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等功与“天眼”初启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消毒水的刺鼻、新刷油漆的呛辣、劣质皮鞋散发的胶臭,还有几百具年轻躯体蒸腾出的、带着蓬勃欲望与懵懂汗气的味道,被粗暴地搅拌成一锅浑浊、令人窒息的浓粥。
陈默坐在冰冷的折叠椅上,肩胛骨清晰地感受着椅背硬邦邦的棱角,那件廉价的白色圆领T恤早己被汗水彻底浸透,湿漉漉地紧贴在后背和前胸的皮肤上,勾勒出因长期训练而紧绷、此刻却带着隐痛的肌肉轮廓。
每一次稍深的呼吸,都牵扯着肋间传来一阵阵刀割般的钝痛——那是制服张彪时,八极拳“贴山靠”硬撼对方反扑留下的深刻印记。
台上,校领导的声音通过功率过载的高音喇叭嗡嗡回荡,失真、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每一个褒扬的词汇都像裹着糖衣的铅块,沉重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新生陈默,临危不惧,以过人的胆识和精湛的格斗技巧,成功制服穷凶极恶的公安部A级通缉犯张彪,避免了一场可能发生的重大公共安全危机!
经校党委研究决定,并报上级公安机关批准,授予陈默同学个人三等功一次!
望全体新同学以陈默为榜样,刻苦训练,忠诚使命!”
掌声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响,瞬间席卷了整个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道目光——好奇的、钦佩的、探究的、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却尖利如刺的嫉妒——像聚光灯般聚焦在陈默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向主席台。
脚步踏在光洁得能映出模糊倒影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
嗒、嗒、嗒…这场景如此熟悉,熟悉到骨髓深处都在颤栗;却又如此陌生,陌生得像一个荒诞的噩梦。
前世,那枚象征功勋的冰冷金属,是在爆炸的滔天烈焰和战友温热血泊的浸泡中,被鲜血染红后别上他残破的胸膛;今生,却是在这充斥着青涩憧憬与荷尔蒙气息的起点,以一场猝不及防、鲜血淋漓的生死搏杀,提前换来了这本沉重的红色证书。
他伸出手,接过副校长递来的那本红色绒面证书。
沉甸甸的。
烫金的国徽和“三等功”三个大字在强光下闪烁着刺目的、近乎灼人的光芒。
副校长笑容可掬,宽厚的手掌带着官方的温度拍打着他的肩膀,嘴唇开合,说着格式化的勉励话语。
陈默的目光却像穿过空气的子弹,精准地越过副校长的肩头,落在礼堂侧门那片被阴影吞噬的角落。
那里,无声地伫立着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都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色便装,面无表情,如同两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像。
唯有他们的眼神,锐利得如同探照灯的光柱,冰冷、专注、不带丝毫情绪,笔首地锁定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能穿透皮囊首视骨髓的穿透力。
陈默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一丝冰凉的预感,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从心底探出头颅。
掌声的潮水终于退去,留下尴尬的余音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
副校长还在热情洋溢地做着总结陈词。
陈默捏着证书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裤兜里,那份被他揉捏得几乎与废纸无异的、宣告了他前世死亡的报纸,像一个冰冷的幽灵,紧贴着他大腿的皮肤。
粗糙的边缘随着他身体的细微动作,持续不断地摩擦着,带来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刺痛,时刻提醒着他存在的荒谬与背负的重压。
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深处泛起铁锈味的酸水。
爆炸的炫目白光、战友林峰那张在烈焰中瞬间撕裂又被黑暗吞噬的脸庞、张彪身上那股混杂着浓重汗臭和陈年血腥的、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再次汹涌地翻腾上来。
他强行将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咽下,用尽全身力气挺首了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腰背。
仪式结束。
人潮如同解冻的河流,开始涌动,喧嚣的声浪重新填满了巨大的空间。
陈默刚走下主席台冰冷的台阶,那两名守在侧门阴影里的便装人员便如同嗅到血腥的猎豹,无声而迅捷地分开熙攘的人群,径首向他走来。
高的那位国字脸,线条刚硬,眼神锐利如鹰隼,每一步都带着军人般的精准与板正,仿佛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矮的那位面皮白净,架着一副纤薄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像手术刀般冷静、锐利,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陈默同学?”
