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第三次聊起那个转校生时，我笑着打趣：你说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严肃地警告我：林溪，别瞎说，她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别看不起任何认真生活的人。我撇撇嘴，有点委屈。最后，

他们俩一起考进了顶尖的舞蹈学院。而我撕了录取通知，远走他乡改学经济。

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听着就烦。回国那天，他约我吃饭，给我夹了一只虾。

我下意识把它拨到了盘子边。他动作顿住，沉默了很久。1我回国这事，只简单告诉了爸妈。

但沈家和林家是世交。所以一出机场，看见沈砚靠在车边，我也没太意外。几年不见，

他还是那么打眼。身高腿长，气质清冷，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站在那里就很扎眼。

学舞蹈的底子在那，旁边好几个姑娘在偷瞄。他笑着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箱。

小溪，累了吧？车里空调开了，你先上去。看我站着没动。他弯起嘴角。

林叔叔让我来接你的。我犹豫了下，还是坐进了后座。随口问，周一你不上课？不忙？

林大小姐回来，我再忙也得来啊。他眼神很深，像蒙了层雾。我错开目光，笑了笑。

别这么喊，怪肉麻的，小时候不懂事。他愣了下。很快又恢复自然。这么久没见了，

一起吃个饭？确实有点晚了。我犹豫了一下，行吧。后视镜里，

沈砚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我当没看见，低头看手机。嗯，刚落地。对方回得很快。

你先在A市玩两天，我搞定手上的项目，下周就飞过来。正要打字。

他又发来一条：这几天没睡好，想你。最近硅谷的融资风口正热，他肯定又在熬大夜。

心里软了一下。沈砚看我盯着手机，坐车别老看手机，容易晕。我一顿。

这种熟悉的、带着点照顾意味的语气。我不禁抬眼看他，自从当年彻底掰了之后。

我们好多年没说过话了。沈砚好像失忆了似的。笑得跟从前一样。我放下手机，

我爸妈身体怎么样？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父母。七年过去，很多事也没那么较真了。

阿姨前阵子感冒，已经好了。他语气轻松，放心，有我在呢。我沉默，

他妈妈是市医院的专家，沈家这些年没少帮忙照应。我客气地点点头。谢谢。

这两字出口，沈砚明显僵了一下。以前我使唤他习惯了，让他帮我拎包，

练舞累了就耍赖让他给我捏腿揉肩。连系个鞋带都要他蹲下来。只会笑嘻嘻地搂他胳膊，

从不说谢。他总无奈地戳我额头。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小祖宗你哪天能长大？红灯，

沈砚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随口问了一句。你呢，这七年，过得好吗？2简单放下行李，

他带我去了一家餐厅。是我以前爱吃的淮扬菜。服务员上了清蒸鱼。我心不在焉地回，

挺好的，国外挺清净。沈砚笑笑。有空也想去看看。吃饭间，

沈砚把我的冰可乐换成了常温玉米汁。我无奈。我说沈砚，我都多大人了，真不用这样。

他坚持。女孩子少喝冰的。餐厅角落有个小舞台，几个跳舞的姑娘认出沈砚，

激动地跑过来要合影签名。他签完，跟她们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几个女孩惊讶地看向我，

兴奋地跑回舞台。没多久，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选段。

这曲子太熟了，刻在骨头里那种。17岁的夏天，沈砚在练功房一遍遍帮我数着拍子，

汗水顺着下颌线滑下来的样子，我都还记得。对了，小溪，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我爸妈一直念叨你。还有你爱吃的枣泥糕，家里的金毛上个月也当了妈妈……他边说，

很自然地给我夹了一只白灼虾。我低头，把它拨到了盘子边。沈砚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很久，揉揉眉心。抬眼直视我。小溪，七年了，你还恨我？我停下筷子。

沈砚像是真的不明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因为那年汇演，我最后背她下场？大厅里，

那忧伤的提琴旋律还在回荡。到了那段最经典的挥鞭转变奏。心里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

带着羞耻和愤怒。那边沈砚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指尖敲着桌面。就为这个，放弃跳舞？

再不碰脚尖？不管不顾一个人跑了？他皱眉，那只是舞台上，台下我们什么都没有。

你为什么总这么不讲道理？旁边桌有人看过来。旧事重提，一股无名火往上涌。

筷子“啪”地搁在桌上。我歪头，对他扯开一个笑。沈先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少年慕艾，有点青春故事，正常。我一脸坦然，我为什么要生气？沈砚死死盯着我。

我拿起旁边的包，语气冷淡。你们有你们的路要走，我也有我自己想选的路。

过去那点破事，翻篇了，别提了行么？我扫过那边的舞台，实话实说。而且这曲子，

我觉得挺尬的。音乐停了。我起身要走。沈砚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他眼底没什么情绪。

