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余烬与心茧
锅里炖着妈早上杀的老母鸡,油星子溅在白瓷砖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我数着墙上的挂历,腊月十七的数字被火叶的爪子挠出道月牙形的痕。
“发啥愣?”
妈系着围裙进来,手里攥着团红线,“帮我穿个针,眼睛花了。”
她要给红布鞋缝个防滑底,说 “开春化冻路滑,顾家那小子骑摩托稳当,可你也得穿得牢实”。
我捏着绣花针往线眼里戳,第三下才穿过去。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玻璃上,沙沙响得像阿杰给我读诗时翻书的声音。
他送的打火机还藏在枕头套里,金属壳子磨得发亮,每次摸它都像触到块冰。
“顾家托人来说,初二让砚深来给你爸拜年。”
妈咬断线头,把鞋底子往炕沿上磕了磕,“你也别总闷在屋里,陪他去村西头的麦场转转。”
我没接话。
昨天去供销社扯布时,张婶拉着我说 “顾家小子手艺好,去年给村东头的李叔修卡车,一分钱没多要”。
可我总想起他递照片时的样子,手指关节上结着层硬茧,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油泥。
火叶突然跳下炕,围着灶台转圈圈。
锅里的鸡汤咕嘟冒泡,香气混着煤烟味钻进鼻子,让我想起在县城租屋时,妈总在冬夜里炖白菜豆腐,爸蹲在门口听收音机里的奥运新闻,说 “等开幕式那天,咱也买台彩电”。
傍晚飘起小雪时,嫂嫂踩着雪进来,鞋上沾的泥在地上印出串梅花。
“桡桡,给你。”
她从布包里掏出个红绒盒子,打开是条银项链,吊坠是只小蝴蝶,“顾家托我带来的,说让你配那件粉棉袄。”
火叶凑过去闻了闻,被我按住脑袋。
项链的银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刻得歪歪扭扭。
我想起阿杰送我的塑料手链,是他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摔在地上裂了道缝,我还哭了半宿。
“顾师傅说,等过完年就带砚深去县城考驾照,以后开小轿车来接你。”
嫂嫂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你妈跟你爸商量好了,彩礼就按村里最高的标准要,保证你不受委屈。”
我摸着项链上的蝴蝶,突然觉得它像只被冻住的虫子。
灶台上的鸡汤还在冒热气,妈盛了碗递给嫂嫂,说 “多喝点,补身子”,却没问我饿不饿。
去年在学校食堂,我总把红烧肉拨给阿杰,他说 “等我挣钱了,天天让你吃红烧肉”。
雪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
我抱着火叶站在院里,看见爸在猪圈门口抽烟,烟头的红光明明灭灭。
他跺了跺脚上的雪,说 “明儿去镇上赶集,给你买双皮靴,配那件卫衣正好”。
回到屋里,我把项链摘下来放进红绒盒,塞进炕席底下的红布包旁边。
火叶蜷在我腿上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我的手背。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只剩点火星在柴灰里闪烁,像我藏在枕头套里的打火机,明明灭灭,却烧不尽那点念想。
挂历上的数字还在一天天减少,离十九岁生日越近,我越怕听见窗外的摩托车声。
可夜里做梦,总梦见顾砚深那双浸在水里似的眼睛,他递过来张照片,背景里的奥运横幅红得像团火,把我的影子烧得只剩个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