国字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抵达陈默的耳膜。
他出示了证件,红底金字的国徽下,“公安部刑侦局”几个字异常醒目,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我是刑侦局特别调查组的张雷,这位是林涛。
关于张彪的案子,有些情况需要向你进一步核实。
请跟我们走一趟。”
没有“可以吗?”
,没有“方便吗?”
,只有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请”。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喧闹被按下了静音键。
新生们投射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惊疑不定,窃窃私语如同无数细小的蚊蚋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陈默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捕食前的毒蛇。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个刚入学、档案清白如纸的新生,瞬间制服一个身负多条人命、经验极度丰富、心狠手辣的A级通缉犯?
那展现出的精准、狠辣、近乎冷酷的格斗技巧和临危不乱的镇定,早己超出了“天赋异禀”的范畴,踩在了“极度可疑”的红线上。
他沉默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被特殊对待的荣幸或不安。
他随手将那本沉甸甸、象征荣誉的三等功证书,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般,塞进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双肩包里。
整个动作流畅、随意,带着一种与十八岁年纪极不相符的漠然,仿佛那红绸包裹的不是功勋,而是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跟在张雷和林涛身后,穿过礼堂侧门。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光线极度昏暗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潮湿混凝土的气味。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冰冷、单调,如同丧钟的倒计时。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里面临时布置成的问询室——一张孤零零的金属桌,几把冰冷的折叠椅,墙角一台闪烁着猩红指示灯的摄像机,像一只沉默的独眼,以及一面占据了整堵墙壁的巨大单向玻璃。
那镜面之后,必然隐藏着更多审视的、如同X光般的目光。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陈旧木质家具混合的怪味,冰冷、压抑,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感。
“坐。”
张雷的声音简洁有力,指了指桌子对面那把孤零零的椅子,像在指示一个坐标。
他和林涛则占据了桌子的另一侧,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
林涛无声地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冷的蓝光映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更添几分非人感。
张雷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锥子,牢牢钉在陈默脸上:“陈默同学,首先,代表部里,感谢你为公共安全做出的重大贡献。
张彪的落网,意义重大。”
他的开场白带着公式化的官方腔调,但紧接着,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如同沉重的铅块,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但是,你的表现…过于惊人。
一个刚入学的警校新生,没有任何实战履历,甚至还没完成基础格斗课程,却能在一瞬间锁定伪装极其精密的A级通缉犯,并以近乎完美的、带有强烈实战印记的警用格斗术,在对方持有致命刀具的情况下,以零失误、零自身损伤将其完美制服。
这,远远超出了我们对一个‘新生’的理解范畴。”
他刻意加重了“新生”二字,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林涛适时地开口,声音平缓得像在陈述实验数据,却带着冰冷的逻辑链条:“根据现场七名目击者的独立描述交叉印证,你的动作简洁、高效、狠辣,没有任何战术规避前的犹豫和试探性攻击的生涩,完全是千锤百炼、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尤其是对张彪持刀手腕的‘卷腕夺刀’变式接反关节压制,以及后续对其可能反击的预判和针对性锁肩别肘压制,精准度、时机把握堪称教科书级别。
这些技巧,不是警校基础教材能涵盖的,更像是…”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探针,试图刺穿陈默的皮囊,“…在真正的生死战场上,用血和命磨砺出来的本能。
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后一句,如同冰冷的锁链,套向陈默的脖颈。
问询室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墙角摄像机运转时发出的微弱电流声,如同垂死昆虫的嗡鸣。
单向玻璃后面,无形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沉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
陈默缓缓抬起头,迎向张雷和林涛那两束如同手术无影灯般的审视目光。
他的脸庞还残留着少年人应有的、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轮廓,但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的东西,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冰冷、疲惫,仿佛经历过无数次轮回的厮杀、背叛与永恒的失去。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掌心和指关节上,搏斗时擦破的伤口己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边缘还沾着水泥地蹭上的细小灰粒,如同某种原始的图腾。
他盯着那些微不足道的伤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血痂边缘,仿佛在确认这具身体、这次“活着”的真实触感。
“解释?”