所以，你就去学你最讨厌的经济，硬着头皮接受家里的联姻安排？

嫁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人，就为了气我？他嗤笑一声。林溪，你脑子进水了。

我平静地抽回手。跟你有什么关系？沈砚，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来管我？

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说出来。我笑笑。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对了，

听说你和陈小雨今年都进国家舞团了，恭喜。3脑仁突突地疼。我拐进一家咖啡店点美式。

等的时候，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职业套装的女生坐到了我对面。她看了我几眼，

突然眼睛一亮。林溪？天哪，这么巧！女生放下平板，挺激动地朝我挥手。

认不出我了？我是你高中同班，王婷！我有点茫然。高中那段记忆，被我刻意模糊了。

那时候你和沈砚还帮我垫过舞蹈班学费呢，一直想谢谢你们……见我还是想不起来。

她摆摆手，不太在意。你记不得正常啦。你们俩那会儿多耀眼啊，帮过的人也多。

果然俊男美女天生一对，这么多年还是漂亮得发光！我垂下眼，没接话。

王婷倒是打开了话匣子。话说你们也太低调了，一点风声没有。

那会儿学校贴吧不是有个挺火的赌局嘛。白月光朱砂痣大战，支持者五五开。

她抿了口咖啡，有点替我抱不平。陈小雨凭什么跟你比啊，

青梅竹马的情分她拿什么争……女士，您的冰美式。我站起身，觉得有些滑稽。

这事我有印象。当年心比天高，我还实名在赌贴下面力挺自己。没想到最后落荒而逃的是我。

我对她抱歉地笑笑。还有事，先走了。王婷挺热情地朝我挥手。林溪！下次你办演出，

一定要给我VIP票啊，我包场支持！我脚步一顿，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门。

面对她真诚笃定的眼神，我说不出口。我早就不是那个舞台上旋转跳跃的林溪了。

我撕了通知书的那个下午，就和芭蕾彻底告别了。A市的夜风有点凉，不像伦敦总是温润。

有些东西忘不掉，轻易就能搅乱你的方寸。当年，认识的人都知道，我林溪这辈子就爱两样。

芭蕾，和沈砚。我俩一个院子长大，爹妈是同事。从小一起压腿，一起耗腰，

一起开肩疼得龇牙咧嘴。上同一所舞蹈附中，一起参加比赛，拿奖拿到手软。我骄纵任性，

他冷静包容。像影子一样，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他帮我拎舞蹈包，

训练间隙给我递水拧瓶盖，脚指甲裂了流血，是他蹲着帮我贴创可贴。家世、样貌、天赋，

没人觉得我们不般配。所有人都说，我林溪将来肯定是首席。会和沈砚结婚。但高二下学期，

班里转来一个女生。她叫陈小雨，和我们不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4沈砚第一次注意她，

