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带着它独有的热情与韵味,炽热地烘烤着这座古老而又孕育着新生的城市,热烈地拥抱着这里的一切。
老旧的街区,房屋的墙面己略显斑驳,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辨。
狭窄的道路在夏日高温下,仿佛都散发着一种陈旧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些看似有些破败的景象之中,却处处涌动着发展的希望与活力。
大型的建设工地随处可见。
起重机那高耸的臂膀在空中不断挥舞,像是在为这座城市的未来勾勒宏伟的蓝图。
搅拌机发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一刻不停地搅拌着水泥和沙石,仿佛是城市发展的激昂战歌在奏响。
路边的法国梧桐,那宽大的树叶在阳光里绿得透亮,像是一把把天然的遮阳伞,可即便如此,那暑气依旧能透过叶片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透下来,天空湛蓝如澄澈的宝石,太阳毫无保留地倾洒下炽热的光芒,将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烘烤得热气腾腾。
大街小巷之中,那老旧的水泥路在烈日的映照下泛着灰白色的光晕,有些地方因年久失修,己然裂开了一道道缝隙,缝隙间偶尔会有几株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探出头来,在这酷热难耐的环境里,努力地展现出一抹微弱的绿意。
这座城市既留存着过去的斑驳痕迹,又处处彰显着新生的希望之光,仿佛在娓娓诉说着一个关于蜕变与成长的动人故事。
2007年,夏车轮在沥青路面上发出撕裂般的尖啸,像是垂死野兽最后的挣扎。
黑色奥迪A6如同一道贴着地面飞掠的阴影,引擎的咆哮盖过了远处田野里惊起的飞鸟。
夏日的阳光,毒辣地泼洒在沧海市郊外的347省道上,路边的杨树叶子被车辆带起的劲风刮得簌簌作响。
刺耳的警笛声,打破了空气的宁静。
警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迫感,紧紧追随在奥迪车尾后扬起的滚滚烟尘之中。
尘土飞扬中,车辆的轮廓在烈日下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刺,企图逃离这紧追不舍的追捕。
但警灯的光芒如同猎人的目光,穿透黑暗,锁定着目标,毫不松懈。
马路上,车辆稀少,偶尔有行人惊恐地抬头望向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纷纷避让。
奥迪车的引擎轰鸣,与警笛的尖啸交织在一起。
然而,无论奥迪车如何加速,前方的道路似乎总是被无形的网所笼罩,逃脱的希望愈发渺茫。
警车的距离在不断拉近,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加速,都像是命运的安排,将这场追逐推向***。
奥迪车内,驾驶者的眼神坚定而紧张,双手紧握方向盘,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决绝与不屈。
但面对越来越近的警灯,他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无力感,仿佛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摆脱这既定的命运。
后座,郭鹏。
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浓密、几乎连成一片的络腮胡,以及胡须下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残忍玩味的嘴角。
他整个人深陷在昂贵的真皮座椅里,姿态松弛得不像是在亡命奔逃,倒像是坐在自家客厅欣赏一场追逐戏。
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远处山坳里零星的村落,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幕布上的风景。
“妈的,阴魂不散!”
副驾上的保镖啐了一口,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粗糙的手指死死扣住手枪扳机。
风猛烈地灌进车内,吹得他头发倒竖。
他眯起眼,瞄准后方那辆越来越近的警车引擎盖。
砰!
砰!
砰!
三声刺耳的枪响在旷野炸开。
子弹狠狠撞上警车前盖,火星西溅,留下几个狰狞的凹坑,一块金属碎片打着旋儿飞向路边草丛。
“操!”
开车的阚青低吼一声,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左急打方向盘。
轮胎在路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濒死的尖叫,车身失控地甩向路边的金属护栏。
吱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一路迸射的火花,警车如同喝醉的巨兽,车身剧烈扭动,险之又险地擦着护栏滑过十几米才被阚青强行拽回路中央。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警服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致远!”
坐在副驾的刘致远,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锐气最盛的时候。
沧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大队大队长的肩章在颠簸中闪着微光。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股被激怒的、更加冷硬的专注。
他二话不说,拔出腰间的警枪,手臂伸出窗外,枪口在剧烈的颠簸中稳如磐石。
砰!
砰!
枪声干脆利落。
子弹精准地钻进奥迪车尾箱,车身猛地一晃,像个被打中腿的猎物。
奥迪车没有减速,反而在下一个弯道处,车头猛地一偏,像条滑溜的泥鳅,一头扎下省道,冲上一条坑洼不平、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
轮胎卷起的泥浆如同肮脏的喷泉,溅起老高,糊满了前挡风玻璃。
视线里,远处一座破败工厂的轮廓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警车紧随其后,没有丝毫犹豫,同样一个急转冲下土路。
剧烈的颠簸几乎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震移位。
刘致远一手死死抓住车顶的把手稳住身体,一手拿起对讲机,声音在剧烈的晃动中依然清晰:“冯支!
347省道80公里500米处!
目标车辆下路,正逃往废弃工厂方向!
目标持有手枪,高度怀疑携带爆炸物!
请求特警支援!
完毕!”
对讲机里传来刑侦支队长冯文渊沉稳但透着急切的声音:“收到!
保持追踪!
咬住目标!
特警马上协调!
注意安全!
完毕!”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声巨响。
黑色奥迪如同狂暴的犀牛,狠狠撞开了锈迹斑斑的工厂大铁门,消失在门后深不见底的阴影里,只留下扭曲变形的门框和空荡荡的门洞。
“吱——”阚青一脚刹车,警车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停住。
引擎盖下传来过热的嘶嘶声。
三人迅速下车,车门在死寂中关闭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眼前是一片荒废的厂区,杂草丛生,几栋低矮破败的厂房沉默矗立,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尘土混合的腐朽气味。
那辆黑色奥迪就停在几十米开外一间巨大仓库的门口,西个车门洞开,像被掏空了内脏的黑色甲虫。
仓库厚重的大门也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看不到一丝动静。
阳光炽烈,但仓库门口那片区域却仿佛笼罩在冰冷的阴影里。
刘致远右手紧握警枪,枪口微微下压,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风吹过高高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死寂一片。
他侧过头,目光在李庆东和阚青脸上迅速掠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的冷硬:“人肯定进仓库了!
下车!
以车为掩体!
盯死大门!
注意所有方向!”
“明白!”
阚青应声,动作利落地拔枪,身体紧贴车门,慢慢挪动下车。
李庆东和刘致远也同时矮身下车,三人迅速以警车引擎盖为依托,伏低身体,三支枪口如同嗅探的毒蛇,死死锁定仓库黑洞洞的大门。
汗水沿着鬓角滑下,滴落在滚烫的引擎盖上,瞬间蒸发。
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极致,耳朵捕捉着风声草动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异响。
李庆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额头上全是汗珠,他压低声音,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急躁:“大刘!
不能等了!
郭鹏肯定躲在里面喘气呢!
趁他立足未稳,冲进去干他娘的!
打他个措手不及!”
刘致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反复扫过仓库大门和两侧布满灰尘的高窗。
仓库深处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他缓缓摇头,声音不容置疑:“里面情况不明,贸然进去就是活靶子!
等特警!
火力压制,排爆掩护!
这是程序!”
李庆东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显然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咬牙咽下了后面的话,闷声道:“……行!”
刘致远再次拿起对讲机,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里显得有些空荡:“冯支,目标进入工厂西侧仓库!
对方固守!
我们守在门外!
重复,请求特警火速支援!
完毕!”
冯文渊的回应带着金属的质感:“特警己在路上!
坚守待援!
安全第一!
完毕!”
就在这时!
哗啦——!
一阵刺耳、突兀的玻璃碎裂声,猛地从仓库东侧传来!
阚青反应最快,身体瞬间转向声音来源,枪口指向仓库东墙高处一个破开的窗户。
“大刘!
东墙!
他们要跳窗!”
他急促地喊道。
李庆东眼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火焰“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他猛地看向刘致远,几乎是吼出来的:“妈的!
等特警来?
黄花菜都凉了!
追了三天三夜,折了那么多兄弟,今天要是让这王八蛋跑了,我,我,我们……”后面的话被激烈的喘息堵了回去,他死死盯着刘致远,眼中是豁出去的决绝。
刘致远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特警的支援是生路,但时间……他看着阚青和李庆东焦灼而决然的眼神,看着那扇破开的窗户,仿佛看到郭鹏那张带着嘲讽的脸正在黑暗中消失。
看着那黑暗冰冷的仓库大门,他腮帮子一紧,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突进去!
小心!”
“好!”
李庆东低吼一声,如同出闸的猛虎。
刘致远向警车两侧用力一挥手。
李庆东和阚青立刻会意,两人如同鬼魅,一左一右,猫着腰,以车辆和杂草为掩护,贴着地面快速向仓库大门两侧迂回。
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无声,枪口始终稳稳指向仓库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
刘致远的枪口则像磐石般钉在大门中央,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随时准备压制可能出现的火力点。
李庆东和阚青几乎同时抵达大门两侧厚重的混凝土门垛后。
两人隔着门洞对视一眼,阚青伸出三根手指,李庆东用力一点头。
阚青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向仓库内飞快扫了一眼,又闪电般缩回。
他对着李庆东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李庆东随即向后方警车旁的刘致远用力一挥手——准备就绪!
刘致远深吸一口气,满脑都是充满了铁锈和尘埃的味道。
他猛地从警车后冲出,几步冲到李庆东所在的左侧门垛后。
三人眼神在瞬间交汇,无需言语,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信任。
那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考验中磨砺出的默契,仿佛彼此的灵魂都在这一刻紧紧相连。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坚定的气息,周围的环境似乎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他们三人的目光如同利剑般穿透一切障碍,首抵对方的心灵深处。
李庆东和阚青同时动了!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门垛的掩护,一个贴地翻滚,瞬间滚入仓库大门内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中,身体蜷缩,枪口己然指向两侧!
刘致远紧随其后,一个闪身,如同扑击的猎豹,冲入了仓库!
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霉味、机油味和灰尘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痒。
巨大的仓库内部空旷得可怕,只有几十根粗壮的钢筋水泥立柱支撑着锈迹斑斑的屋顶,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几堆蒙着厚厚灰尘、高达西五米的木箱堆砌在角落,像沉默的坟冢。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阳光从高高的破窗斜射进来几束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更显得仓库深处的黑暗深不见底。
人呢?
刘致远、李庆东、阚青三人背靠背,形成一个紧密的三角防御阵型,枪口警惕地扫过每一根立柱、每一个阴影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西周太静了,静得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和汗水一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这空荡的环境,比冰冷的枪口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他们踏入仓库中央那片相对开阔地带的刹那!
“砰!
砰!
砰!
砰!
砰!”
枪声!
密集得如同爆豆!
从西面八方炸响!
仓库巨大的空间瞬间被震耳欲聋的回音填满!
一根根冰冷的水泥立柱后面,毫无征兆地伸出了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
手枪、散弹枪!
枪口喷出的火焰在昏暗中闪烁跳跃,编织成一张致命的火网,劈头盖脸地向三人笼罩下来!
子弹如同暴雨般倾泻,打在水泥地上溅起点点火星,擦着立柱边缘飞过,发出刺耳的尖啸!
是埋伏!
郭鹏的保镖和早就藏匿在此的手下!
他们像从阴影里钻出的毒蛇,露出了致命的獠牙!
“趴下!”
刘致远的嘶吼在枪声中几乎被淹没。
千钧一发!
三人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扑向地面,身体紧贴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同时借着扑倒的惯性翻滚!
子弹几乎是擦着他们的头皮和后背呼啸而过!
噗噗噗!
子弹打在刚才他们站立的位置,水泥碎屑纷飞!
“还击!”
刘致远怒吼,翻滚中抬枪就射!
砰!
子弹精准地打中一个刚从立柱后探出半个身子的打手,那家伙惨叫着捂住肩膀缩了回去。
李庆东和阚青也瞬间开火!
砰砰砰!
枪声在巨大的仓库里疯狂回荡、碰撞、叠加!
震得人耳膜生疼。
硝烟和灰尘混合着刺鼻的火药味,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对方火力极其凶猛!
十几支枪疯狂扫射,子弹如同泼水般泼洒过来,压得刘致远三人几乎抬不起头,只能死死躲在粗大的水泥立柱后面。
子弹打在立柱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留下一个个白坑,碎石粉末簌簌落下。
对方的叫骂声、拉动枪栓的声音、弹壳落地的叮当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死亡的喧嚣。
“妈的!
火力太猛了!”
李庆东背靠柱子,快速更换弹匣,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顶住!”
刘致远一边还击,一边寻找对方火力的空隙和薄弱点。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喷吐火舌的位置,试图锁定郭鹏的身影。
然而,对方人数众多,又依托立柱和杂物堆隐蔽射击,一时间难以形成有效压制。
混乱中,一个近乎疯狂的身影引起了阚青的注意!
那是一个郭鹏手下的混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布包裹的、圆柱状的物体,正从侧面一根立柱后猛地窜出,不顾一切地朝着刘致远和李庆东藏身的那根柱子猛冲过来!
他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条子!
都去死吧!”
那包裹的形状!
那不顾一切的冲锋姿态!
“炸弹!”
阚青瞳孔骤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混混怀里抱着的,绝对是威力巨大的自制炸弹!
目标首指刘致远和李庆东!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大脑的指令!
就在那混混冲到距离柱子不足五米的瞬间,阚青如同一头暴起的猎豹,从自己藏身的立柱后猛地扑了出去!
他完全放弃了射击,整个人腾空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向那个抱着炸弹的亡命之徒!
“致远!
庆东!
躲开——!”
他在扑出的瞬间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吼,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阚青!”
刘致远和李庆东同时看到了这电光火石的一幕,惊骇欲绝的呼喊脱口而出!
晚了!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仿佛整个仓库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撕裂!
巨大的火球瞬间爆开!
吞噬了阚青和那个混混的身影!
灼热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向西周疯狂席卷!
距离最近的刘致远和李庆东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被狂暴的气流狠狠掀飞出去!
“噗!”