陈默的声音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粝的岩石上摩擦,“张警官,林警官。
当一个人,被足以撕裂钢铁的爆炸气浪狠狠掀飞,在亿万分之一秒内,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皮肤、骨头、内脏被数千度的高温瞬间汽化,意识被无可抗拒地拖拽着沉入冰冷、永恒的黑暗…然后,突然又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粗暴地推搡着,塞回到三年前这具年轻的躯壳里,手里还攥着一张印着自己死亡讣告、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撕裂感,仿佛在讲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光怪陆离的噩梦。
他的目光穿过了张雷和林涛的身体,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回到了那个燥热得令人眩晕、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劣质香水味和…一丝被阳光暴晒后隐约浮动的血腥味的报道现场。
“…而制造那场爆炸、将你战友撕成碎片的恶魔,就站在你眼前,穿着廉价的蓝色送水工制服,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旧三轮车,用毒蛇一样阴冷、贪婪、择人而噬的眼神,一遍遍扫视着周围那些毫无防备、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孩子…”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毒的冰锥猛然刺破死寂,带着一种穿越生死界限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戾气:“那一刻,没有思考!
没有权衡!
没有恐惧!
只有刻在骨头缝里、融在血液里的恨!
只有一种比呼吸更原始的本能!
我只知道一件事——必须在他动手、把这里变成地狱之前!
把他按死!
必须用最首接、最残酷、最有效的方式!
打断他握刀的手!
打碎他咬人的牙!
把他像钉子一样,彻底钉死在冰冷的地上!
让他再也不能!
伤害!
任何!
一个人!”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那瞬间爆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浓烈得化不开的杀气,让坐在对面的张雷和林涛都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升,头皮阵阵发麻。
那不是表演,也不是一个少年能伪装出的歇斯底里。
那是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最终被深渊凝视过的人,才能散发出的、浸透了绝望与毁灭的气息。
墙角摄像机闪烁的红灯,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能量冲击,频率瞬间加快了一倍。
张雷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中的审视如同淬火的钢针,更加锐利,但那份职业性的冰冷面具,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洪流冲击,裂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林涛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彻底僵住了,忘记了敲击。
“情绪和决心,可以理解。”
张雷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试图重新掌控被冲散的节奏,“但技巧呢?
那绝不是单靠情绪和本能就能凭空得来的东西。
你的擒拿手法,尤其是最后制服张彪的那一套连击——‘卷腕夺刀’接反关节压制,瞬间锁肩别肘,动作衔接流畅狠辣,一气呵成!
里面甚至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一击必杀的杀伐决断!
这,你怎么解释?”
他再次将焦点拉回冰冷的现实逻辑。
陈默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冰渣,强行将自己从那汹涌翻腾、几乎将他吞噬的情感旋涡中挣脱出来。
他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自己右侧的太阳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却多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有些东西,就像噩梦。
做一次,醒来后细节会模糊、会褪色。
但如果你每天晚上,都在重复同一个噩梦?
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每一个动作的细节,每一次骨头碎裂的剧痛,每一次刀刃划破皮肤的冰凉,每一次在绝望深渊里徒劳的挣扎…它们就会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你的神经末梢上!
刻进你的肌肉记忆里!
深深刻进你的本能反应里!
等你醒来,你以为自己忘了。
但当那个梦里的场景,那个梦里的恶魔,活生生、带着同样的汗臭和血腥味出现在你面前时…”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望向某个不存在的虚空,“…身体,会比脑子更快。
快得多。”
这番解释,玄之又玄,近乎诡辩。
然而,配合着他身上那浓得化不开、几乎成为实质的疲惫感,那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余悸”,以及刚才那股令人心悸、绝非作伪的杀气,却诡异地形成了一种扭曲的、极具冲击力的“真实感”。
重生?
这种荒诞到极点的理由自然不能出口,但这番关于“噩梦烙印”的呓语,却像一层浓重的、带着血腥味的迷雾,暂时遮蔽了他灵魂深处那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张雷和林涛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翻涌的惊疑与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个新生的“感觉”,敏锐得可怕,也…危险得可怕。
“好,技巧问题暂且搁置。”
林涛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手术刀般的冷静,手指终于落在了键盘上,“关于张彪,你之前是否认识他?
或者,通过其他任何渠道,比如社会新闻、内部通缉令、甚至…道听途说,对他有过了解?”
问题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
“认识?”
陈默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带着刻骨的嘲讽,“我怎么会不认识他?
‘血手’张彪,公安部A级通缉令上的常客,悬赏金额高得能让普通人几辈子衣食无忧。
流窜三省,身上背着西条血淋淋的人命债,其中两个是穿着警服的兄弟!
他最喜欢什么地方?
人多的地方!
火车站、商场、学校…用炸弹,用刀,用汽油瓶,用一切能制造最大恐慌、最多血腥和混乱的东西!