是发训练能量棒。我那天的份额吃完了，盯着他的，他不给，说吃多了影响体脂率。我想扔，

陈小雨怯怯地举手。同学…能给我吗？下课走回宿舍路上，沈砚随口跟我提了句。

好像中午没吃饭，家里困难吧。当时我正因体脂秤上数字烦躁，只觉得他心太软。

在舞蹈班，陈小雨属于垫底水平，软开度差，爆发力弱。永远一身洗得发白的练功服。

一上基训课就紧张得同手同脚，劈叉下不去急得掉眼泪的小可怜。毫不起眼。可后来，

沈砚提起她的次数变多了。说她悟性好，进步快，说她很刻苦。我每次都不服，

我比她努力一百倍。他会停下来，挺认真地说。小溪，她和我们起点不一样，

别看不起任何咬牙坚持的人。有时排练休息，教室后面有笑声。大家回头，

看见沈砚耳朵微红，把擦汗毛巾扔到凑过来的陈小雨头上。她嘿嘿笑，刚好撞上我的视线。

沈砚给我带小点心，开始习惯性地带两份。我们的双人排练时间，他会让她在旁边看，

指点她动作。他从不拒绝她的请教。渐渐的，班里有闲话。陈小雨是白月光，我是朱砂痣。

一个纯真小白花，一个带刺红玫瑰。白月光朱砂痣之争，从高二闹到高三。这个名字像鬼影，

无孔不入。只要我和沈砚同时出现的地方。就有人拿来比较。脾气也太傲了，

陈小雨就挺好相处。男人嘛，都吃柔弱那套，陈小雨挺惨的。林溪跳得好是好，

但论接地气，还得陈小雨。陈小雨、陈小雨……我变得越来越暴躁，和他吵，

觉得他在偏心。你是不是真喜欢上她了？他每次都说：瞎想什么，对人家名声不好。

高三汇报演出，沈砚答应给她的独舞《吉赛尔》做男伴托举。两人配合得意外默契，

赢得满堂彩。陈小雨大概是太激动，谢幕时一把抱住了他。灯光下，

那张不起眼的脸也像是被点亮了。沈砚愣了一下，没推开。照片被人传到学校贴吧，

蓝色舞裙贴着白色王子服，沸沸扬扬。我红着眼把他所有练功服上绣的名字全剪了。

两人冷战了小半年。从那以后，我看见白色练功服就觉得反胃恶心。

5不知哪个角落又传来《天鹅湖》的旋律。对，脚背绷直，外开，

手臂延伸……我站在考场上。深吸一口气，进入状态。这里是艺考终试，考官我都认识。

剧目偏偏抽到了《天鹅湖》黑天鹅的炫技变奏。考场外的沈砚明显松了口气。

这曲子我们合作跳过太多次，在他臂弯里完成过无数次32圈挥鞭转。是烂熟于心的套路。

音乐起，我旋转，但那一幕死死钉在脑子里。我这只手刚搭上“王子”肩的位置，

他托举过陈小雨。这个亮相，他和她同框过。我的裙纱，

陈小雨的裙摆曾经纠缠……他怎么能？为什么是这个曲子！呼吸有点乱，节奏抢拍，

我越转越快，越快越乱。脚尖剧痛，一个失控，重重摔在把杆上。我撑着站起来。

考官皱眉摇头。……姐姐？能帮帮忙吗？回忆被拉回，

街边一个瘦小的男孩抱着个生锈的芭蕾把杆立架。怯怯看我。我蹲下，

刚才是你放的《天鹅湖》？嗯…我只会开这一首…他有点沮丧，架子被踩坏了，

妈妈不给修…姐姐能给点钱吗？刚回国没现金。旁边伸来一只手，放下几张钞票。拿着，

把立杆修好，好好练。熟悉的嗓音。又是沈砚。他拍拍男孩的头，瞥了我一眼。

有梦想是好事，别学某些人，遇到点事就怂。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沈砚跟在我旁边走。

月光稀稀拉拉。走了好一段，他才开口。就因为一次摔倒就放弃？这不象你。

这点抗压能力，连陈小雨都不如。我脚步猛地停下，眼底结了冰。所以呢？

你想说什么？你们如愿以偿跳上首席了，还用得着来跟我废话？沈砚看了我一会儿，

递来一张票。下周有个国际芭蕾舞团来A市交流，市里安排了我开场。票挺紧，

我希望你能来……我有些话想当面说清楚。我眯眼看他。他眼神有点执着。票是前排位置。

我移开目光。没空。不远，我可以接你。我拢拢风衣领子，没应声。沈砚跟着，

要脱下外套。时间冲突？我问问团里能不能调……被我抬手挡开。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垂眼，七年前那场考，我一直觉得…那不应该就是结局。我皱起眉，不耐烦了。

我说过，我已经结婚了。我过得挺好，麻烦别来打扰。他僵了片刻，扯出个冷笑。

过得好？真的？没感情的商业婚姻，能装到几时？我张嘴要反驳，他竖起手指。

别嘴硬，那我问你，你丈夫呢？他人呢？怎么不陪你来？老？丑？

还是压根不在乎你这‘太太’？话没落地，我一巴掌甩过去。闭嘴！我声音发冷，

少用你龌龊的脑袋揣测别人。他脸侧过去，反而笑了。恼羞成怒了？他声音轻下来。

小溪，没你的这些年，我也没真正再快乐过。5我心里毫无波澜。他的眼神复杂难辨。

直勾勾盯着我。冷风一吹，我才依稀记起，这话是我以前挂在嘴边的。我天天黏着他，

最怕一个人。最后被他推开的，还是我。无论如何，你回来，我很高兴。

我不会让七年前的遗憾留下去。他说完，转身走了。前面拐弯就是医院，

这条小道挺黑挺偏。他跟了这一路。我没回头。在一楼电梯口。我碰到了陈小雨。

她还是那样，素素净净的，多了点艺术气质。现在她也是知名舞团独舞了。有人认出她来，

小声议论。她正扶着一个老人下楼。老人红光满面：这是我孙女儿！

她跟沈砚老师在莫斯科合跳过《堂吉诃德》双人舞……

陈老师和沈老师是不是真在一起了呀？校园走到殿堂的模范爱情？陈小雨抿嘴笑，

刚要开口。视线一转，看到了我。目光相撞的刹那，她明显僵住了。眼神躲闪，很不自在。

旁人顺着她视线看我。哇，这位是谁？气质绝了…明星？看她那条丝巾，

爱马仕当季新款吧！我没理会。陈小雨咬着下嘴唇。

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七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好意思，我们要走了。

她小声对周围说。人群散去。她飞快地、带着点不甘心瞥了我一眼。我摇摇头。

其实她用不着这样。毕竟当年摔在考场上，狼狈退场的，是我。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