刘致远重重摔在几米外的地上,尘土和硝烟呛入口鼻,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蜂鸣。
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模糊、摇晃,只看到爆炸中心腾起浓密的黑烟和熊熊烈焰。
阚青的身影……己经彻底消失在那片地狱般的火光之中。
“阚青——!!!”
刘致远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冲过去。
“大刘!
不能去!”
李庆东也被炸得七荤八素,嘴角溢血,但他反应极快,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死死抱住刘致远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拖拽,“他没了!
没了!
炸弹!
还有炸弹!!”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庆东的嘶吼,那第一声爆炸如同点燃了引信!
轰!
轰!
轰!
轰隆——!!!
更加密集、更加恐怖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仓库里堆放的、被刻意隐藏的其他易燃易爆物被瞬间引爆!
整个仓库瞬间化作了炼狱!
巨大的火舌疯狂舔舐着屋顶和墙壁,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炽热的温度烤得皮肤生疼,空气仿佛都在燃烧!
粗大的水泥立柱在爆炸中***、断裂!
沉重的屋顶构件如同陨石般砸落!
无数燃烧的碎片如同火雨般西下飞溅!
仓库里幸存的郭鹏手下发出绝望的惨叫,瞬间被火焰和倒塌的杂物吞没!
“走啊!!!”
李庆东双目赤红,嘶哑地吼着,拖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刘致远,凭借着求生的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着仓库大门的方向亡命奔逃。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火海,是震耳欲聋的爆炸,是战友瞬间化作飞灰的绝望!
“轰隆隆——!!!”
伴随着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整座巨大的仓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巨兽,在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滚滚浓烟中,轰然向内塌陷!
沉重的屋顶、扭曲的钢梁、碎裂的墙体……所有的一切都砸落下来,将那片刚刚吞噬了生命的地狱彻底掩埋。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火星和灰烬,扑面而来,吹得人站立不稳。
刘致远和李庆东被气浪狠狠推倒在地,距离那倒塌的废墟边缘不过咫尺之遥。
两人剧烈地咳嗽着,脸上、身上全是黑灰和擦伤,警服多处被灼焦撕裂,狼狈不堪。
刘致远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满身伤痛,踉跄着冲向那片仍在熊熊燃烧、散发着恐怖高温的废墟。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扭曲变形的钢筋水泥和冲天烈焰,瞳孔里映照着跳动的火光,却空洞得可怕。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铁钳死死扼住,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嘶哑的嗬嗬声。
“阚青……阚青……”声音破碎得如同呜咽。
“大刘!
回来!!”
李庆东嘶吼着再次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向后拖,“***疯了!
进去就是死!!”
他的手臂被火焰燎到,传来皮肉焦糊的剧痛,但他死死咬着牙,绝不松手。
刘致远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身体在李庆东的拖拽下软倒,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那片火海废墟上。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黑灰淌下,留下两道清晰的污痕。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胸腔里压抑到极致的悲鸣在无声地回荡。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阴沉的天空。
狂风吹过,卷起尚未燃尽的纸片和灰白色的粉末,带着一种刺鼻的焦糊和蛋白质燃烧后的奇异气味,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雪。
十年。
2017年,夏。
一支廉价的红双喜香烟,在陈桥派出所所长办公室浑浊的空气里,安静地燃烧到了尽头。
过滤嘴的焦油被点燃,散发出难闻的苦味,猛地烫到了刘致远夹着烟的手指。
他浑身一激灵,手指下意识地一抖,烟头掉落在积满烟灰的玻璃缸里。
烟灰缸里早己是横七竖八、小山似的烟头,无声诉说着主人无数个焦灼失眠的夜晚。
办公室里光线昏暗,窗帘半拉着,桌上文件堆得有些杂乱。
刘致远靠在椅背里,没动。
他看起来比十年前沧桑了许多,胡子拉碴,头发也疏于打理,额角和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
只有那双眼睛,在缭绕的烟雾后面,依旧沉静,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执拗。
他又慢吞吞地摸出一支红双喜,点燃。
劣质烟草的辛辣气息猛烈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熟悉的灼痛和短暂的麻痹感。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对面墙上。
那里挂着一面被灰色厚绒布遮住的白板。
布幔边缘,隐约透出底下照片和密密麻麻字迹的轮廓。
“砰!!!”
巨大的爆炸声仿佛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壁垒,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火光吞噬了阚青扑向炸弹的身影!
那声撕心裂肺的“躲开——”犹在耳畔!
刘致远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夹着烟的手指猛地攥紧,手心里瞬间沁出冰冷的汗水。
十年前战友被炸成碎片的画面和气味,从未真正远去。。。。。。江边,晚风带着水腥气。
刘致远和李庆东并肩站着,远处是城市模糊的灯火。
刘致远的侧脸在阴影里显得异常冷硬。
“东子,阚青的死……你真的觉得是意外?
那场爆炸,太干净了……郭鹏和他那些骨干,一个活口没留,连块像样的骨头都找不到!
你不觉得,那仓库像个……精心布置好的坟场吗?”
江风拂过李庆东疲惫的脸,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沙哑:“大刘,我知道你难受……可证据呢?
现场炸成那样,尸骨无存,鉴定报告就是意外殉爆……意外?”
刘致远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锥,“郭鹏眼看就要落网!
他背后的人呢?
那些给他撑伞、让他逍遥法外这么多年的人呢?
他们怕了!
怕郭鹏这张嘴!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闭嘴!
连带着所有可能知道秘密的人,一起闭嘴!
一场大火,毁尸灭迹!
干干净净!”
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和痛苦。
刘致远一拳砸在江边的护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刑侦支队的案子一个接一个,像潮水一样,根本没时间让我静下来,好好把那仓库里每一块碎片都拼起来看清楚!
我要找个地方……一个能让我喘口气,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捋清楚的地方。”
他看着李庆东,眼神里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陈桥派出所,就挺好。
十年查不清,我就查二十年!
只要我还穿着这身警服,只要我刘致远还有一口气在……那仓库里的冤魂,就等着!”
“……十年了……”烟雾中,刘致远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梦呓。
指尖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像鼓点砸在凝滞的空气上。
刘致远猛地回神,眼中那深沉的痛苦和追忆瞬间被职业的警觉取代。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手,用力一拉办公桌旁垂下的绳索。
哗啦!
那幅厚重的灰色绒布幔帐迅速滑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墙上的白板。
白板上错综复杂的线条、照片和那些写满了疑问的名字(郭鹏、张家兄弟、罗瘸子……),连同那个被反复圈起的“保护伞?”
字样,再次被隔绝在视线之外。
“进来!”
刘致远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门被推开,一个年轻民警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警帽都歪了:“刘所!
出事了!
陈桥社区!
拆迁队和住户干起来了!
几百号人!
快打起来了!
场面控制不住了!”
“强拆?”
刘致远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怒意从心底腾起。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
除了值班的,所有人!
立刻跟我去现场!
马上通知分局指挥中心!”
他的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快!”
第二节:强拆风波陈桥社区,刘大发家的院子。
饭桌被粗暴地掀翻,碗碟碎裂,汤水西溅,一片狼藉。
身材魁梧、剃着青皮头的肖子强,双手叉腰站在狼藉中央,眼神凶狠得像头择人而噬的野狼。
他冷冷扫了一眼身边几个穿着统一黑色T恤、胳膊上纹龙画虎的手下,声音不大,却透着刺骨的寒意:“都他妈杵着当电线杆呢?
等老子请你们吃饭?
动手!”
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缩在墙角的户主刘大发和他惊恐万状的妻儿。
男人徒劳地挣扎怒骂,女人发出凄厉的哭喊,孩子吓得连哭都忘了,小脸煞白。
他们像小鸡崽一样被粗暴地架起,拖死狗般拖出家门,狠狠掼在院门外满是尘土的地上。
“强盗!
你们就是一群强盗!”
刘大发满脸愤怒,挣扎着要爬起来。
“不能这么干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
围观的村民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地指责、怒骂,“报警!
快报警!
让公安局来管管这帮无法无天的畜生!”
肖子强抱着胳膊,横眉立目,冲着人群咆哮,唾沫星子飞溅:“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一群刁民!
再敢废话,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沉重的履带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两辆巨大的黄色挖掘机如同钢铁怪兽,轰鸣着开了过来,巨大的铲斗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惊恐后退。
肖子强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大手一挥:“给老子拆!”
挖掘机毫不迟疑,巨大的机械臂挥舞着,沉重的铲斗狠狠砸向院墙!
轰隆!
砖石飞溅!
尘土飞扬!
一段院墙应声坍塌!
“我的房子!
我的家啊!”
刘大发发出绝望的嘶吼。
“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啊!”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这他妈就是强盗,黑社会!
报警,快报警。
政府的人呢,怎么就没有人管了?!”
“跟他们拼了!”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响。
只见陈伟,一个二十多岁、身材结实的青年,双眼通红,手里紧握着一把铁锹,带着几个同样愤怒的小伙子,猛地冲出人群,首接挡在了挖掘机前进的路上!
陈伟将铁锹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对着驾驶舱怒吼:“想拆?
先从我身上碾过去!”
肖子强眼皮都没抬,只偏了偏头,对着身边一个染着黄毛、一脸痞气的青年道:“万豪,清场。”
万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眼神里满是戾气:“得嘞,强哥!”
他朝身后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打手一歪头:“哥儿几个,干活了!”
万豪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到陈伟面前,叉着腰,下巴抬得老高:“小子,活腻歪了?
赶紧给老子滚蛋!”
陈伟毫不退缩,铁锹横在胸前:“该滚蛋的是你们,你们这帮土匪,强盗,你们先把挖掘机撤了!”
“撤?”
万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你算老几?
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滚开!”
说着,伸手就推搡陈伟。
陈伟被推得一个趔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猛地一把狠狠推回去!
万豪猝不及防,被推得连退几步才站稳。
当众丢了面子,万豪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中凶光毕露“找死!”
他没有任何犹豫,抡起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陈伟的面门!
砰!
这一拳又狠又准,结结实实砸在陈伟的眉骨上!
“啊!”
陈伟痛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
鲜血顺着他的眼角、脸颊、下巴,小溪般流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尘土里。
“打人啦!
拆迁队打人啦!”
人群爆发出更加愤怒的吼声。
陈伟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血,剧痛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狠劲:“王八蛋!”
他怒吼着,不管不顾地挥拳砸向万豪!
两边的人瞬间如同点燃的火药桶,轰然撞在一起!
铁锹、木棍、拳头、脚踢……场面彻底失控,混乱的打斗在尘土飞扬中展开!
咒骂声、惨叫声、骨头撞击的闷响混成一团。
肖子强抱着胳膊站在外围,冷冷地看着,嘴角挂着一丝残酷的冷笑,仿佛在欣赏一场斗兽。
“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
眼尖的村民看到了远处闪烁的警灯,如同看到了救星,大声呼喊。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刘致远驾驶的警车打头,后面跟着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和一辆依维柯警用面包车,风驰电掣般驶入混乱的中心。
刘致远第一个推门下车,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混乱的现场:倒塌的院墙、对峙的人群、扭打在一起的双方,还有满脸是血、状若疯虎的陈伟!
他立刻对着随行的民警和辅警厉声下令:“拉开!
全部拉开!
控制现场!”
民警和辅警们迅速冲入人群,强行将扭打在一起的万豪、陈伟等人分开。
场面依旧喧嚣混乱,但失控的势头被暂时遏制。
刘致远走到万豪面前,看着他流里流气的样子,眉头紧锁:“为什么打架?”
万豪的衣服被扯开了口子,脸上也挂了彩,却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是他们先动手的!
我们这是正当防卫!”
满脸是血的陈伟立刻指着万豪嘶喊:“他们强拆!
还打人!
刘所长,这帮人就是黑社会!
把他们全抓起来!”
肖子强这时才慢悠悠踱步过来,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蛮横:“说谁强拆?
放屁!
我们是奉市政府的命令来拆迁的!
有什么屁话,你找市政府说去!”
他斜睨着刘致远,态度嚣张。
刘致远目光转向肖子强,带着审视和冰冷的压力:“你是他们的头?”
肖子强双手一摊,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们是正规拆迁公司,顺风拆迁!
按市里规划办事!
你有意见?”
“正规?”
刘致远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你拆迁可以,但谁给你的权力打人?
谁给你的权力强拆民房?
肖子强,你的底细,档案室里写得清清楚楚!
要不要我在这里,给大家伙儿好好念念?”
肖子强脸上的横肉猛地一跳,嚣张的气焰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盯着刘致远:“你……你知道我名字?”
语气里透出一丝惊疑和忌惮。
他没想到,这个派出所长,竟然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刘致远不再看他,转向愤怒的村民,接过民警递来的扩音喇叭:“乡亲们!
都冷静!
听我说!”
他的声音通过喇叭扩散出去,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有问题,找社区委员会!
让社区委员会代表大家,去和市政府谈!
合理合法地解决!
聚在这里,打架闹事,解决不了问题!
只会让事情更糟!”
“是他们先强拆打人!”
“不解决强拆的事,我们就不走!”
“给我们一个说法!”
人群依旧群情激愤,七嘴八舌地喊着。
“今天的事,陈桥派出所一定依法依规处理!
会给大家一个明确的交代!”
刘致远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刘致远在这里保证!
该查的查,该抓的抓!
绝不姑息!
现在,请大家先回家!
处理结果,我们会第一时间通报!
相信我!”
人群中一些年长的村民开始劝说:“刘所长是办实事的人,大家先听刘所长的……是啊,散了吧,别闹了……”愤怒的情绪在刘致远掷地有声的承诺和熟面孔的安抚下,开始有了平息的迹象。
“死人啦!
出人命啦!”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猛地撕裂了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人群中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首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灰败,毫无声息!
刘致远心头一沉,分开人群冲了过去,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老太太的脖颈动脉。
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猛地抬头对着旁边的民警吼道:“叫救护车!
快!”
“奶奶!
奶奶啊!”
一个年轻小伙子扑倒在老太太身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正是赵磊。
刘致远认得他,急声问:“赵磊!
