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偏殿内,紫檀木榻上,一个八岁的稚童猛地睁开眼!
陌生的华丽穹顶刺入眼帘,沉郁的龙涎香气味萦绕鼻尖,身上宽大累赘的锦缎袍服……巨大的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紧接着,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狂暴的洪流,蛮横地冲进脑海!
“呃…哼!”
低沉的痛哼挤出喉咙,曹方(不,现在他是曹芳了)死死捂住额头,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剧烈的头痛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片刻后,那撕裂般的剧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属于“曹芳”的记忆与他——一个26岁的北大历史系研究生的灵魂——艰难地、彻底地融合在了一起。
“皇帝?”
他撑坐起身,环顾西周。
鎏金的楠木巨柱撑起高阔的殿宇,精致的帷幔低垂,空气里弥漫着皇家特有的、混合了权力与奢靡的沉重气息。
一个面容稚嫩却难掩惊惧的宫女侍立榻旁,大气不敢出。
曹方嘴角牵起一丝难以置信的苦涩弧度。
融合的记忆清晰地告诉他:这是他登基的第五天。
而他,曹芳,是曹魏的第三任皇帝!
荒谬!
车祸!
巨大的身份落差瞬间引爆了灵魂深处的记忆:就在片刻前(或者说,在另一个时空),他还是那个刚毕业、正为生计奔波的苦逼研究生!
穿着咬牙买下的始祖鸟冲锋衣,背着塞满简历和论文的双肩包,在南京中山东路拥堵的雨后街头,焦急地赶往研究所面试……然后呢?
那个该死的路口!
那声撕裂空气的引擎咆哮!
那辆无视红灯、如同失控紫色怪兽般冲来的迈凯伦720S!
剧痛席卷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意识模糊前,他最后感知到的,是身体被抛飞时那荒谬的失重感……还有口袋深处,那枚刚刚在梧桐树坛边捡到、还未来得及细看就随手揣进去的、沾了他飞溅鲜血的镂空螭龙玉佩,似乎……泛起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冰冷而晦涩的白光?
短暂平淡、充满焦虑与希望的研究生生涯,就此定格。
他甚至没想好是上交那枚看似古旧的玉佩,还是拿到研究所研究一下!
命运的恶意,竟然只因为弯腰捡起一件“可能”有价值的小东西?
这操蛋的结局!
步步惊心!
曹方(芳)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从现代惨死的荒谬感和对过往的眷恋中抽离,飞速检索着融合的记忆与脑海中的历史知识。
此刻的大魏,外有蜀汉虎视眈眈,内有郭太后垂帘、老谋深算的太傅司马懿、骄横跋扈的大将军曹爽……更可怕的是,记忆中那场名为“高平陵之变”的腥风血雨,距离此刻,不过短短数年!
届时,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天子,将彻底沦为司马氏的傀儡,最终被废黜,死后还得顶着一个充满恶意的“厉公”谥号!
“曹操?”
“曹丕?”
“哪怕是曹叡呢!”
“怎么偏偏是这位任城王曹彰之孙、曹楷之子……一个在史书中几乎没留下浓墨重彩的倒霉蛋皇帝!”
他无声地咆哮着不甘。
八岁的身体,二十六岁饱读史书的灵魂,能做的实在有限。
稍有不慎,露出半点破绽,只怕第二天就会被那几位大佬联手“病逝”,换个更听话的宗室稚童上来。
“陛下,太后有请!”
殿外传来宦官张恍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打断了曹方的思绪。
侍立一旁的宫女小铃明显瑟缩了一下,颤巍巍地上前为他更衣。
曹方下意识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试图传递一丝安抚,随即对着门外沉稳道:“知道了,朕稍后便来。”
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却努力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沉静。
更衣完毕,在张恍的引领下,曹方第一次踏出明乾宫。
他努力抑制着内心的震撼与对这陌生古代皇城的好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飞檐斗拱,宫阙重重,与现代仿古建筑的匠气截然不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沉淀着真正的权力与历史的厚重感,也弥漫着无形的杀机。
张恍低眉顺眼地跟在侧后方,心中却对少年皇帝那难以完全掩饰的好奇张望不以为意。
只道是孩童心性,觉得司马太傅叮嘱自己多加留意,未免小题大做。
穿过数重宫门廊桥,掠过精巧的御苑和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甘顺宫终于出现在眼前。
待内侍通禀之后。
曹方深吸一口气,步入殿内。
殿内上首,端坐着大魏的皇太后郭氏。
华服雍容,气质高贵,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审视般的温和笑意。
曹方依礼作揖,稚嫩的脸上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的恭谨:“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皇帝免礼。”
郭太后声音温和,“予说过多少次了,来母后这里不必拘礼。”
“赐座。”
待曹方在宫女搬来的隐几坐定,郭太后才缓缓开口,首奔主题:“予召皇帝来,是为商议一事。”
“太傅提议,此次伐蜀,由其子司马师任偏将之职,协同大将军曹爽。”
“皇帝对此,可有何想法?”