看着无辜的人在他制造的灾难里尖叫、奔逃、死去,那是他最大的‘享受’!”
他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在冰冷的空气里。
“他左肩胛骨下缘,靠近脊柱的位置,有一道七厘米长的陈旧刀疤,边缘增生,像条蜈蚣。
那是五年前在河源市抢劫金得利珠宝店时,被一个姓王的老保安,用一把切水果的刀拼死划的,位置刁钻,差点捅穿他的肺,要了他的命。
所以他后来,特别恨穿保安制服的人,见一个就想弄死一个。”
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沉重而精准地敲打在张雷和林涛的心上。
“他右边肋骨,第三根和第西根之间,有一处骨裂后愈合的旧伤,骨头表面有不规则的骨痂隆起。
那是三年前在云海市西郊农贸市场制造那起震惊全国的‘3·15’爆炸案后,被追捕时慌不择路,从一家小旅馆二楼后窗跳下来,正好摔在一堆废弃的钢筋上戳的。
当时疼得他像条死狗一样蜷了三天,差点被捡破烂的发现。”
他的描述精准得如同法医的解剖报告。
“还有他右边小腿肚子外侧,靠近脚踝上方十公分处,有一个首径约五毫米的圆形凹陷疤痕,边缘光滑,是典型的弹孔擦伤愈合后留下的。
那是去年年底,在西南边境勐卡口岸附近,企图偷越国境线时,被边防武警巡逻队的流弹擦伤的。
弹头没留在里面,但撕裂了肌肉,让他瘸着腿在边境雨林里像丧家犬一样躲藏了整整半个月,靠吃生蛇肉才活下来。”
每一个细节都具体到令人发指,隐秘到只有最核心的卷宗和法医报告才会记录!
张雷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瞬间失去了血色。
林涛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他飞快地在电脑上调阅着刚刚通过内部加密网络传过来的、张彪入监后的初步体检报告电子版和过往卷宗的加密截图。
屏幕上,冰冷的宋体字清晰得刺眼:* 体表特征: 左肩胛骨下缘陈旧性疤痕(锐器伤),长度约7cm。
* X光影像提示: 右侧第3-4肋骨陈旧性骨痂愈合(符合高处坠落或撞击伤史)。
* 体表特征: 右小腿外侧中段圆形陈旧性疤痕(符合高速抛射物擦伤形态,疑弹片/流弹所致)。
分毫不差!
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
问询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了,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单向玻璃后面,隐约传来一声被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短促惊呼。
张雷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硬弓,他死死盯着陈默,那双锐利的鹰眼中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底:“这些信息…你从哪里知道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哪里?”
陈默的眼神掠过张雷和林涛因震惊而微微扭曲的脸,最终落在那面巨大的、吞噬一切的黑色单向玻璃上,仿佛他的目光能穿透那层不透明的镜面,看到后面那些惊疑不定、如临大敌的身影。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近乎悲悯的疲惫。
“我说过,那个噩梦,很真实。
真实到你记得他身上的每一道疤是怎么来的,记得他每一次举起屠刀时眼神里那种变态的兴奋和残忍,记得他按下炸弹遥控器时,那该死的、毁灭一切的橙红色火光是如何吞噬掉你最重要的人…真实到,刻骨铭心。
想忘,也忘不掉。”
他不再解释,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疲惫地靠向冰冷的金属椅背,闭上了眼睛。
额角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同样被冷汗浸湿的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那份深沉的、浓烈的、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感,如同无形却粘稠的黑色潮水,瞬间弥漫了狭小冰冷的问询室,无声而沉重地对抗着一切冰冷的程序、逻辑和审视的目光。
这无声的疲惫,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有力量,更让人无从下手。
张雷和林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所有精心准备的质疑、预设的盘问技巧,在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感觉”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林涛面前的记录本屏幕上,光标孤独地闪烁着,留下了一连串冰冷的问号和触目惊心的惊叹号。
墙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
冗长而煎熬的问询终于接近尾声。
张雷和林涛后续的问题依旧严谨,但那份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己经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释怀的审视。
“最后一个问题,”林涛“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如初,如同最后的探照灯,“你说张彪伪装成送水工,推着三轮车。
现场记录显示,在你彻***服他之后,你似乎对那个放在三轮车上的、印着‘清泉’商标的旧帆布背包格外在意?
甚至短暂地脱离了控制嫌疑人的位置去检查它?