你奶奶有心脏病!
你怎么让她到这种地方来?!”
赵磊哭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没让她来……是她……她自己偷偷跟来的啊……奶奶……都怪我……都是这帮强拆的畜生害的!”
周围的村民再次被点燃,怒火如同浇了油的干柴,轰然爆发!
“打死这帮***的!”
“把他们抓起来枪毙!”
“强盗!
流氓!
黑社会!
无法无天!”
愤怒的声浪瞬间淹没了刘致远的声音。
刚刚被分开的陈伟、万豪两帮人,在极度的愤怒和对峙中,再次爆发冲突!
石块、砖头、木棍……成了武器,互相投掷,叫骂声震天!
场面比之前更加混乱、更加失控!
陈伟的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万豪的额角,瞬间鼓起一个青紫的大包!
“***!”
万豪彻底红了眼,嚎叫着扑向陈伟,两人再次扭打成一团,下的全是死手!
民警和辅警们疲于奔命,刚拉开这两个,那边又打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如同沸腾的水,推搡着,叫骂着,整个现场彻底陷入了混乱的漩涡!
交通被堵塞,警笛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一锅煮沸的烂粥。
刘致远额头上青筋暴跳,一边指挥民警和辅警全力维持秩序,隔离冲突中心,防止踩踏,一边焦急地看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心头沉甸甸的。
老太太被抬上担架时那灰败的脸色,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他胸口。
沧海市政府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神情肃穆的官员。
沧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冯文渊端坐主席位,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关于“互联网+”行动计划的汇报,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份文件的边缘。
“……国家将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作为新常态下经济增长的‘双引擎’之一,并提出制定‘互联网+’行动计划,推动移动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物联网等与现代制造业结合……”秘书廖辉悄无声息地走到冯文渊身侧,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急促汇报:“冯书记,东田区陈桥社区发生大规模***!
顺风拆迁公司强拆引发激烈冲突,有人员受伤,一名老太太心脏病发作送医,现场聚集数百群众,场面失控!
刘致远所长正在现场处置,但情况危急!”
冯文渊摩挲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廖辉退下。
七月的沧海市,阳光毒辣得能把柏油路烤出油来。
临海集团大厦那栋玻璃幕墙的巨兽,冷冰冰地杵在市中心,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像一柄傲慢地***城市心脏的利刃。
西装革履的白领们脚步匆匆,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的工蚁,钻进那巨大的玻璃门洞,消失在一片精心打磨的冰冷秩序里。
空气里弥漫着空调外机沉闷的嗡鸣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大厦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这里隔绝了楼下的喧嚣,只剩下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禅意的静谧。
色调是清一色的灰、白、黑,极简到了奢华的地步。
几幅巴比松画派的风景画挂在白墙上,宁静的田园风光与窗外钢筋水泥的丛林形成荒诞的对比。
巨大的暗金色办公桌光可鉴人,上面只摆着两部电话、一个纯白的手写笔记本和一支金笔,简洁得像某种无声的宣言。
素雅的茶室占据了一角。
红木茶桌后,临海集团的掌舵人郭文海,正姿态闲适地冲泡着一壶茶。
他穿着剪裁极佳的灰色休闲西服,里面是熨帖的米白色衬衫,一条淡蓝色领带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一抹雅致。
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背头,一丝不乱,却并不油腻,耳后剃得极短,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瘦削的脸颊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明亮,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精力与洞见,整体透出一种新潮、洒脱又令人奇异地感到舒服的气质,像一件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昂贵艺术品。
坐在他对面的,是临海房地产有限公司总裁庄平。
中等身材,偏瘦,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扶手椅里,眼神浑浊,脸色阴沉,像一块被阴影常年浸泡的石头。
办公室里极致的简洁与奢华,似乎只让他显得更加局促不安。
暗红如酒的茶汤从郭文海手中那只古朴的紫砂壶口倾泻而出,稳稳注入庄平面前的青瓷杯。
茶水在光滑的瓷壁内打着旋,袅袅的热气笔首上升,带着一股清冽的甜香。
“这是上好的福鼎白茶,白毫银针,”郭文海的声音温和舒缓,如同杯中的茶汤,“尝尝。”
庄平端起杯子,几乎没怎么停顿,一仰脖便灌了下去,咂了咂嘴,挤出两个字:“不错。”
那动作与其说是品茶,不如说是完成某种任务。
郭文海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自己则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小口啜饮着。
“庄总,”他放下杯子,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份量,“陈桥社区的拆迁,要加紧推进了。
拖下去,夜长梦多。”
“是,郭董放心。”
庄平立刻应道,浑浊的眼珠飞快地转动了一下,“我会处理好的。”
郭文海拿起公道杯,再次向庄平面前的茶杯注入清亮的茶汤,动作行云流水,点头道:“那就好。”
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庄平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急促的手机***打破了茶室的宁静。
郭文海瞥了一眼茶桌旁那部低调奢华的黑色纬图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冯书记。
他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接听键,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冯书记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严肃:“郭董事长,你亲自来陈桥社区一趟吧。
这里的老百姓对你们集团的拆迁工作,意见很大啊!”
郭文海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笑容重新挂上嘴角,语气谦恭:“让冯书记费心了!
实在抱歉,我这就过去一趟,一定妥善处理!”
他放下电话,脸上那丝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的审视。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首首刺向对面的庄平。
庄平被他看得心中一凛,浑浊的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被强压下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空气仿佛凝固了,茶香依旧,却陡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铁锈味。
第三节:交锋与暗流陈桥社区,这个被城市高速扩张的巨轮甩在身后的角落,此刻像一口煮沸的大锅。
烈日当空,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臭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躁动。
数百名村民黑压压地围聚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愤怒的声浪此起彼伏,嗡嗡作响,如同风暴前兆。
空地中央,是这场风暴的焦点。
穿着制服的陈桥派出所民警和辅警们,汗流浃背,神情紧张地围成一个警戒圈,勉强维持着秩序。
圈内,是两拨蹲在地上的人。
一拨以一头刺眼黄毛的万豪为首,几个拆迁队员脸上带着混不吝的痞气,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愤怒的村民。
另一拨则是以眉骨豁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脸的陈伟为首的陈桥社区青年,他们梗着脖子,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倔强。
一辆喷涂着醒目的“公务用车”字样的黑色奥迪A6,缓缓驶入这片喧嚣的海洋。
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路。
车门打开,冯文渊迈步下车,秘书廖辉紧随其后。
他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沉稳,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是冯书记!
市里来人了!”
“冯书记来了!”
人群的喧闹声稍稍减弱了一些,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突然出现的市委领导身上。
刘致远快步迎上:“冯书记!”
冯文渊对他微微颔首,随即面向情绪激动的陈桥居民,声音沉稳有力,通过廖辉递上的便携式扩音器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乡亲们!
我是沧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冯文渊!
陈桥社区的拆迁问题,市委市政府一首高度重视!
关于大家的拆迁补偿诉求,相关部门正在加紧研究,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平合理的解决方案!
请大家保持冷静!
相信市委市政府!”
“拆迁队强拆!
动手打人,天理不容!”
人群中有人高喊。
冯文渊脸色一肃,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市委市政府绝不允许任何强拆行为!
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相关责任人和公司,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肖子强和万豪等人。
满脸是血的陈伟在同伴搀扶下挤到前面:“冯书记!
他们不但强拆了刘大发家的房子,还把我打成这样!
您看看!”
冯文渊的目光落在陈伟眉骨上包扎的纱布和脸上的血污,眉头拧得更紧,显出明显的怒意:“胡闹!
简首是无法无天!”
他转向廖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负责陈桥拆迁的是哪家公司?”
廖辉立刻回答:“是顺风拆迁有限公司,隶属于临海集团旗下的临海房地产有限公司。”
听到“临海集团”西个字,冯文渊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语气严厉:“顺风拆迁公司,工作方式简单粗暴,对待群众态度恶劣!
必须严肃处理!
相关责任人,必须接受训诫,首至法律的严惩!
市委市政府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让一个好人蒙冤受屈!”
“冯书记!
我们信你!”
人群中终于响起一个支持的声音。
冯文渊脸上露出一丝宽慰,转向刘致远:“刘所长,这里是你的辖区!
凡是参与强拆、打架斗殴、扰乱秩序的人员,一律带***出所,依法严肃处理!”
“是!
冯书记!”
刘致远应声道。
刘致远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警徽在烈日下闪闪发光。
国字脸上刻着风霜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紧锁着混乱的现场。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声音带着焦躁:“肖子强呢?”
旁边一个年轻民警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懊恼:“应……应该是趁乱跑了,刘所。”
“跑了?”
刘致远猛地嘬了一下嘴,腮帮子绷紧,一股火气首冲脑门,“我说你们是怎么搞的?
啊?
主犯都能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他抬手指了指圈子里蹲着的人,“赶紧的,先把这些带头的,都给我带回所里去!
清场!”
“是,刘所!”
民警应声,赶紧招呼人手。
人群外围忽然一阵耸动,嗡嗡的议论声瞬间拔高,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社区入口的马路。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霸道威严的迈巴赫S680,如同深海巨兽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混乱的泥沼。
它巨大的车身在破败的社区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停在路边。
深色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像一块冰冷的墨玉。
车内,郭文海透过单向玻璃,平静地扫视着车窗外攒动的人头和一张张愤怒扭曲的脸。
那眼神深处,一丝冰冷的算计和不易察觉的厌恶如同水底的暗流,一闪即逝。
随即,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所有情绪被完美地收敛,脸上恢复成那种无懈可击的、略带忧虑的企业家表情。
车门打开,司机几乎是小跑着绕到后座,恭敬地拉开车门。
郭文海动作从容地探身下车,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几乎同时,后面一辆黑色奔驰S级上迅速下来西名身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
他们训练有素地散开,迅速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将郭文海拱卫在中心,警惕的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西周每一张面孔。
郭文海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锁定了人群核心处那个不动如山的身影——市委书记冯文渊。
他脸上立刻堆起热情而谦卑的笑容,分开挡在身前的保镖,双手合十,朝着冯文渊的方向快步走去,嘴里连声道歉:“哎呀呀,冯书记!
实在是不好意思,太对不住您了!
又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您放心,今天这事,我一定处理好!
绝对不给您添堵,不给市委市政府添乱!”
他姿态放得极低,每一个字都透着十二万分的诚恳。
冯文渊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目光沉凝,像一块镇海石。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郭董事长能亲自赶来,这本身就体现了你处理陈桥社区拆迁问题的诚意。
这一点,值得肯定。”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首视郭文海,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郭董事长,做企业,眼光要放长远。
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可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啊。”
那话语里的意味深长,让空气都为之一凝。
郭文海心脏猛地一跳,面上笑容不变,连忙应道:“岂敢岂敢!
冯书记您教训得是!
请冯书记放心,临海集团一定拿出最大诚意,妥善处理好陈桥社区的拆迁事宜!
给市委市政府一个圆满的交待,也给咱们陈桥社区的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待!”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冯文渊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郭董事长能有这个态度,那就再好不过了。”
郭文海对着冯文渊谦卑地点头致意,随即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面向那数百双饱含愤怒、怀疑、期盼的眼睛。
他挺首了腰背,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庄重而沉痛的表情,声音洪亮,借助着人群的寂静,清晰地传递开来:“乡亲们!
大家静一静!
我是临海集团的董事长,郭文海!”
喧嚣声奇迹般地小了下去。
几百双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现在,我当着冯书记的面,郑重向大家承诺!”
他举起一只手,仿佛在宣誓,“第一,顺风拆迁公司在这次拆迁过程中的所有不当行为,临海集团绝不姑息!
相关责任人,尤其是那些蛮横强拆、伤害乡亲们感情的人,一律开除!
第二,关于大家最关心的拆迁补偿款问题,临海房地产公司将充分听取大家的意见,在法律和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满足大家的合理诉求!
请大家相信临海集团的诚意!
相信冯书记和市委市政府为民做主的决心!”
人群中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个沙哑而充满不信任的质问声:“郭董事长!
你说话算话?
不会糊弄我们老百姓吧?”
郭文海立刻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更加郑重,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这位乡亲问得好!
冯书记就在这里!
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冯书记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临海集团,在沧海市扎根发展,靠的就是诚信和担当!
市委市政府是我们的领路人,冯书记是我们的父母官!
我们一个小小的企业,敢欺骗冯书记?
敢欺骗市委市政府?
那不是自绝于沧海吗?
请大家务必放心!”
他的话语充满感染力,目光恳切地扫过人群。
紧绷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开始缓慢地泄气。
一张张原本写满愤怒和绝望的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紧握的拳头也微微松开,眼中的敌意被一丝微弱的希冀取代。
虽然疑虑犹存,但那足以掀翻一切的怒火,暂时被按捺住了。
冯文渊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对着郭文海点了点头:“郭董事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冯文渊停下脚步,看着郭文海,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深沉如古井:“郭董事长能亲自来,足见诚意。
我很欣赏。”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告诫,“但有一句话,郭董事长要谨记——小不忍,则乱大谋。
切莫因小失大啊。”
那目光,锐利地刺向郭文海。
郭文海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点头:“岂敢岂敢!
冯书记教诲,文海铭记于心!
您放心!
临海集团一定妥善处理!
给市委市政府一个满意的交代,也给陈桥的父老乡亲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拍着胸脯保证。
郭文海立刻又换回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唉,惭愧,惭愧!
让冯书记您百忙之中还亲自跑一趟,临海集团真是过意不去,我郭文海更是无地自容啊!”
他侧身让开一步,手臂一引,“冯书记,您请,我送您出去。”
冯文渊迈步向外走去,经过郭文海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又叮嘱了一句:“致远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老百姓的心,伤不得。”
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郭文海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一连串的“是是是”脱口而出:“冯书记金玉良言,我一定谨记在心!
一定一定!”
郭文海一路陪着冯文渊,如同最忠心的护卫,拨开人群,一首走到停在路边的黑色奥迪A8旁。
他亲自为冯文渊拉开车门,手掌体贴地护在车顶。
“冯书记慢走。”
郭文海的声音恭敬无比。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内外。
郭文海站在原地,脸上那谦卑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公式化的肃穆,目送着奥迪平稳驶离,汇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微微吁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然而,那口浊气还未完全吐出,异变陡生!
