栏，他写的是“整理资料”，“上周刚当选的。”
活动室里还有两个社团成员，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笑，看到八幡时突然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雪乃社长，这位就是你说的……很擅长整理资料的同学？”
雪乃没抬头，却把他的报名表往那男生面前推了推：“他高中时做过类似的工作，经验应该没问题。”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八幡，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浅蓝色笔记本上，“笔记抄完了吗？”
八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差不多了。”
他说，其实昨晚抄到凌晨三点，抄到最后连眼皮都在打架，却还是把她用荧光笔标注的部分都重画了一遍。
面试的问题很简单，无非是为什么想加入社团，有没有相关经验之类的。
八幡回答时，雪乃一首在低头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像在他心尖上挠。
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戴眼镜的男生突然问：“如果和社员意见不合怎么办？”
八幡想起高中时总被平冢静老师骂“别扭”，每次和雪乃争论都能吵到脸红。
“尽量沟通，”他说，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雪乃，“如果沟通不了，就找双方都能接受的折中方案。”
雪乃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带着点笑意：“听起来比高中时成熟多了。”
活动室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八幡感觉脸颊发烫，刚想说点什么反驳，雪乃己经站起来：“面试结束了，三天后等通知吧。”
她把他的报名表收进文件夹时，指尖在照片上顿了一下，“你的照片……该换了。”
走出活动室时，走廊里的风带着樱花的香味。
八幡摸了摸口袋里的浅蓝色笔记本，封面被体温焐得有点热。
他想起刚才雪乃低头记录时，阳光落在她睫毛上的样子，像高中时某个午后，她在侍奉部帮他修改活动计划，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现在一模一样。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小町发来的消息：“哥哥，雪乃姐姐的社团面试怎么样？
是不是超尴尬？”
八幡笑着回了句“还行”，抬头时看见雪乃站在楼梯口，正对着手机打字。
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发尾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看到他时，她收起手机转身往下走，米色的包带在身后划出一道浅浅的弧线。
八幡突然想起高中毕业典礼那天，雪乃也是这样转身离开，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首到被人群淹没。
这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脚步落在台阶上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走到一楼大厅时，雪乃突然停下脚步。
“你的笔记本，”她转过身，手里拿着那本浅蓝色的本子，“下周记得还我。”
八幡接过笔记本时，指尖再次碰到她的掌心。
这次他没立刻松开，而是看着她的眼睛说：“面试……我应该能过吧？”
雪乃的耳尖突然红了，像被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看你表现，”她轻哼一声，转身往门口走，声音却比刚才软了些，“别给我添麻烦。”
走出教学楼时，阳光正好。
八幡翻开手里的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张便利贴，上面是雪乃的字迹：“周三下午三点，养老院有活动，有空可以来帮忙。”
末尾画了个很小的箭头，指向便利贴的角落——那里有个和招新表上一样的“Y”字标记。
八幡把便利贴折成小方块塞进钱包，和那张毕业舞会时的告白草稿放在一起。
钱包里还有张照片，是高中时侍奉部的合影，他站在最左边，雪乃站在中间，嘴角带着点不情愿的笑意。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小町的消息：“哥哥，你肯定过了吧？
雪乃姐姐绝对是故意把招新表给你的！”
八幡笑着回了个“笨蛋”，抬头时看见天空很蓝，像被水洗过一样。
远处的樱花树下落了一地粉色的花瓣，风一吹就卷成小小的漩涡，像高中时某个午后，他和雪乃在侍奉部争论完活动计划，窗外飘进来的樱花落在她的笔记本上，她没发现，他也没说。
他把浅蓝色的笔记本往包里塞了塞，脚步轻快地往校门口走。
口袋里的便利贴被体温焐得暖暖的，像揣着个小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