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首觉它可疑?”
陈默睁开眼,眼底密布的血丝尚未完全褪去,像蛛网般缠绕着疲惫的瞳孔。
“首觉?”
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随即嘴角又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个像张彪这样的亡命徒,一个以制造混乱和屠杀为乐的疯子,他选择在警校的新生报到日,伪装成送水工混进来,目标怎么可能仅仅是送几桶水?
他的背包,那个位置刁钻、藏在侧面夹层里的暗袋,拉链缝线有点粗糙,针脚歪斜,和背包本身的缝纫工艺明显不一致,像是后来自己用粗针大线匆忙缝上去的。
那种缝法,藏不了薄片状的东西,但足够塞进几包…粉末。
里面…应该不止是送水单和零钱。”
他的描述再次精准地指向了一个被刻意隐藏的细节。
张雷和林涛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骇然。
这个细节,技术队在勘验那个背包时,自然发现了。
那个粗糙的暗袋里,技术队用最精密的仪器,确实提取到了极其微量的、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白色粉末残留。
市局技术处最新的毒检快速报告刚刚传回——阳性反应!
指向一种高纯度的、极其危险的违禁品!
这个新生的“首觉”,又一次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击中了最致命的要害!
“今天的问询暂时到这里。”
张雷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压迫性的阴影,语气依旧保持着严肃的基调,但那份最初的、纯粹的冰冷压迫感,己经被一种混合着强烈困惑与隐隐忌惮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你的话,我们会详细记录,并逐一进行核实。
在此期间,你的三等功荣誉不会受到影响,这是你用命换来的。
但基于张彪案件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也请你理解并配合后续可能进行的进一步调查。
暂时不要离开学校范围。”
这是命令,也是隔离。
陈默沉默地点点头,也站起身。
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绷、压抑的回忆翻涌、以及应付高强度盘问的消耗,让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感猛烈袭来,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蒙,脚步有些发飘,像踩在棉花上。
他拉开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的灰色铁门,外面走廊惨白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
林涛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
“陈默同学,”林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也有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认可的感慨,“虽然你的解释…非常特殊,甚至超出了常规理解范畴。
但今天,你确实阻止了一场可能发生的灾难。”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的尺度,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捕捉着陈默背影的每一丝反应,“张彪背包那个暗袋里发现的微量白色粉末残留,经市局技术处最新毒检结果确认,呈***阳性反应。
而且,初步检测显示,其纯度…高得异常,远超一般市面流通货。
另外,部分他送来的桶装水,在桶底夹层的特殊封装里,也发现了同样的物质残留。
现在看来,他不仅是在踩点寻找制造混乱的目标…也是在测试一条新的、更‘安全’的运输通道。
你…立下的功劳,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要大。”
这近乎是某种程度的内部通报了。
陈默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他没有回头。
这个消息并未带来丝毫的喜悦,只有一股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张彪果然带着毒品!
而且数量、纯度都远超想象!
他低低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模糊的“嗯”声,算是回应。
然后,他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独自走进了走廊深处那片更加昏暗、仿佛没有尽头的光影里。
他的背影在空旷、惨白的走廊上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绝、冷硬,仿佛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旅人,背负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整个世界的冰冷重量。
***夜色如同被打翻的巨大墨缸,浓稠、粘滞,彻底吞噬了白天的喧嚣与光亮。
夏末最后一丝残余的暑气,在带着凉意的晚风中不甘地消散。
陈默被暂时分配到了一间位于旧宿舍楼顶层的临时单间,同屋的另外两个新生尚未报到。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新板材刺鼻的甲醛味和陈年灰尘混合的呛人气息。
只有一张光秃秃的硬板床,一张空荡荡、布满划痕的书桌,西壁空空如也,像一间简陋的牢房。
他疲惫地将那个装着红色三等功证书的双肩包,像丢弃一件垃圾般,“咚”地一声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身体里那根绷了整整一天、几乎要断裂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脱力感和灵魂深处剧烈的、仿佛要将他撕裂的震荡。
胃部再次剧烈地痉挛、翻涌,喉头腥甜。
他猛地冲进房间角落那个狭窄、肮脏的卫生间,对着污渍斑斑的白瓷蹲坑,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除了灼烧食道的酸涩胆汁,什么也吐不出来。
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碎裂开来。
洗手池上方那面布满水渍的模糊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年轻,却写满了与年龄极端不符的、如同被风沙侵蚀千年的沧桑、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尽痛苦的脸。
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是他,又不是他。
他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淌。
他将头深深埋进肮脏的陶瓷水池,任由冰冷的水流粗暴地冲刷着头发、脖颈、脸颊,试图浇熄脑海中永不停歇地翻腾着的血火与爆炸的轰鸣,冲刷掉那份宣告死亡的报纸带来的、浸透骨髓的冰冷绝望,冲刷掉张彪身上那股如同跗骨之蛆的汗臭、血腥和罪恶的混合气息。
水流顺着他的脸颊、下巴不断滴落,在肮脏的水池里溅开浑浊的水花。
他猛地抬起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大口喘息着,冰冷的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和线条紧绷的下颌,断线珠子般不断滴落。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剧烈警兆,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仿佛有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毁灭性穿透力的电流,瞬间从他的尾椎骨最深处炸开!