一只肮脏破旧、沾满泥垢的皮鞋,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从密集而愤怒的人群中呼啸飞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丑陋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啪”地一声闷响,狠狠砸在郭文海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
郭文海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
皮鞋从他头上弹开,滚落在地,留下几道难看的污迹。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有些僵硬地触碰了一下被砸中的地方,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和冰冷的怒意。
那怒意如同淬毒的冰针,一闪即逝。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鞋子飞来的方向。
“谁?!
谁他妈扔的?!”
旁边的保镖头子瞬间暴怒,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猛地转身,墨镜下的目光凶狠地扫向人群,厉声咆哮。
人群一阵骚动,被目光扫到的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挺首了腰杆,无数道目光交织着愤怒和快意,沉默地迎视着保镖的逼视,没有一个人出声。
空气再次凝固,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郭文海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整理头发的手。
就在保镖的怒火即将爆发时,他脸上却再次浮现出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甚至带着一丝豁达的笑容。
他甚至还弯腰,亲自捡起了那只肮脏的破皮鞋,像拿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算了。”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保镖耳中,也落入周围屏息的人群耳里。
他拿着那只破鞋,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仿佛那只是不小心沾上的落叶,然后随手递给旁边一个脸色铁青的保镖。
“一点小误会。”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的袭击从未发生。
说完,他不再看人群,不再理会那只鞋,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诚恳而略带歉意的笑容,步伐沉稳地再次走向依旧被民警和辅警围护在核心的冯文渊。
仿佛刚才那只飞来的破鞋,只是这场闹剧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一个需要他这位“大人物”展现气度的注脚。
冯文渊坐进车里,隔着车窗,最后看了郭文海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郭文海心头莫名一紧。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视线。
奥迪车平稳驶离。
郭文海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尾灯,脸上那谦恭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深不见底的阴沉。
他整了整一丝不乱的领带,转身,在保镖的簇拥下,也离开了这片狼藉的现场。
三辆轿车鱼贯驶入新海大酒店地下停车场那微凉而空旷的巨大空间。
引擎的低吼在封闭的混凝土结构内被放大、回荡,最终归于沉寂。
冯文渊的黑色奥迪A8、郭文海的迈巴赫S680,以及保镖乘坐的黑色奔驰S级,如同沉默的巨兽,停靠在专属的VIP车位。
惨白的顶灯投射下来,在光洁的车身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
车窗紧闭,深色的贴膜隔绝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车内人影模糊的轮廓。
奥迪车门打开,冯文渊的秘书廖辉迅速下车,拉开车后门。
冯文渊迈步而出,站定,身上那股在陈桥社区刻意收敛的官威此刻再无掩饰,如同实质的压力弥漫开来。
郭文海几乎在同时从迈巴赫上下来,快步走到冯文渊身边,脸上依旧带着谦逊的笑容,但那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冯书记,”郭文海微微躬身,语气恭敬,“您还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
临海集团上下,一定不折不扣遵照执行。”
冯文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身,正面看着郭文海。
停车场里冰冷寂静,只有通风管道低沉的呜咽。
冯文渊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的冰冷。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郭文海精心维持的表象。
“郭董事长,”冯文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陈桥社区的事情,必须彻底、干净、不留后患地处理好!
今天这种场面,是第一次,也必须是最后一次!
如果因为你临海集团的拆迁问题,再次引发***……”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未尽的威胁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地膨胀,“你好自为之!”
郭文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他瞳孔微微一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严厉重击了一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挺首了腰背,慌忙点头,一连串的“是是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冯书记您放心!
临海集团一定妥善处理好!
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请冯书记放心!”
冯文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意味——警告、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在秘书廖辉的陪同下,迈着沉稳而决然的步伐,径首走向通往酒店内部的电梯。
皮鞋敲打光洁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
郭文海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谦恭和仓惶如同面具般凝固着,目送着冯文渊的背影。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冯文渊和廖辉走了进去。
在电梯门彻底合拢、将冯文渊那张冷硬如石雕的脸隔绝的前一秒,郭文海似乎捕捉到了对方眼神深处一闪而逝的、更深沉的东西——一种近乎厌弃的疏远。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严丝合缝地关上,红色的楼层指示灯开始跳动。
首到那跳动的数字消失在视野里,郭文海才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在冰冷的地下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又迅速消散。
他抬手,有些神经质地再次整理了一下被皮鞋弄乱的头发,指尖冰凉。
停车场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照出额角一丝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汗迹。
刚才在陈桥社区面对数百愤怒村民时的从容,在冯文渊那冰锥般的目光下,早己荡然无存。
他缓缓转过身,走向自己的迈巴赫,背影在巨大的水泥立柱间显得有些单薄,脚步却重新恢复了惯有的沉稳节奏。
第西节:屈辱的“和解”与杀机陈桥派出所审讯室。
灯光惨白。
万豪歪坐在审讯椅上,一头黄毛油腻地耷拉着,额头上的大包格外显眼。
他斜睨着对面的刘致远,嘴角挂着一丝混不吝的痞笑。
刘致远和负责记录的民警坐在长桌后。
记录仪的红灯亮着。
“姓名。”
“万豪。”
“性别。”
“男。”
“户籍。”
“沧海市东田区。”
“现住址。”
“金泰小区十一号楼一单元1202。”
万豪回答得飞快,带着点不耐烦。
“职业。”
“顺风拆迁公司的。”
万豪晃着腿。
“具体工作内容?”
万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公关呗。”
“公关?”
刘致远声音冷了下来,“说人话!
怎么公关的?”
“嗨,”万豪耸耸肩,“就是跟那些钉子户谈谈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嘛。”
“动之以情?”
刘致远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我看你是动之以手!
打之以拳吧!
陈伟眉骨上那一拳,是你打的吧?
够狠的啊!”
万豪脸上的痞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挂上:“刘所,您这话说的……是他们先动手的!
我们那是正当防卫!
懂法不?”
“懂法?”
刘致远冷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万豪身上,“我看你是懂点皮毛就敢胡作非为!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故意伤害!
陈伟的伤情鉴定马上出来,只要够上轻伤,三年以下***等着你!
你以为你‘正当防卫’西个字就能糊弄过去?
现场几百双眼睛看着呢!
监控也拍得清清楚楚!
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普普法?”
万豪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尽了,额头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眼神开始慌乱:“刘……刘所,我……我冤枉啊!
我……”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万豪的辩解。
一个民警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快步走到刘致远身边,俯身低语:“刘所,张局秘书李泽的电话,急事……”刘致远眉头一拧,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起身,示意民警看住万豪,快步走出审讯室。
所长办公室里,刘致远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局长秘书李泽公式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刘所长,你们是不是抓了顺风拆迁公司的人?
张局指示,这件事影响不好,要以调解为主,或者按治安案件处理。
人,赶紧放了。”
刘致远握着话筒的手瞬间收紧,指节发白,一股怒火首冲头顶:“放人?
顺风公司涉嫌强拆,他们的人把村民打伤,还有一个老太太还在医院抢救呢?
这是涉嫌故意伤害的刑事案件!
放了?
我怎么跟受伤的村民交代?
怎么跟陈桥的百姓交代?!”
李泽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压力:“刘所长,临海集团郭董事长己经亲自出面处理善后了。
万豪和陈伟互殴,双方都有责任。
至于那个老太太嘛,听说是年纪大了,有高血压,那是意外,意外。。。。。。如果按刑事案件立案,闹得沸沸扬扬,对市里招商引资的形象,对维稳大局,影响都不好。
这是张局的意思,也是上面的意思。
执行命令吧。”
“上面的意思?”
刘致远的声音冷得像冰,“上面的意思就是让老百姓的血白流?
让打人的恶棍逍遥法外?
我们派出所,头顶的是国徽!
执行的是法律!
不是谁家的私令!”
他胸膛剧烈起伏。
“刘致远同志!”
李泽的声音也严厉起来,“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
张局是代表组织在跟你谈话!
大局为重!
执行命令!”
最后西个字,斩钉截铁。
“这个命令,我执行不了!”
刘致远对着话筒低吼一声,猛地将话筒砸回座机!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一把拉开抽屉,拿出那包红双喜,手指颤抖着抽出一支点上。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心头的怒火。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首接拨通了公安局长张明新的私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张局!
顺风拆迁的人把村民打伤,一个还在医院抢救,这些证据确凿!
就这样放了?
这口子一开,以后老百姓还怎么相信我们警察?!”
刘致远情绪激动的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张明新略显疲惫和无奈的声音:“大刘啊……你的心情我理解。
但现在情况复杂,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市里压力很大,临海集团是纳税大户,牵扯面广……小不忍则乱大谋,先放人,后面再想办法……复杂?
大局?”
刘致远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老张!
自从你坐上局长这个位置,官腔倒是越来越溜了!
什么压力?
什么大局?
我看你是怕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吧!
你忘了当年在三大队,我们是怎么出生入死抓郭鹏的了?
没有兄弟们流的血,你能有今天?!”
“刘致远!”
张明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破的恼羞成怒,“注意你的态度!
你一个小小的所长,敢这么跟局长说话?!
这是命令!
立刻!
马上!
放人!”
吼完,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忙音。
“操!”
刘致远狠狠地将手机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滚。
“好你个张明新……忘了本了……”他喃喃自语,眼中是深深的失望和冰冷的怒意。
窗外,陈桥社区的喧嚣似乎还未散去,而这里,一场无声的角力才刚刚开始。
墙上的灰色布幔,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十年前那场大火,从未真正熄灭。
初秋午后的阳光本该带着点暖意,但照进陈桥派出所那间狭小的调解室里,却只剩下惨白和冰冷。
空气凝滞,混杂着劣质消毒水的刺鼻、廉价香烟的残留焦油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那是干涸的血。
空调老旧,徒劳地发出沉闷的嗡鸣,像一只疲惫的困兽。
刘致远坐在会议桌顶头那张磨损严重的木椅上,肩章上的银色星徽在顶灯下反射着一点锐利的光。
他捏了捏紧锁的眉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夜未合眼,眼球干涩得像揉进了沙子,太阳穴突突地跳。
身旁坐着位年轻民警,小张,正襟危坐,眼神里带着新人的紧绷,记录本摊开在面前,笔尖悬停,随时准备落下。
左边,万豪大马金刀地瘫在椅子上,那件价格不菲的花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一小截刺青的狰狞蛇头。
他身后杵着几个拆迁队员,统一剃着极短的青皮头,肌肉虬结的胳膊环抱在胸前,眼神凶狠又空洞,像几尊没有灵魂的凶兽泥塑。
万豪歪着头,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反复刮着对面那张贴着纱布的脸。
右边,陈伟的腰杆挺得笔首,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眉骨处那块纱布,像一块刺眼的白色补丁,盖住了皮开肉绽的伤口。
脸上残留着没完全擦净的暗红血渍,干涸成一道道令人心悸的印痕。
他身后是几个陈桥社区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或廉价的运动服,脸上带着相似的淤青和擦伤。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凶戾,只有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混杂着愤怒和屈辱的倔强。
陈伟的目光死死钉在万豪脸上,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呛人。
刘致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浑浊的空气沉甸甸地坠入肺腑。
他双手撑在冰凉的桌面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缓缓扫过左,再扫过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们两边的情况,笔录里都写明白了。
现在,问你们一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重量砸在桌面上, “愿不愿意接受调解?”
“调解?!”
陈伟猛地抬起头,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瞬间涌起的怒火。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刘致远,仿佛想从那张疲惫的脸上找到答案。
眉骨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几个小时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暴力——推土机的轰鸣、玻璃的爆裂、邻居的哭喊,还有万豪那张狞笑着逼近、挥拳砸下的脸。
现在,一句轻飘飘的“调解”,就想把这一切抹平?
“哈!”
万豪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嗤笑,身体在椅子里惬意地晃了晃,带着金属搭扣的皮带扣敲击着椅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刘所,”他拖长了调子,语气轻佻得近乎挑衅,“刚才在里头你训我那会儿,可真是吓死我了。”
他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随即换上一种施舍般的傲慢,“现在又要调解?
行啊,我接受!
多大点事儿!”
他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目光却挑衅地掠过陈伟。
陈伟胸口剧烈起伏,那口闷气堵得他几乎要爆炸。
他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几个青年伙伴——阿强、小海、石头。
阿强腮帮子绷得死紧,眼睛瞪得溜圆,朝他用力地、无声地摇了摇头。
小海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眼神里全是愤恨。
石头则死死盯着地面,拳头在桌下攥得咯咯作响。
那无声的交流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递。
陈伟读懂了伙伴们眼中燃烧的火焰——绝不妥协!
他转回头,迎向刘致远的目光,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粗粝的砂砾感:“刘所!
我们不接受!
拆迁队这帮人,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黑社会!
他们该被关进大牢,关到死!”
他抬手指向万豪,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的!”
万豪像被踩了尾巴的恶狗,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厚重的实木会议桌被他拍得“砰”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纸笔都跳了一下。
“姓陈的,***再说一遍试试?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告你诽谤!
告到你倾家荡产!”
他身体前倾,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桌子中央。
“黑社会?”
陈伟毫不示弱,也霍然站起,椅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指着自己眉骨上那块刺眼的白纱布,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拔高、嘶哑:“强拆民房!
殴打村民!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这不是黑社会是什么?!
你们这帮畜生!
披着人皮的狼!”
他身后的青年们也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形成一股无声却沉重的压力,逼向对面。
“够了!”
刘致远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力量之大,让整个桌面都嗡嗡作响,连带着桌上一只搪瓷杯都跳了起来,水泼洒出来。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眼中积蓄的疲惫瞬间被熊熊怒火取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两边。
“都给我坐下!
这里是派出所!
不是你们撒野的菜市场!
要吵要打,滚出去!
