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路,这条被巨大法国梧桐覆盖的马路,像一条绿色的隧道,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过往行人的肩上,也落在“Mélange”咖啡馆的落地窗上。
店名是法语“混合”的意思,很做作,也很安福路。
苏末正用一块半干的抹布,仔细擦拭着靠窗的一张大理石圆桌。
她今天穿了店里统一的白色棉麻衬衫和卡其色围裙,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咖啡色的发绳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截天鹅般优美的脖颈。
午后的阳光恰好勾勒出她挺翘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让她那张素净的小脸平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精致感。
店里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各自占据一角,笔记本电脑的敲击声和低声交谈混合着舒缓的爵士乐,构成一种恰到好处的都市慵懒。
苏末喜欢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即便自己只是这座庞大城市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服务员,也暂时拥有了这片刻的安宁与体面。
她每个月要付掉淮海中路附近老弄堂里那个小单间三千块的房租,这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刚刚处理完一位要求燕麦奶必须是Oatly,意式浓缩必须是浅烘SOE,温度必须在65.7度的“精致穷”女顾客,身心俱疲。
她不理解,为什么喝一杯咖啡需要如此精确的仪式感,就像她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花两百块在这儿吃一份只够塞牙缝的Brunch一样。
但她明白,存在即合理,而她的工作,就是服务好这些“合理”的存在。
就在苏末首起腰,准备去吧台给自己倒杯水时,咖啡馆那扇沉重的黄铜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清脆响亮、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男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我都说了我在忙,你别再打了!
什么?
相亲?
张阿姨的侄女?
她侄女是镶了钻还是镀了金啊,这么着急推销给我?”
伴随着这个声音,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丝质衬衫,手腕上晃着一块低调但价格不菲的百达翡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皮肤白皙,眼眸漆黑,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天生就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组合成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娃娃脸,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可他周身那股子慵懒又凌厉的劲儿,却明明白白地昭示着,这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用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着整个咖啡馆,像一只正在巡视领地的猎豹,只不过这只猎豹长了一张猫咪的脸。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窗边,那个刚刚首起身,一脸错愕望着他的服务员身上。
苏末被他看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个男人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他挂断电话的动作干净利落,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
苏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里还捏着那块抹布,心里警铃大作。
这人想干嘛?
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来找茬的,但那眼神里的算计,让她浑身不舒服。
“你好,需要点什么?”
苏末拿出职业性的微笑,身体却保持着戒备的距离。
她见过形形***的客人,有搭讪的,有炫富的,也有纯粹来找个地方发呆的,但眼前这个,她有点看不透。
他的气场太强,强到让这间小资情调的咖啡馆都显得有些局促。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目光不算无礼,却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的意味,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物品。
他点点头,似乎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很满意。
然后,在苏末完全没预料到的情况下,他忽然伸出长臂,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半搂半抱地带到怀里。
苏末的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一股清冽的木质香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手臂的力量和衬衫下温热的体温。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和被侵犯的惊恐。
还没等她挣扎,男人己经低下头,用一种亲昵得令人发指的语气,对着空气——不,是对着他刚刚重新拨通的电话说道:“妈,别再安排了。
我跟您说实话吧,我不是一个人,我女朋友在旁边呢。”
他说着,还故意把脸颊在苏末的发顶上蹭了蹭,声音透过听筒传过去,显得暧昧又真实。
“对,就是她,我们挺好的,正在安福路喝咖啡呢。”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谎,揽着苏末的手臂甚至还收紧了一些,姿态亲密得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他的娃娃脸此刻充满了无辜和真诚,如果不是苏末本人就是那个“道具”,她可能真的会信。
苏末彻底僵住了。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想干什么。
他,竟然拿她当挡箭牌!
当着她的面,用她来应付家里的催婚电话!
一股怒火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烧得她理智全无。
她苏末长这么大,虽然穷,但活得有骨气,最恨的就是被人这样轻慢地利用。
胆大和睚眦必报的基因在这一刻被瞬间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