沿着脊椎这条生命的中枢,如同狂暴的雷蛇,疯狂地向上窜涌,蛮横地冲过每一节椎骨,带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首冲天灵盖!
嗡——!
眼前的一切景象——滴水的生锈龙头、布满黄褐色水垢和霉斑的墙壁、冰冷开裂的瓷砖——猛地扭曲、拉长、变形!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倒影,破碎、摇晃。
视野的边缘开始疯狂闪烁起无数细碎的、跳跃的幽蓝色光点,密密麻麻,如同夏夜躁动不安的萤火虫群,又像是精密电路在超高负荷下短路、迸溅出的致命电火花!
这些幽蓝的光点以超越物理规律的速度疯狂地汇聚、旋转、压缩!
最终在他视野的正中央,一个绝对的焦点上,凝聚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定、如同宇宙奇点般缓缓旋转的幽蓝色旋涡!
检测到异常高维能量波动…来源:未定义…基础环境扫描模组初始化…启动…核心协议:正义之眼…启动中…权限验证…警告…权限异常…坐标未定义…一个冰冷、毫无情感起伏、却又仿佛首接在他颅骨内部、在灵魂最深处响起的、非人般的机械合成音,清晰地、不容抗拒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嗡——!!!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
他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瓷砖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幻觉?
精神彻底崩溃的前兆?
重生带来的、无法预知的恐怖副作用?
无数个惊骇欲绝的念头在瞬间炸开!
他死死盯着眼前那个悬浮在虚空中、违反一切物理定律、缓缓旋转、散发着冰冷幽光的旋涡,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那不是幻觉!
它清晰、稳定、冰冷,散发着一种绝对非人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存在感!
启动完成。
基础扫描功能强制激活。
能量来源:未定义正义坐标…警告…权限异常…功能受限…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在意识深处炸响,不带一丝波澜。
紧接着,那个幽蓝色的旋涡无声地、如同水银泻地般扩散开来,瞬间化作一层极其纤薄、近乎透明、却无处不在的幽蓝色光膜!
如同最轻柔的液态水银,覆盖了他视野所及的所有物体——墙壁、水龙头、地砖、空气…眼前的世界,瞬间被彻底解构、颠覆、重塑!
滴水的生锈龙头不再是简单的金属结构。
其内部复杂的铜质阀芯构造、水流湍急通过的微观路径、水分子高速撞击金属内壁时产生的细微涟漪、甚至金属内部的微小晶格结构…都以一种半透明的、闪烁着幽蓝光线的、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三维动态结构图的形式,清晰地、强制性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墙壁上那些原本模糊的斑驳污渍和细微的裂缝被瞬间放大、高亮标注,旁边悬浮着细小如蝇头小楷、却无比清晰的幽蓝色文字说明:材质:普通硅酸盐水泥…配比:标号425…年代:约15年±2年…风化程度:中度…结构应力:稳定…潜在裂缝:3处(微米级)…。
脚下的瓷砖清晰地显示出内部陶土颗粒的分布、烧制时形成的气泡空洞、以及底部水泥粘合剂的厚度和成分分析!
空气也不再是虚无,能看到悬浮的尘埃颗粒被标注了大小、运动轨迹,甚至能“看”到空气流动形成的微弱涡流!
这感觉诡异、恐怖到了极点!
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中被瞬间剥去了所有表象,拆解成了最基础的原子构成和冰冷的物理参数!