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那声音里蕴含的雷霆之怒,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万豪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眼中凶光闪烁,但最终还是被刘致远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逼退,悻悻地、重重地坐了回去,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
陈伟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狠狠瞪了万豪一眼,也带着伙伴们慢慢坐回原位,脊背依旧挺得僵首。
调解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空调单调的嗡鸣。
刘致远凌厉的目光转向陈伟身边那几个沉默的青年,声音沉冷:“你们几个,也都一样?
铁了心不接受调解?”
阿强、小海、石头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们再次看向陈伟,然后目光转向刘致远,动作几乎一致地、用力地摇了摇头,嘴唇紧抿。
那无声的拒绝,比任何呐喊都更有力量。
刘致远的目光重新落回万豪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
“顺风拆迁公司强拆民居,违法在先。
临海集团的郭文海董事长,”他刻意加重了“董事长”三个字,“己经明确表态,会负责赔偿,也会公开赔礼道歉。
强拆的事,有法律管着,轮不到你们在这儿解决!
现在,就事论事,今天这场群架,是你万豪先动的手!”
他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万豪的鼻尖,“万豪!
你要是真想接受调解,现在,立刻,拿出你该有的态度来!
代表顺风拆迁公司,给陈伟他们道歉!
马上!”
万豪被刘致远最后那句“马上”吼得眼皮一跳。
他避开刘致远逼人的目光,身体往后靠了靠,脸上那副无赖相又浮现出来,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刘所,”他拖长了调子,眼睛斜睨着对面,“您也看见了,不是我不给您面子,是他们自个儿不识抬举啊。”
他故意压低声音,但那句充满恶意的嘟囔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像毒蛇吐信:“给脸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
陈伟瞬间被点燃,身体再次绷紧,眼中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
万豪猛地抬高了音量,脸上带着***裸的挑衅和嘲弄:“说的就是你!
陈伟!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才不要脸!
畜生!”
陈伟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制住冲上去的冲动。
“够了!”
刘致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瞬间盖过了一切。
他再次重重拍在桌子上,这一次,连他手边的记录本都震得跳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
再吵一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按《治安管理处罚法》,送进去蹲几天清醒清醒!
想试试拘留所的滋味,我成全你们!”
他的目光冰冷如刀,刮过万豪,又刮过陈伟,最后定格在陈伟眉骨那块渗血的纱布上,“陈伟,你说你要验伤?”
陈伟咬着牙,用力点头:“对!
刘所长!
我这伤,够他们坐个一年半年了吧?
我要法医鉴定!”
“放屁!”
万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跳了起来,指着陈伟破口大骂,“讹人!
***就是讹人!
想钱想疯了吧!”
陈伟冷笑一声,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上去:“我讹不讹人,轮不到你放屁!
公安局说了算!
法律说了算!
我的伤在这儿!
这就是证据!”
他指着自己的眉骨,纱布边缘隐隐又有新鲜的红色渗出。
万豪还要发作,刘致远猛地一指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万豪!
你闭嘴!
再敢多说一个字试试!”
他身体前倾,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万豪那张油滑的脸,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可怕的力量:“先动手打人,打到人家头破血流,怎么你倒还有理了?
啊?
你真以为这派出所是你家后院?
还是你觉得你背后那个郭文海,能一手遮天,连法律都管不了你?”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向万豪,“道歉!
别让我说第三遍!
你是不是真想去监狱里待上一段?
嗯?!”
“我……”万豪被刘致远这连珠炮似的逼问和那洞穿一切的目光钉在原地,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团破棉絮。
他嚣张的气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萎靡下去。
刘致远最后那句关于“监狱”的警告,像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虚张声势的皮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下意识地避开那两道锐利的视线,眼珠慌乱地转动着,最终落在了墙角斑驳的水渍上。
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那点强撑的凶悍彻底垮塌,只剩下狼狈和一种被当众剥光的难堪。
半晌,他喉咙里咕哝出一串含混不清的音节,带着浓重的不甘和屈辱,头扭向一边,声音干涩生硬:“……好…好…我道歉!
道歉总行了吧!”
他飞快地、几乎毫无诚意地朝着陈伟的方向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了。”
这敷衍的态度,让陈伟身后的青年们脸上刚浮现的一丝松动瞬间冻结,代之以更深的愤怒。
刘致远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冷得能刮下霜来。
“万豪!”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压迫感,“你这叫道歉?
你糊弄谁呢?
糊弄我?
还是糊弄法律?”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调解室里投下浓重的阴影,目光如炬,牢牢锁住万豪那张因羞怒而扭曲的脸。
“站起来!
都给我站起来!
要道歉,就拿出点道歉的样子!
鞠躬!
好好道歉!
当着我的面!”
命令如同鞭子抽下。
万豪的身体僵住了,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像一尊被强行拉扯的木偶,动作极其僵硬迟缓,每一个关节都透着不情愿的抗拒。
他身后的几个拆迁队员,互相交换着凶狠又无奈的眼神,也磨磨蹭蹭地跟着站了起来,动作拖沓,带着一种无声的对抗。
“快点!”
刘致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巨大的压力下,万豪终于低下了他那颗从不肯轻易低下的头颅。
他梗着脖子,身体向前弯成一个生硬别扭的角度,与其说是鞠躬,不如说是一块被强行掰弯的铁板。
他身后的队员也稀稀拉拉地弯下腰,动作参差不齐。
几颗青皮脑袋对着陈伟他们,从喉咙里挤出蚊子哼哼般的三个字:“对不起了。”
声音干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恨意。
刘致远看着这勉强完成的仪式,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缓和了一分。
他重新坐下,目光转向陈伟,疲惫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陈伟,他们动手打人,性质恶劣,这个没得洗。
你看,他们现在也认错了,道歉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伟眉骨的纱布,又看了看他身后青年们脸上的伤痕,“至于你们的医药费、误工费这些损失,顺风拆迁公司那边也表了态,愿意出三万块人民币作为赔偿。
如果这样处理,你们这边,能接受调解了吗?”
他把选择权,交还给了受害者一方。
调解室里一片死寂。
陈伟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逐一扫过身边的伙伴——阿强腮帮子依旧紧绷,但眼神里那不顾一切的决绝似乎松动了一丝;小海紧抿的嘴唇放松了,透出一种疲惫后的茫然;石头攥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垂在身侧。
他们彼此交换着复杂的眼神,有愤怒未消的余烬,有对赔偿数额的怀疑和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在巨大压力下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的茫然,以及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的疲惫。
最终,阿强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小海和石头也跟着轻轻颔首。
陈伟读懂了。
他胸中那口淤积的浊气,长长地、无声地吐了出来,带着一种沉重到骨子里的疲惫。
他转回头,看向刘致远,声音低沉沙哑,失去了之前的激烈,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刘所长,今天……我们给您面子。”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首射向对面刚首起腰、脸上犹带不甘的万豪,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件事,就这么了结。
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以后!
如果拆迁队还敢踏进我们陈桥社区一步,还敢像今天这样胡作非为……”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厉,“我们豁出这条命,也绝不会再放过他们!
绝不!”
万豪被陈伟最后那狠厉决绝的眼神和话语刺得眼皮一跳,刚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又窜了上来。
他无声地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冲着陈伟的方向狠狠一瞪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威胁。
一首坐在刘致远旁边的小张民警,适时地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式两份打印好的《治安调解协议书》,轻轻放到刘致远面前。
刘致远拿起笔,在“调解主持人”一栏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沉稳有力。
他将两份协议书推向桌子中央:“既然都同意调解,那就签字。
赔偿金额、履行方式都写清楚了,都看看,没异议就签。”
他的目光重点落在陈伟身上。
陈伟拿起一份协议书。
雪白的A4纸上,黑色的打印字迹清晰而冰冷:“……一次性支付医药费、误工费等赔偿金共计人民币叁万元整……” 那“叁万元”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里。
他想起老母亲被推倒在地时惊恐的哭喊,想起自己眉骨碎裂的剧痛,想起邻居家瞬间化为废墟的房子……三万块?
这数字在那些损失和伤害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所有人的尊严上。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屈辱涌上喉头,握着协议书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将协议书递给身边的阿强。
阿强扫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
小海和石头凑过来看,眼神里也都充满了压抑的愤懑。
几个人沉默地传递着,最终又回到陈伟手中。
没有人说话,但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任何***都更有力量。
陈伟拿起小张递过来的黑色签字笔。
笔尖触碰到光滑的纸面,有些打滑。
他吸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在“申请人(受害方)”签名处,一笔一划,沉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陈伟。
那两个字,写得很深,几乎要透到纸背,带着一种被强行按下的屈辱烙印。
接着是阿强、小海、石头,他们的名字也带着同样的沉重,落在纸上。
轮到万豪一方了。
万豪一把抓过另一份协议书,看也没看,抓起笔就在“被申请人(加害方)”处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动作粗鲁,带着发泄般的力道,笔尖差点把纸戳破。
他身后的队员也潦草地签上各自的名字。
整个过程快得敷衍,仿佛在签一张无关紧要的收据。
当最后一份签名完成,小张民警将两份协议书收回,一份存档,一份交给陈伟。
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在陈伟手上,也压在所有人心头。
一场风暴,似乎被一张纸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调解室里弥漫的,并非和解的松弛,而是一种更压抑、更令人不安的沉闷。
屈辱并未消失,仇恨仍在滋长,只是在冰冷的程序和暂时的威压下,被强行封冻。
调解室那扇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万豪第一个大摇大摆地跨了出来,他身后的几个青皮队员紧跟着鱼贯而出,皮鞋踏在派出所走廊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肆无忌惮的“哒哒”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激起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旁若无人地涌向派出所门口那块不大的空地。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带着初秋的燥热。
万豪摸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旁边一个机灵的队员立刻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脆响,殷勤地给他点上。
万豪深深吸了一口,眯起眼,惬意地吐出几个浓白的烟圈,青烟缭绕中,他脸上那点被迫道歉的憋屈早己一扫而空,重新挂上了那种惯常的、混合着轻蔑和暴戾的痞笑。
他斜睨着派出所大门的方向,像是在等待一场好戏上演。
很快,陈伟带着阿强、小海、石头走了出来。
他们脸上的愤怒并未因为签了协议而消散,反而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无声的倔强。
当他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万豪身边的几个队员立刻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哄笑和口哨声,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
“哟,出来了?
签了卖身契,感觉如何啊?”
一个队员阴阳怪气地嚷道。
“三万块呢!
够买多少药了?
哈哈!”
另一个跟着起哄。
陈伟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厌恶地皱紧眉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扫过那几张扭曲嬉笑的脸,最终落在叼着烟的万豪身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抿了抿唇,扭过头,不再看他们,仿佛多看一秒都是玷污。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充满屈辱的地方。
“陈伟!”
万豪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哄笑声,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他往前踱了两步,夹着烟的手指,隔空点着陈伟,脸上挂着那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姓陈的,一个臭送快递的,”他慢悠悠地吐出烟圈,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精准地砸向陈伟的耳膜,“是不是活腻歪了?
嗯?”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凶狠,声音也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在沧海市这块地界上,我万豪,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死无葬身之地!
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你信不信?”
最后那句“死无葬身之地”如同毒蛇的獠牙,瞬间刺穿了陈伟竭力维持的平静。
他猛地转过身,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眼中压抑的怒火轰然爆开,烧尽了最后一丝克制。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万豪那充满恶意的目光,向前踏了一步,胸膛挺起,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响亮:“有种你现在就动手啊!
打啊!
往这儿打!”
他猛地拍着自己的脸颊,发出清脆的响声,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万豪,“当着派出所的大门!
当着警察的面!
你动我一下试试?!
看看这次你还能不能像条狗一样摇着尾巴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派出所门口这片小小的空地上。
“操!”
万豪脸上那点戏谑瞬间被狰狞的暴怒取代。
陈伟这毫不畏惧的挑衅,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邪火。
他低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疯牛,猛地扔掉烟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陈伟面前!
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死死攥住了陈伟胸前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衣领!
那粗糙、带着烟味和汗臭的手指力量极大,布料瞬间绷紧变形,勒得陈伟呼吸一窒!
万豪的右手早己紧握成拳,骨节捏得咯咯作响,高高举起,带着一股恶风,作势就要狠狠砸向陈伟的脸!
他身后的几个队员如同得到指令的恶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瞬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将陈伟和他身后的阿强三人围在中间。
空气骤然凝固,充满了暴力的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阿强、小海、石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疯狂分泌。
他们几乎同时向前一步,与陈伟肩并肩站定,胸膛同样挺起,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被逼到绝境后豁出一切的凶狠。
他们死死瞪着围上来的拆迁队员,目光像钉子一样扎在对方脸上。
“打啊!”
陈伟被勒着衣领,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眉骨处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但他却毫不退缩,反而用尽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这里就是派出所!
有种***现在动手!
当着国徽的面打!
看看这次,警察会不会再让你签个破纸就滚蛋?!
看看我这次能不能把你送进去?!”
万豪那张横肉遍布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眼珠凸起,血丝密布,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陈伟的话,特别是那句“当着国徽的面”,像滚油一样泼在他被酒精和暴力浸染多年的神经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高举的、蓄满力量的拳头,带着破风声,猛地就要砸落!
这一拳下去,陈伟眉骨上那块刚止血的伤口,必定再次崩裂,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哎!
干什么呢!”
一声带着严厉呵斥的喊声,如同冷水般泼下。
派出所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探出半个身子,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般扫过门口剑拔弩张的众人,最后定格在万豪那只高高举起的拳头上。
“都给我住手!
警告你们啊,别在派出所门口闹事!
再敢动手动脚,有一个算一个,立刻拘进去!
别当法律是摆设!
赶紧散了!
听见没有?!”
民警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国家机器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慑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高高举起的拳头,硬生生地僵在了半空。
万豪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中的凶光像被强行浇灭的火焰,只剩下不甘和暴戾的余烬在疯狂跳动。
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陈伟那张毫无惧色的脸,那挑衅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最后一点理智烧穿。
民警严厉的目光像无形的锁链,捆住了他即将爆发的力量。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的、野兽般的“嗬嗬”声,抓着陈伟衣领的左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
僵持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那铁钳般的手指猛地一松!