“伐蜀!”
“司马师掌兵!”
曹方心头警铃如同被重锤敲响!
司马懿家里豢养着死士,手伸进各地刺史,如今竟还不满足?
这绝对是埋下祸根的关键一步!
但如何阻止?
一个八岁孩子首接反对太傅提议?
找死!
电光石火间,曹方己有了对策。
他先是恭敬地垂首,姿态放得极低:“此等军国大事,儿臣年幼,自当全凭母后与太傅做主。”
接着,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孩童应有的、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好奇:“只是……母后,太傅那长子,也像大将军那样厉害,能统领好多好多的兵马去打仗吗?”
“儿臣在书上看到,当将军可难了,要打过大仗才行。”
“太傅长子……打过很大的仗吗?”
郭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温和笑意取代:“皇帝能有此问,很好。”
“不过……司马师此次只是作为偏将,辅佐大将军曹爽。”
“伐蜀之策,乃是先帝在时便定下的方略,只因国丧,方才耽搁了下来。”
“太傅提议其子出任偏将,亦是循例。”
“至于领兵之责,自有曹大将军担当,皇帝不必担忧。”
曹方立刻作出一副恍然大悟、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是这样!”
“儿臣明白了。”
“既然是先帝定策,又有大将军统领,儿臣没有疑虑了,一切听凭母后与太傅安排。”
“嗯。”
郭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期许,“皇帝能思虑国事,予甚慰。”
“那明日大朝议上,便由皇帝将此议告知群臣吧!”
“你年纪虽小,但身为天子,当时刻以国事为重,勤学多思!”
“只盼你能早日成才,亲理朝政,予与太傅也好安心颐养。”
曹方立刻正色,带着孩童应有的惶恐回应:“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只是儿臣年幼识浅,朝廷大事,仍需母后与太傅扶持,不敢有丝毫僭越之心。”
这番回答显然熨帖了郭太后的心。
看着眼前恭敬惶恐的少年皇帝,她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好了。”
“若无他事,皇帝便回去歇息吧!”
“予也有些乏了。”
“儿臣告退,母后保重凤体。”
曹方再次行礼,在宫女的引领和张恍的陪同下,退出了甘顺宫。
他一路沉默地回到了明乾宫,随后挥退所有宫人。
殿门关闭的刹那。
曹方脸上那副在郭太后面前懵懂惶恐的神情瞬间褪去,如同摘下面具,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深深的凝重。
“好一个循例!”
“好一个辅佐!”
他心中冷笑,“言语温和,滴水不漏,却将司马家染指兵权的意图轻飘飘地掩盖过去……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告知!”
他彻底明白,这位名义上的母后,首要维护的是朝廷表面的稳定和她自身的地位,绝不会是他的依靠。
明日朝堂,只能先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当务之急,是必须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找到哪怕一丝属于自己的支点!
“情报……耳目……”他踱步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暮色,如同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身边的这些宫女太监,被张恍安插的眼线不知凡几。”
“得尽快分辨出,谁不是他们的人!
或者,谁最有可能被自己这个‘小皇帝’拉拢?”
“至少……得有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不能什么都靠张恍他们禀报,做这深宫里的睁眼瞎!”
“否则,别说破局,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夜色渐浓,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这具年幼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
曹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唤来宫女伺候洗漱。
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帐顶繁复的刺绣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影影绰绰。
现代车祸的惨烈画面与郭太后温和却不容置疑的面容、司马懿深不可测的眼神、曹爽骄横的身影……在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
“玉佩……司马懿……!”
“曹爽……郭太后……!”
“明日朝堂,且看这各方豺狼虎豹,如何在这伐蜀的棋局上,落下他们的第一子吧。”
带着满腹思虑和对明日未知的强烈危机感,曹方沉沉睡去。
深宫的夜,寂静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