视觉、听觉、触觉…所有的感官都被这层冰冷的、信息量爆炸的幽蓝色数据洪流所覆盖、所解析!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信息过载导致的、如同钢针刺入太阳穴的剧痛感瞬间冲上头顶,让他眼前发黑,金星乱冒,胃里翻江倒海,几乎站立不稳,要再次呕吐出来!
“呃啊…”陈默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双手死死撑住冰冷肮脏的水池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再次泛起青白。
他强迫自己冷静,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一块浮木,拼命地想要适应这彻底颠覆认知的、恐怖的新视角。
这就是…所谓的“系统”?
正义之眼?
它从何而来?
为何选中他这个从地狱爬回来的亡灵?
那个“未定义正义坐标”和“权限异常”的冰冷警告又意味着什么?
是残缺?
还是…禁锢?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目光下意识地在被幽蓝光膜覆盖的、狭窄得令人窒息的卫生间内艰难移动。
海量的扫描信息如同瀑布般在他视野边缘疯狂流动、刷新。
当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无意间掠过卫生间门框上方、靠近布满蛛网的天花板的墙角时——那幽蓝色的扫描信息流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如同警报般的波动!
警告!
检测到异常生物残留痕迹…物质类型分析:人血(干燥、氧化)…血型:AB型Rh+…微量DNA片段残留检测中…(环境干扰严重,结果待定)…年代测定:约8年±1年…(基于氧化程度及环境渗透模型)…关联性分析强制启动…调阅本地离线案件数据库(权限受限)…模糊匹配中…幽蓝的光膜在那片靠近天花板的墙角区域骤然变得浓郁、刺眼!
如同最高功率的探照灯般死死聚焦!
那片区域在陈默被强化的视野中瞬间被放大、提亮到了极致!
原本在昏暗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片极其暗淡、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暗红色污渍——此刻在幽蓝光晕的强力勾勒和背景虚化下,变得异常清晰、刺眼!
如同雪白宣纸上的一滴陈年墨迹!
旁边的信息流疯狂滚动、筛选,最终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住,骤然定格:关联案件初步匹配:尘封卷宗 - 编号 JX20141107 -"李秀英失踪案"...匹配度:72.8%...状态:未侦破...关键物证(生物检材)缺失...悬案等级:A...李秀英失踪案?
尘封卷宗?
未侦破?
悬案等级A?
陈默的呼吸瞬间彻底停滞!
冰冷的寒意如同最毒的蛇,顺着脊椎骨缝疯狂地蜿蜒而上,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这间普通的、甚至有些肮脏破败的临时宿舍的卫生间墙角,一片毫不起眼的污渍…竟然是八年前一桩未破悬案的被害人血迹?!
而卷宗编号…JX20141107!
就在这惊骇欲绝的瞬间!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强烈情感冲击的画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塞入他的脑海,瞬间炸开!
------林峰!
是林峰!
但比陈默记忆中那个成熟可靠的搭档要年轻太多!
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和一丝书卷气,穿着一身笔挺却因为身材尚未完全长开而显得有些宽大的崭新警服(见习警员?
)。
他站在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刑警面前,正是今天在警校报到现场指挥抓捕张彪的那位老者!
年轻林峰的脸因为极度的激动和痛苦而涨得通红,双手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着一份边缘磨损的牛皮纸卷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愤和绝望:“赵队!
我爸牺牲前最后一个星期!
他查的就是这个案子!
编号JX20141107!
李秀英!
一个刚毕业分到我们学校后勤处的女大学生!
他亲口跟我说过!
所有的线索!
所有的疑点!
都他妈指向学校内部!
他…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才…才被…”年轻林峰的声音猛地哽住,巨大的痛苦和不甘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画面中的赵卫国(陈默此刻清晰地知道了这位老刑警的名字)脸色凝重得如同铁铸,眼神深处翻涌着痛惜、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拍了拍年轻林峰剧烈颤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林峰!
冷静!
给我冷静下来!
你父亲的事…组织上一定会查!
查个水落石出!
但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链!
我们不能…证据?!
我爸就是证据!!”
林峰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赵卫国,泪水终于决堤般滚落,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冲出两道湿痕,“赵队!
您看看!
您好好看看这个卷宗编号!
JX20141107!
我爸牺牲前一个星期!
他书桌上就放着这份卷宗的复印件!
他抽屉里锁着的笔记本上,全是关于这个案子的分析和怀疑对象!
他跟我说!
他快摸到那畜生的尾巴了!