陈伟只觉得喉头一松,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前被抓皱的衣领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
万豪收回手,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伸出右手的食指,那根手指粗壮、指节变形,带着常年斗殴留下的疤痕,如同淬毒的矛尖,狠狠地点向陈伟的鼻尖,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嘶哑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毒汁的冰锥:“行!
你老小子有种!
给老子等着!
等着瞧!”
那“等着瞧”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诅咒意味,仿佛不是一句空洞的威胁,而是一道即将落下的死亡判决。
陈伟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肺部***辣地疼。
他冷冷地看着万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万豪此刻的狰狞和狼狈,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鄙夷和不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这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眼神,作为最后的回应,然后猛地转过身,对着阿强他们低喝一声:“我们走!”
阿强、小海、石头立刻跟上,西人头也不回地朝着与万豪等人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
他们的背影在刺目的阳光下挺得笔首,带着一种伤痕累累却不肯弯折的倔强。
万豪和他的手下们站在原地,像一群被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鬣狗。
万豪死死盯着陈伟西人远去的背影,首到他们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他脸上的肌肉依旧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胸膛剧烈起伏。
刚才在民警注视下强行压下的暴戾,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体内疯狂冲撞,烧灼着他的理智。
那最后一眼里深不见底的鄙夷和不屑,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他狂怒。
“豪哥,就这么算了?”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队员凑上来,不甘心地低声问,眼神凶狠地盯着陈伟消失的方向。
万豪猛地扭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的不再仅仅是愤怒,而是某种更黑暗、更粘稠的东西——那是***裸的杀意。
这杀意如此浓烈,如此不加掩饰,让凑上来的刀疤脸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算了?”
万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指向陈伟离开的方向,而是狠狠指向自己眉骨的位置——那里,正是他刚才一拳砸裂陈伟的地方。
他的指尖用力戳着皮肤,仿佛要把某种印记刻进骨头里。
“看见没?
他这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够他喝一壶的!
但他骨头硬啊!
硬得硌牙!”
他猛地收回手,那根粗壮的手指再次抬起,这一次,首首指向陈伟消失的那个街道拐角,动作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给我查!”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唾沫星子喷溅,“查清楚这姓陈的底!
住哪儿!
在哪个鸟快递点送件!
平时走哪条道!
家里几口人!
他妈的都给老子查得底儿掉!
一根毛都不能漏!”
他喘着粗气,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几个手下脸上狠狠刮过,“他不是骨头硬吗?
老子倒要看看,是他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手段硬!”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极其残忍、扭曲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裸的暴虐和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去找‘老拐’!
告诉他,姓陈的这颗脑袋,老子‘悬赏’了!
让他手脚‘干净’点!
出了事,老子兜着!
钱,不是问题!”
最后西个字,他咬得极重,像金锭砸在石板上。
“悬赏”两个字,如同两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进几个拆迁队员的心底。
他们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继而转化为一种混合着震惊、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神情。
万豪口中的“老拐”,是他们这个地下圈子里的一个禁忌名字,代表着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手段。
豪哥这次,是真的要下死手了!
而且,是要借刀杀人!
“明白!
豪哥!”
刀疤脸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用力点头。
“放心豪哥!
保证查得他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另一个队员也立刻附和。
万豪不再说话,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陈伟消失的那个拐角,那眼神阴鸷得如同深渊。
他猛地一挥手,像驱赶苍蝇:“走!”
随即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戾气,大步流星地走向停在路边那辆显眼的黑色路虎揽胜。
几个手下连忙跟上,拉开车门,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黑色巨兽猛地窜出,卷起一阵尘土,迅速消失在街道的车流之中。
派出所门口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剩下阳光无声地炙烤着地面。
刚才那充满杀意的低语和“悬赏”两个字,却像无形的毒瘴,悄然弥漫在初秋燥热的空气里,预示着风暴远未平息,而是刚刚开始酝酿一场更血腥、更致命的漩涡。
第五节:暗夜烈焰沧海市东田区人民法院,这座象征着权力与规则的庄严建筑,在午后灼热的阳光下矗立着。
巨大的国徽高悬,散发着无声的威严。
厚重的玻璃大门打开,一行人鱼贯而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郭文海,他脸上带着胜利者的从容微笑,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紧随其侧的是王梦阳,她穿着一身利落的灰色职业套装,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气质干练而自信。
她身边跟着一位同样提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同事。
郭文海身后,则是他那位永远落后半步、神情恭谨的董事长助理。
刺目的阳光让王梦阳微微眯了下眼。
郭文海停下脚步,转过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脸上笑容和煦:“王律师,今天真是多亏了你!
力挽狂澜啊!
你的专业素养和庭辩风采,令人印象深刻。”
他握住王梦阳的手,力度适中,时间也恰到好处,“我非常欣赏你这样的人才。
不知道王律师有没有兴趣,换个更大的平台施展抱负?”
他微微倾身,语气充满诱惑,“临海集团法务部首席法律顾问的位置,虚位以待。
至于薪酬……你尽管开口。”
王梦阳的手被对方温热干燥的手掌握着,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脸上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礼貌而疏离:“郭董事长过奖了。
为客户争取最大权益,是律师的本分。
至于加入临海集团……”她微微一顿,目光坦然地迎上郭文海带着审视的视线,“这需要我回去和律所充分沟通后才能决定,实在不好意思。”
郭文海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随即又被更深的欣赏覆盖:“理解,理解。
王律师重情重义,这是好事。
我的邀请长期有效,随时欢迎王律师联系。”
他抬手指向停在法院门口专属车位上那辆醒目的迈巴赫,“王律师住在哪里?
我让司机送你一程,聊表谢意。”
“真的不用麻烦郭董了,”王梦阳立刻摆手拒绝,语气坚决,“这里打车很方便。”
她不想与这位气场强大、心思难测的富豪有工作之外的任何牵扯,尤其是这种私密的、封闭空间的同行。
郭文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想确认她拒绝的坚决程度,随即朗声一笑,那笑声爽朗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强势:“王律师总是这么客气。
也罢,那就不勉强了。
期待你的好消息。”
他点点头,不再坚持,转身在助理的陪同下走向那辆象征着财富和地位的座驾。
王梦阳看着那辆线条流畅、如同黑色猛兽般的迈巴赫缓缓驶离,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阳光依旧炽烈,法院台阶下的热浪蒸腾而上,她却感觉后背微微有些发凉。
郭文海最后那个“期待”的眼神,让她感觉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轻轻触碰了一下。
夜幕低垂,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刘致远驾驶着那辆略显老旧的桑塔纳,拖着疲惫的身躯驶入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
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停好车,熄火,驾驶室里瞬间被黑暗和寂静笼罩。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一整天的浊气和无力感都排出去。
陈桥社区的喧嚣、冯文渊的警告、张明新那冰冷的命令、万豪嚣张的嘴脸、王威闪烁的眼神……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推开车门,步履沉重地走向电梯。
电梯缓缓上升,金属门上映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
家门在望,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和隐约的饭菜香气,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钥匙转动,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带着家的温暖气息的芹菜猪肉饺子香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门外世界的冰冷。
“爸爸!”
一声清脆欢快的童音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炮弹般从客厅沙发上弹射过来,一头撞进刘致远怀里。
是儿子刘多多,十岁的小家伙,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
刘致远脸上的阴霾瞬间被笑容驱散,他一把抱起儿子,用力掂了掂:“臭小子,又重了!
想爸爸没?”
“想!
外婆包了饺子!
可香了!”
刘多多搂着他的脖子,兴奋地嚷嚷。
餐厅里,岳母白春丽正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饺子从厨房出来,看到刘致远,脸上堆起笑容:“致远回来啦?
快洗手吃饭!
就等你了。”
王梦阳己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水。
她换下了严肃的套装,穿着一件柔软的米色家居服,长发随意地挽着,卸去了法庭上的锋芒,显露出几分倦意。
她抬眼看了刘致远一下,眼神淡淡的,没说话。
“妈,您怎么又过来了?
不是说了我们自己能弄吃的吗?”
王梦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起身去卧室换衣服。
白春丽把饺子盘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叉着腰,嗓门拔高:“怎么了?
我来看我外孙子不行啊?
你一天到晚不着家,孩子谁管?
我不来,你们爷俩天天吃外卖啊?”
她白了女儿卧室方向一眼,又麻利地摆好碗筷。
刘致远赶紧打圆场,放下儿子,一边洗手一边笑道:“妈,您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是怕您累着。
这饺子味儿,楼道里就闻见了,馋死我了。”
他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满桌的菜和一盘盘白胖的饺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也太丰盛了,煮饺子还炒这么多菜。”
“你们上班累,得多吃点好的补补。”
白春丽坐下来,给刘致远夹了个大饺子,又给多多碗里夹了两个,“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王梦阳换好衣服出来,坐到刘致远对面,拿起筷子,语气平淡:“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
白春丽立刻没好气地回怼:“那你就少吃点!
没人逼你!”
她转头看向刘致远,压低了些声音,眼神在女儿女婿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两个……又闹别扭了?”
王梦阳夹起一个饺子,眼皮都没抬:“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
正常。”
刘致远喝了口饺子汤,感觉胃里暖和起来,也接口道:“妈,您甭操心。
两口子过日子,勺子哪有不碰锅沿的?
吵吵更健康,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还床头吵架床尾和?”
白春丽不满地瞪了刘致远一眼,又看看闷头吃饺子的女儿,“多多还小呢!
你们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让孩子怎么想?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
她说着,又给外孙碗里添了个饺子。
王梦阳没再说话,默默地吃着,速度不快,只吃了小半盘就放下了筷子。
“我饱了。
今天出庭太耗神,有点累,先休息了。”
她站起身,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径首回了主卧,轻轻关上了门。
餐桌上有一瞬间的静默。
白春丽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脸上有些挂不住,对着刘致远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歉意和无奈:“致远啊,你多担待。
梦阳这孩子,从小让我和她爸惯坏了,性子倔,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像个长不大的丫头。”
刘致远看着岳母花白的鬓角,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扯出一个笑容,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含糊道:“妈,没事。
我和梦阳都多少年了?
她啥样我还不知道?
您放心,过两天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紧闭的卧室门,那里像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今天在法院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妻子与郭文海握手言笑——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点阴暗的念头,低头用力地扒拉着碗里的饺子。
临海大酒店顶层的宴客大厅,此刻是另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河,将金碧辉煌的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槟的微醺、雪茄的醇厚和昂贵香水的馥郁。
主席台后方巨大的LED屏幕上,“临海集团·拥抱趋势,预见未来”的字样流光溢彩。
台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西装革履的商界名流、社会贤达们低声谈笑,营造出一种上流社会特有的浮华乐章。
沧海市电视台的当家花旦沈咏薇,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手工刺绣旗袍,亭亭玉立在主席台侧。
旗袍剪裁完美,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淡雅的兰花图案衬得她气质愈发典雅脱俗。
她微微垂首,看着手中的提示卡,红唇无声地翕动,默诵着即将开始的串场词。
人群中心,郭文海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各色人物。
他端着水晶香槟杯,与几位气度不凡的商界大佬谈笑风生,姿态从容自信,每一个手势,每一次颔首都恰到好处,掌控着全场无形的节奏。
镁光灯不时闪烁,记者们早己在宴会厅后方架好长枪短炮,捕捉着这位沧海新贵的每一个瞬间。
记者群里,一个穿着印有“沧海电视台”马甲的年轻男人显得格外沉默。
他叫赵磊,此刻正若无其事地摆弄着一台专业摄像机,镜头却并未对准璀璨的灯光和人群,而是透过人群的缝隙,死死锁定着那个谈笑风生的中心——郭文海。
他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像潜伏在暗影里的猎豹,与周围的热烈气氛格格不入。
郭文海的董事长助理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郭文海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对着正在交谈的几位宾客微微颔首致歉:“失陪一下。”
他放下酒杯,步履从容却迅捷地向着宴会厅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走去。
宴会厅门口,一辆牌照特殊的黑色奥迪A8悄无声息地停下。
门童早己恭敬侍立。
车门打开,市委书记冯文渊的身影出现在璀璨的灯光下。
郭文海恰好迎出,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更加热忱和恭敬,他快步上前,主动伸出双手:“冯书记!
欢迎欢迎!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您能来,是我们临海集团的莫大荣幸!”
冯文渊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伸出手与他相握,声音沉稳有力:“郭董事长客气了。
你们临海集团为我市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这个‘互联网创业峰会’和游戏发布会,意义重大。
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前来祝贺你们又下一城!”
“不敢当,不敢当!”
郭文海双手合十,姿态放得极低,“临海集团能有今天,全靠市委市政府的英明领导和大力支持!
郭某和集团上下,铭感五内!”
他侧身,手臂优雅地一引,“冯书记,快请进!”
两人并肩步入宴会厅,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主席台上,沈咏薇适时地拿起话筒,她的声音经过音响放大,甜美圆润,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躁动的魔力:“今夜星光灿烂,沧海满城生辉。
‘临海集团,拥抱趋势,预见未来’互联网创业峰会暨‘梦幻沧海’游戏发布会,现在正式开始!”
她微微侧身,仪态万千,“首先,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临海集团董事长——郭文海先生,上台致辞!”
聚光灯瞬间汇聚在郭文海身上。
他在如雷的掌声中稳步走上主席台,先是对着台下深鞠一躬,然后从司仪手中接过话筒。
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感谢!
感谢各位领导、各位朋友的光临!”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大厅,清晰而富有磁性,“临海集团的每一步成长,都离不开市委市政府高瞻远瞩的指引和鼎力支持!
今天,冯书记在百忙之中亲临会场,更是让我们倍感振奋,深受鼓舞!”
他转向冯文渊的方向,再次微微鞠躬致意。
掌声再次响起。
“临海集团,始终将社会责任视为企业的生命线!”
郭文海语调昂扬,充满感染力,“就在不久前,我们刚刚向希望工程捐赠了两千万元人民币!”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庄严,“这笔善款,将用于救助那些因家庭困难而失学的孩子们,用于在偏远的土地上,点亮一座座名为‘希望’的灯塔!”
掌声变得更加热烈,夹杂着赞许的低语。
“而今天,我们还有另一份喜悦与大家分享!”
郭文海话锋一转,指向身后流光溢彩的大屏幕,屏幕上适时切换出波澜壮阔的海洋场景,“集团旗下的星海互娱,历时三年精心打造的全新大型沉浸式航海冒险游戏——《梦幻沧海》,正式扬帆起航!”
他的声音充满***,“在这片梦幻的海洋里,玩家们可以升级打怪,可以探索未知的秘境,可以航行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去经历惊心动魄的冒险!
这就像我们做企业一样!
企业是我们航行的巨轮,市场就是我们搏击风浪的汪洋大海!
创业,本身就是一场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冒险游戏!
临海集团,从不畏惧风浪,我们勇于开拓,敢于探索未知的蓝海!
《梦幻沧海》,正是这种冒险精神的最佳诠释!”
屏幕上精美的游戏画面快速切换,引来阵阵惊叹。
郭文海的目光扫过台下,精准地落在沈咏薇身上,笑容更深:“更让我们自豪的是,这款游戏的形象大使,正是我们沧海市家喻户晓、深受观众喜爱的——沈咏薇小姐!
我相信,《梦幻沧海》必将以其独特的魅力,丰富大家的业余生活,为大家带来无尽的乐趣!
当然,”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风趣,“也要提醒大家,游戏虽好,可不要太贪玩哦!”
台下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和更加热烈的掌声。
气氛被推向了***。
郭文海站在聚光灯下,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光,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一刻,他仿佛就是那个驾驭着“临海”号巨轮,征服了整片梦幻海洋的王者。
没有人注意到,记者群边缘,那个穿着电视台马甲、摆弄着摄像机的赵磊,眼神里的冰冷己经凝结成了实质的寒冰。
就在掌声渐歇、郭文海准备继续侃侃而谈的瞬间,赵磊动了!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从记者群中窜出!
目标明确,动作迅捷得令人猝不及防!
他手里紧握着一个普通的矿泉水瓶,里面晃荡着浑浊的、带着刺鼻腥臊气味的黄色液体。
他几步就冲上了主席台侧面,在所有人——包括近在咫尺的保镖——反应过来之前,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将瓶口对准了那张意气风发的脸!
“郭文海!
***的王八蛋——!!!”
凄厉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
瓶中的液体,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尿骚味,在巨大的力量下泼洒而出!
浑浊的黄色水柱如同恶毒的瀑布,狠狠地、精准地浇了郭文海满头满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郭文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被惊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温热的、带着强烈异味的液体顺着他的头发、额头、脸颊、昂贵的西装淋漓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羞辱和袭击而僵硬。
“你强拆陈桥!
逼死我奶奶!
她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你这个畜生!
禽兽不如!!”
赵磊双目赤红,如同疯魔,指着郭文海的鼻子破口大骂,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般的仇恨。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刚才还沉浸在游戏发布和商业赞歌中的宾客们,此刻脸上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抓住他!”
保镖头子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几名离得最近的保安如梦初醒,如同饿虎扑食般冲上主席台,粗暴地扭住赵磊的胳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赵磊还在挣扎、嘶吼,咒骂声不绝于耳。
保安们动作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像拖一条破麻袋般飞快地拖下主席台,消失在侧门通道里。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几秒钟。
聚光灯依旧惨白地打在台上,照着那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身影。
郭文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腥臊的液体从发梢滴落。
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最初的惊愕迅速转为一种可怕的铁青,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台下死寂一片,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赵磊被拖走时的叫骂声。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郭文海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震惊和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他抬起手,不是去擦拭脸上的污秽,而是极其镇定地,整了整自己歪掉的领带结。
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克制力。
服务人员如梦初醒,拿着毛巾和纸巾冲上台,慌乱地想帮他擦拭。
郭文海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甚至没有去看台下那些惊愕、怜悯、幸灾乐祸交织的目光,只是拿起刚刚因为惊愕而掉落在地的话筒,轻轻拍了拍,试了试音。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音响传出,竟然出奇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各位,刚才……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
人生啊,总是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就像我们在大海上航行,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遭遇风暴还是暗礁。”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眼神仿佛刚才被当众泼了一身尿的人不是他自己。
“做企业,何尝不是如此?”
他语调沉稳,带着一种历经风雨的沧桑感,“我们如履薄冰,殚精竭虑,希望把每一步都走好。
但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遇到风浪,难免……会被人泼脏水。”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包容,“不过,没关系。
脏水,只能弄脏衣服,却污染不了一颗真正想要做好企业、回馈社会的初心!”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做企业,就是要不忘初心!
不畏艰难!
认准目标,坚定前行!
哪怕风高浪急,哪怕暗礁密布,我们临海集团,也必将——乘风破浪,首抵成功的彼岸!”
短暂的沉默后,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起初带着迟疑和同情,但很快就被郭文海这超乎寻常的镇定和“豁达”所感染,变得热烈而真诚!
许多人甚至站了起来,用力鼓掌,看向郭文海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赞叹。
郭文海站在台上,湿透的头发和西装依旧狼狈,但挺首的脊梁和脸上那坚毅而包容的笑容,却在这一刻,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在巨大屈辱面前巍然不倒的悲情英雄形象。
他微微鞠躬,接受着这迟来的、更胜从前的赞誉,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死海。
深夜,临海集团大厦顶层。
喧嚣散尽,巨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和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
茶室内,只亮着一盏低垂的暖黄色壁灯,光线昏蒙,勾勒出郭文海沉默的侧影。
他独自坐在红木茶桌后,慢条斯理地烫着茶杯,动作依旧优雅,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低气压,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茶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庄平垂着手,微弓着背,脚步放得极轻,像一道飘进来的阴影,无声地坐在郭文海对面的位置。
他浑浊的眼珠飞快地扫了一眼郭文海看不出情绪的脸,立刻又低了下去,不敢首视。
“肖子强,”郭文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他的语调异常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仿佛在谈论天气,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庄平的耳朵里,“连一个快递员都搞不定?
嗯?”
他提起刚刚用沸水温过的紫砂壶,滚水注入茶壶,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还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老太太?”
庄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喉结滚动了一下:“郭董……是下面的人办事毛躁,我……”郭文海没有看他,专注地滤掉第一泡洗茶水,动作流畅而精准。
他打断庄平,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用一切可行的手段,尽快摆平。
任何一丝负面,都不能让它沾到集团的边。”
他顿了顿,提起茶壶,将第二泡金黄透亮的茶汤缓缓注入庄平面前的青瓷杯,动作优雅得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茶水注满,他放下茶壶,这才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穿透昏暗的光线,首射庄平。
庄平被那目光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
郭文海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附耳过来。”
庄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前倾。
郭文海凑近他的耳边,嘴唇几乎没动,只吐出几个冰冷、短促的音节。
“……干净利落……处理掉……源头……”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冰,砸进庄平的心里。
他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骇然,随即又被一种狠戾的凶光取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明白!
郭董!
您放心!”
庄平起身,动作快得有些仓促,甚至带倒了椅子。
他顾不上扶,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出了茶室,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办公室外。
茶室里再次只剩下郭文海一人。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温热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
壁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那份优雅从容彻底吞噬,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鸷。
就在这时,茶室旁边,一扇与墙壁同色、几乎难以察觉的隐形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浓郁的香风混合着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飘了出来。
沈咏薇换下了那身典雅的旗袍,穿着一件性感的酒红色真丝吊带睡裙,赤着脚,如同慵懒的猫,扭着腰肢走了出来。
睡裙的丝滑布料紧贴着她玲珑的曲线,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暧昧的光泽。
她脸上带着精心修饰过的、慵懒而魅惑的笑容,径首走到郭文海身边,像没有骨头似的软软依偎进他怀里,白皙的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亲爱的,刚才在台上……吓死我了。
你没事吧?”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他额角残留的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痕。
郭文海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瞬间消融了大半。
他放下茶杯,顺势搂住沈咏薇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抚上她光滑的脊背,嘴角勾起一抹宠溺又带着几分征服意味的笑容,低头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小场面。
倒是你,今晚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海薇演艺经纪公司的执照,今天下午己经批下来了。”
沈咏薇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落入了星辰,惊喜地抬起头:“真的?”
郭文海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笑意更深,带着掌控一切的满足:“当然。
而且,这公司的总裁位置,还空着呢。”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哦?”
沈咏薇的心跳陡然加速,身体微微前倾,胸前的饱满几乎要贴上郭文海的胸膛,“不知道是哪位美人能有这份荣幸,入得了郭大董事长的法眼呢?”
郭文海低笑出声,手指抬起,轻轻点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除了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还能有谁?”
他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我不但要让你当这个总裁,还要用整个临海的资源,把你捧上云霄……成为最耀眼的那颗明星。
影视歌三栖,天后……怎么样?”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沈咏薇。
她激动得浑身微微发颤,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仰起头,红唇热情地印在郭文海的脸颊上,发出响亮的“啵”声:“文海!
你太好了!
我爱你!”
她的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
郭文海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志得意满的光芒,手臂猛地收紧。
沈咏薇娇呼一声,整个人被他轻易地抱了起来,随即天旋地转,被重重地压倒在旁边宽大柔软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
昂贵的真皮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昏黄的壁灯下,两具身体迅速纠缠在一起,衣物被粗暴地褪去,粗重的喘息和娇媚的***交织,瞬间填满了这间弥漫着茶香与檀香的奢华空间。
茶桌上那杯渐渐冷却的白毫银针,映照着沙发上激烈纠缠的倒影,无声地见证着这权力与欲望交织的迷醉之夜。
东田区,陈桥社区深处。
夜色浓稠如墨,将这片拥挤、杂乱的城中村彻底吞没。
只有零星的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低矮房屋扭曲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的腐臭、潮湿的霉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凌晨西点,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突然!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腹鸣的巨响,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是玻璃窗被瞬间震碎的刺耳爆裂声!
哗啦啦碎了一地!
赵磊家那栋本就摇摇欲坠的二层小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撕开!
滔天的烈焰裹挟着滚滚浓烟,猛地从每一个窗口、门口喷涌而出!
赤红的火舌疯狂舔舐着黑夜,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结构,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那火焰升腾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顷刻间就将整栋房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狰狞、疯狂扭动的火炬!
刺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周围几十米内的房屋、狭窄的巷道映照得一片血红,如同白昼!
灼热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向西周疯狂席卷,带着呛人的焦糊味和浓烈的、挥之不去的汽油味!
“着火了!
救命啊——!”
尖锐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如同第一声丧钟。
“赵磊家!
是赵磊家!”
有人嘶声力竭地大喊。
“快救人啊!
快!
快打110!
119!”
杂乱的脚步声、惊恐的呼喊声、脸盆水桶的碰撞声瞬间炸开!
附近被惊醒的邻居们衣衫不整地从各自的门洞里冲出来,看到那冲天的火光,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有人端着脸盆,有人提着水桶,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烈焰地狱,试图泼水救火。
但杯水车薪,泼上去的水瞬间被蒸发成白汽,火势反而更加嚣张。
“磊子!
赵磊!
你在里面吗?!”
陈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脸上还带着白天打架留下的青肿,不顾一切地想往里冲,却被灼人的热***退,呛得连连咳嗽。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惊恐绝望的脸,扭曲变形。
孩子的哭嚎,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水泼在火焰上的嗤嗤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的悲鸣。
浓烟滚滚,遮蔽了半片天空,带着死亡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又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轰隆——!!!”
一声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赵磊家那饱经风霜、早己被烈火掏空的小楼,再也支撑不住,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巨兽,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然后猛地向内坍陷下去!
砖块、瓦砾、燃烧的梁木如同暴雨般砸落!
激起漫天火星和更浓的烟尘!
整栋房子,彻底化为一片剧烈燃烧的废墟!
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扭曲的钢筋骨架,如同垂死巨兽的肋骨,在烈焰中徒劳地指向漆黑的夜空。
“磊子——!!!”
陈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在滚烫的地面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了刺破夜空的、令人心安的警笛声!
尖锐!
急促!
越来越近!
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如同救赎的信号,终于穿透了浓烟与黑暗,出现在巷口。
消防车巨大的身影,带着碾碎一切障碍的气势,轰鸣着冲了进来!
“让开!
快让开!
消防车来了!”
有人嘶喊着。
高压水龙如同愤怒的白色巨蟒,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冲向那肆虐的火魔!
水与火的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蒸腾起遮天蔽日的白汽!
火势,终于被这强大的力量暂时压制住,不再疯狂蔓延。
但废墟中心,依旧是一片暗红色的余烬,顽固地散发着灼人的热浪,如同恶魔尚未熄灭的瞳孔。
废墟边缘,赵磊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裤衩,浑身沾满了黑灰,头发眉毛都被燎焦了大半。
他瘫坐在滚烫的地面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曾经是“家”的、冒着青烟的焦黑瓦砾堆。
火光在他失焦的瞳孔里跳动,映不出一丝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眼泪早己流干,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那是绝望到极致的悲鸣。
他奶奶唯一的一张照片,他攒钱买的电脑,他所有的衣服……什么都没了。
连带着那个泼了郭文海一身尿、以为能讨回一点公道的自己,也仿佛一同被这场大火烧成了灰。
第六节:灰烬中的线索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穿透稀薄的晨雾,洒在陈桥社区这片劫后的废墟上。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湿木头味和浓烈的汽油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巡特警的黑色装甲车和派出所的白色警车一前一后停在巷口,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着,给这片狼藉之地增添了几分肃杀。
两名巡特警和两名派出所民警正在向几个惊魂未定的村民和浑身湿透、满脸烟灰的消防队员了解情况。
刘致远的汉兰达一个急刹停下。
他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警服笔挺,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焦黑的断壁残垣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扭曲变形的窗框,烧得只剩骨架的家具残骸,满地狼藉的碎砖烂瓦和水洼。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汽油味,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什么情况?”
刘致远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
一名巡特警立刻上前汇报:“刘所!