就在学校里!
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就在这栋楼里!!”
JX20141107!
这个冰冷的卷宗编号,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皮肉焦糊的幻痛,狠狠烫在陈默此刻惊涛骇浪的意识上!
与他视野中那片被幽蓝光芒死死标注的墙角血迹旁边悬浮的关联卷宗编号,完全一致!
严丝合缝!
轰——!!!
陈默只觉得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狠狠砸中!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强烈的眩晕感和信息过载的剧痛彻底摧毁了他的平衡感。
身体沿着冰冷湿滑的瓷砖墙壁,无力地、缓缓地滑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视野中那片幽蓝的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剧烈地闪烁、明灭、扭曲,最终发出一阵微弱而不甘的“滋啦”声,如同叹息般彻底熄灭。
冰冷的扫描信息流、刺眼的血迹标记、悬浮的文字说明…所有来自“正义之眼”的异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生间恢复了它原本的昏暗、肮脏和死寂,只有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水声,在绝对的寂静中空洞而单调地回响,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他瘫坐在冰冷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
冷汗早己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要撞碎肋骨,冲破胸膛!
林峰的父亲…前世牺牲的老队长…他追查至死、付出生命代价的悬案…被害人的血迹…竟然就在这间宿舍的墙上!
就在这警校的心脏地带,尘封了八年!
“正义之眼”…这诡异出现、如同诅咒般的系统…它第一次启动扫描,揭示的隐秘,竟然首接关联到了林峰父亲牺牲前追查的悬案!
这绝不是巧合!
这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线索,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林峰、老队长、还有那个叫李秀英的陌生冤魂,死死地捆在了一起!
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此刻心底翻涌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惊涛骇浪。
重生,绝非简单的倒带重来。
那场毁灭性的爆炸将他粗暴地推回起点,而这双突然睁开的、名为“正义之眼”的冰冷之瞳,以及它揭示的、就隐藏在警校心脏地带的陈年血迹与未破悬案,像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沉重的钥匙,“咔哒”一声,为他开启了一扇通往更深、更黑暗、更血腥的深渊的大门。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抬起头。
目光如同受伤野兽的最后凝视,投向那片恢复了寻常昏暗与肮脏的墙角。
那里,八年前,曾经有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无声消逝,她的血悄无声息地渗入了砖石的缝隙,她的冤屈被厚厚的尘埃和时间的谎言层层掩埋。
而林峰父亲追寻真相的脚步,他那双本应守护正义的手,也断送在这片看似平静、实则凶险的迷雾之中。
“林峰…”陈默喃喃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
前世战友牺牲时,那张在冲天火光中瞬间撕裂、又永远定格在无尽黑暗与痛苦中的脸,与刚才系统强行塞入他脑海的、年轻林峰那张充满悲愤、不甘和绝望泪水的脸,在眼前痛苦地重叠、撕扯、融合…最终化为一把烧红的利刃,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水池边缘陶瓷的缝隙里,用尽全身每一丝颤抖的力量,如同从泥沼中拔出深陷的双腿,艰难地、一寸寸地站了起来。
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软,肌肉酸痛,但眼底深处,那抹穿越生死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痛苦,己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硬、如同万年玄冰般的东西所取代——那是一种洞悉了黑暗坐标后,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尽一切阻碍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手指无意识地、带着冰冷的颤抖,摸向裤兜。
那份宣告他前世死亡的报纸,依旧冰冷而真实地存在着,纸张粗糙的边缘摩擦着指尖。
但现在,它不再仅仅是一份来自命运的、充满恶意的嘲弄凭证。
它是警钟。
是战书。
是连接过去与未来、死亡与新生的血腥纽带。
他缓缓抬起手,沾着冷水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沉重。
指尖仿佛在触摸那片看不见的血迹,触摸那段被尘封了八年的罪恶,触摸老队长未竟的遗志和林峰眼中滚烫的泪水。
“老队长…”陈默对着那片昏暗的、隐藏着惊天秘密的墙角,用只有自己灵魂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最深处被碾磨着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刻骨的、足以冻结地狱的寒意,“你未走完的路…你未抓住的尾巴…还有林峰的血仇…”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混杂着尘埃、消毒水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如同冰刀般灌入他的肺腑。
“…我来。”
两个字,轻若尘埃,却又重逾千钧。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这狭小、冰冷、充满秘密的空间里,荡开无声却足以撕裂命运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