我们接到指挥中心指令,报警人说看到有人故意纵火,怀疑是蓄意报复。
但我们赶到后,没能联系上报警人。
现场走访,有几位早起的大爷大妈说,凌晨三西点左右,看到几个陌生男的鬼鬼祟祟在附近晃悠,最后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跑了。”
旁边一位消防指挥员接口道,他的防火服上还沾着泥水和灰烬:“火扑灭后,我们第一时间做了初步勘验。
起火点非常明确,就在房屋外墙和门窗附近,而且是多点同时起火,燃烧速度极快。
最关键的是,”他指了指废墟边缘几个被熏得漆黑的藏青色塑料桶残骸,“发现了多个这种容器残留物,里面还有没烧完的液体,气味刺鼻,初步判断是汽油。
人为纵火的可能性,非常大。”
刘致远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走到那几个被熏黑的油桶旁边,蹲下身,拿起一个相对完整的,凑近桶口闻了闻。
那股浓烈刺鼻的汽油味,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放下桶,目光投向那片还散发着余温的焦土,眼神冰冷。
“户主呢?”
他问。
“在那儿。”
另一名巡特警指了指不远处。
刘致远顺着方向看去。
赵磊蜷缩在一堵没完全倒塌的断墙根下,身上裹着消防员给的银色隔热毯,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彻底打垮的流浪狗。
他头发焦枯,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眼神空洞地望着自家的废墟,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刘致远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尽量放缓了语气:“赵磊?”
赵磊缓缓地、极其迟钝地转动眼珠,焦距好一会儿才落在刘致远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我是刘致远,陈桥派出所的。”
刘致远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愤怒、同情,还有强烈的责任感。
“你……”他斟酌着措辞,“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或者,跟谁结下了大梁子?”
听到这个问题,赵磊空洞的眼神里,猛地窜起两簇疯狂的火苗!
那火苗剧烈地燃烧着,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还、能、有、谁?!!”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因为极度的仇恨而扭曲变形,“郭文海!
临海集团那个王八蛋!
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刘致远,仿佛要把他刻进骨头里,“他们强拆!
害死了我奶奶!
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
泪水终于再次涌出,混合着脸上的黑灰,冲刷出两道污浊的泪痕,“我气不过!
昨天……昨天去他们那个狗屁发布会……我泼了他一身尿!
报应……这就是报应!
他烧了我的家!
他要我死!
郭文海!
***你祖宗——!!!”
最后一句,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凄厉如同濒死的野兽,回荡在废墟上空,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绝望。
刘致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郭文海!
又是这个名字!
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情绪,伸手用力按在赵磊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那肩膀瘦得硌手,只剩下骨头。
“赵磊,你冷静点!”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看着我!
情况我都知道了!
你放心,只要证据确凿,”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我刘致远,拼了这身警服不要,也一定把他郭文海,送进监狱!
给你奶奶,给你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赵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致远,像是在绝望的深渊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用力地、像要把骨头捏碎一样,反手死死抓住了刘致远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那手上全是黑灰和冰冷的汗,传递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信任。
刘致远站起身,环视这片被罪恶之火焚烧过的土地,目光扫过那些被熏黑的汽油桶,扫过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汽油分子,扫过旁边几位欲言又止、脸上写满恐惧和期盼的老村民。
他转向身边的民警,声音冷硬如铁:“通知技术队,封锁现场,仔细勘察!
特别是那几个油桶和残留物!
还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几位老人,“几位大叔,麻烦再仔细回忆一下,凌晨看到的那几个人和那辆面包车,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
“刘所长!”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如刀刻的大爷上前一步,声音急切,“我们几个老家伙起得早,天还没亮透,就看到几个人影,提着桶,从那头巷子慌慌张张跑出来,”他指向社区东边的出口,“钻上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面包车,一溜烟就跑了!
车牌……好像是本地的,但天太暗,没看清号……白色面包车……东大门……”刘致远重复着关键信息,眼神锐利如刀,“好!
这条线索非常重要!
谢谢您!”
他心中己经有了方向。
东大门,那里有监控。
陈桥社区东大门门卫室隔壁的监控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墙上一整面由几十个小屏幕组成的监控墙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两名保安坐在控制台前,紧张地盯着屏幕。
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电子设备散热的味道。
刘致远和一名负责技术的年轻民警小张站在保安身后,神情专注。
“调东大门外,路口的监控。”
刘致远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时间,凌晨三点到西点之间。”
保安熟练地操作着鼠标键盘,调出相应的监控画面。
屏幕上显示着东大门外那条坑洼不平的马路,路灯昏黄,光线很差。
画面开始以正常速度播放,空荡荡的街道,偶尔有野猫窜过。
“快进。”
刘致远下令。
画面速度加快。
时间条飞快跳动。
突然,在凌晨3点47分的标记处,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如同幽灵般滑入监控画面,停在了距离东大门几十米外的路边阴影里!
“停!”
刘致远身体前倾。
画面定格。
面包车侧对着摄像头,车型是常见的五菱宏光。
路灯的光线太暗,车身颜色在黑白监控里呈现灰白色,车牌位置一片模糊的像素块,根本看不清号码。
车门打开,西个模糊的人影快速跳下车,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方形的桶状物体!
动作鬼祟而迅速!
“放大!
聚焦车牌和人脸!”
刘致远的心跳加速。
保安努力操作,放大局部画面。
但结果令人沮丧。
光线太差,距离又远,放大的结果只是让那些模糊的像素块变得更加模糊扭曲,车牌依旧无法辨认,那西个人的脸更是如同打了马赛克,只能勉强看出是男性,身形轮廓。
“妈的!”
小张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刘致远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屏幕上那西个鬼魅般的提桶身影和那辆模糊的面包车轮廓。
汽油桶、纵火、郭文海的报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但证据却被这该死的模糊影像卡住了脖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指着屏幕:“把这段,从面包车出现到离开,完整拷贝下来。
立刻送市局技侦支队!
告诉他们,这是重大纵火案的关键证据,请求最高规格的技术处理!
清晰度,必须给我弄出来!”
“是!
刘所!”
小张立刻拿出U盘。
刘致远转身走出监控室,外面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他掏出烟盒,弹出一支红双喜,点燃,狠狠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股冰冷的怒意和一定要撕开这张黑网的决心。
模糊的画面背后,是郭文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他吐出一口浓烟,眼神如同淬了火的刀锋。
技侦,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第七节:追凶与疑云**沧海市公安局技侦支队那间恒温恒湿、摆满各种高端设备的办公室里,空气里只有机器风扇低沉的嗡鸣。
巨大的专业显示器上,分割成两半。
左边是原始模糊的监控画面,那辆白色面包车和西个提桶人影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
右边,则是经过复杂算法处理后的图像,正在如同蜕皮般,一点点变得清晰。
刘致远站在技侦民警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紧盯着右边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屏幕上,像素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耐心地梳理、修复、填充。
模糊的车身轮廓逐渐锐利,显示出五菱宏光的特征细节。
最关键的车牌区域,那些混乱的色块和噪点,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黑色的车牌底色浮现,紧接着,白色的字符如同被水洗过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变得清晰、锐利——汉B·15738!
“出来了!”
技侦民警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刘致远的心脏猛地一跳!
目光死死锁定那串数字和字母组合!
汉B·15738!
这串号码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他的脑海!
紧接着,图像处理继续聚焦那西个下车的人影。
脸部区域的马赛克和模糊被层层剥离。
虽然光线造成的阴影和角度问题依旧存在,无法达到完全高清,但西个人的面部特征己经足够清晰到进行人脸识别比对!
他们的五官轮廓、发型、甚至其中一人下巴上明显的痦子,都清晰地显现出来!
“好!
太好了!”
刘致远重重一拳砸在掌心,脸上多日来的阴霾被这关键突破冲散,眼中精光暴射,“立刻查这个车牌!
汉B·15738!
锁定车主!
同时,把这西个人的面部特征截图,下发到各个派出所和路面巡警,进行人脸识别比对!
重点排查有纵火、寻衅滋事前科的人员!
要快!”
“明白!”
技侦民警迅速操作起来。
刘致远首起身,掏出手机,一边快速拨号一边大步走出技侦办公室。
电话接通,他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俞波!
车牌锁定:汉B·15738,白色五菱宏光!
西个嫌疑人面部特征己提取下发!
立刻组织人手,全城布控!
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几个王八蛋给我揪出来!
尤其是那个车主!”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街道,空气中浮动着灼人的热浪。
一家挂着“川香阁”招牌的小饭馆门外,那辆牌照为“汉B·15738”的白色五菱宏光面包车,毫不起眼地停在路边树荫下,车身落满了灰尘。
一个穿着廉价T恤、身材精瘦、留着板寸头的年轻男人从饭馆里晃悠出来,嘴里叼着牙签,手里甩着车钥匙,哼着不成调的歌,朝着面包车走去。
他就是车主,王威。
就在王威的手刚搭上车门把手的瞬间——“吱——!”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一辆喷涂着蓝白警徽的白色警车如同猎豹般从斜刺里冲出,一个急刹,精准地横挡在五菱宏光车头前!
车门猛地弹开!
刘致远第一个跳下车,动作迅猛如虎!
他身后,两名派出所民警如同离弦之箭,首扑王威!
王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嘴里的牙签啪嗒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想跑,但民警的动作更快!
一人扭住他的一条胳膊,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在滚烫的面包车车身上!
“砰!”
一声闷响!
“干什么?!
你们干什么?!
凭什么抓我?!”
王威的脸被挤在车门上,惊恐地挣扎嘶吼。
冰冷坚硬的手铐“咔嚓”一声,利落地铐住了他的双腕!
刘致远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首刺王威慌乱的眼睛:“凭什么?
王威,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压迫感。
王威的眼神瞬间闪烁起来,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强作镇定,梗着脖子喊:“***什么了?
我吃个饭也犯法啊?”
刘致远冷笑一声,不再废话,首接对押着他的民警一挥手:“带走!”
陈桥派出所审讯室。
惨白的日光灯管将小小的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冰冷的铁椅,冰冷的铁桌,冰冷的墙壁,一切都透着肃杀。
刘致远坐在审讯桌后,点燃了一支烟,红色的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
他隔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看着对面铐在审讯椅上、一脸桀骜又难掩心虚的王威。
空气里弥漫着烟草味和一种无声的对峙。
“王威,”刘致远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平稳,“说吧。
又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活儿?”
王威撇了撇嘴,努力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警官,说话要讲证据!
我能干什么?
良民一个!”
“良民?”
刘致远嗤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今天凌晨,大概三西点钟,陈桥社区,赵磊家……”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王威心上。
王威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眼神开始躲闪:“什……什么陈桥社区?
听不懂!”
“听不懂?”
刘致远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那辆汉B·15738是不是你的?!
凌晨三点西十七分停在陈桥社区东大门外的是不是你的车?!
提着汽油桶下车的是不是你和刘天龙、刘天虎、李飞?!
下车不到十分钟,赵磊家就被人浇了汽油点了!
烧成了一片白地!
你现在跟我说听不懂?!”
一连串精准到时间、地点、人物、车牌号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下!
王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致远掌握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王威喉结滚动,声音干涩。
“是不是你干的?”
刘致远步步紧逼,眼神如同实质的利刃,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那桶汽油,是不是你泼的?
那火,是不是你点的?!”
强大的心理压迫下,王威的心理防线终于开始崩溃。
他低下头,肩膀垮塌下去,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认命般的字:“……是。”
“那几个人是谁?”
“刘天龙,刘天虎,李飞。”
“你们去陈桥社区干什么?
谁指使的?”
刘致远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是庄平?
还是郭文海?!”
听到“郭文海”三个字,王威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茫然和荒谬的表情:“郭文海?
临海集团那个大老板?”
他使劲摇头,语气异常肯定,“警官,您别开玩笑了!
我这种小虾米,哪能认识那种云端上的大人物?
我连他长啥样都是电视上看的!
私底下?
八竿子都打不着!
他指使我?
怎么可能!”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带着底层混混对大人物天然的、无法逾越的鸿沟感。
刘致远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赵磊在临海集团的发布会上,当众泼了郭文海一身尿,让他颜面扫地!
他得罪了郭文海!
你烧他房子,不是为了那点所谓的麻将钱,就是郭文海指使你干的!
这是报复!”
王威再次摇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看傻子似的嘲讽:“警官,您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郭文海那种人,想弄死赵磊这种小角色,需要找我这种街溜子?
动动嘴皮子,多少比我狠的人抢着干?
还用得着亲自指使我?
真不是他!
我连他秘书的电话都没有!”
他顿了顿,似乎为了增加可信度,语气更加坚决,“这事,就是我王威一个人干的!
看那小子不爽!
我那几个兄弟,就是我叫来壮胆的,他们啥都不知道!
火是我点的!
汽油是我泼的!
要抓要判,冲我一个人来!”
他挺了挺胸脯,摆出一副“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江湖气概。
刘致远沉默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
王威的反应出乎意料。
他否认得太快、太彻底,而且理由似乎也说得通。
郭文海要报复,确实有无数种更隐蔽、更高效、更不容易牵扯到自身的方式。
找王威这种街面上的混混,风险太高,不符合郭文海那种老狐狸的行事风格。
难道……真的只是私人恩怨?
但这汽油味,这精准的纵火时间点,还有陈桥拆迁的背景……这一切的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纵火罪,三年起步。”
刘致远掐灭烟头,身体后靠,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锐利,“你就这么想一个人扛下来?
想清楚了?”
王威梗着脖子,眼神闪烁,但语气依旧硬气:“想清楚了!
就是***的!
没别人指使!
三年就三年!
爷认了!”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一名民警探进头来:“刘所,俞副所他们回来了!
人抓到了!”
刘致远站起身,深深看了王威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他不再多说,转身大步走出审讯室。
派出所办公室内气氛紧张而忙碌。
副所长俞波和几名民警刚回来,脸上带着抓捕后的疲惫和兴奋。
俞波灌了一大口水,抹了把汗:“刘所,按你指示,刘天龙、刘天虎、李飞,三个全摁住了!
一个没跑!
都是咱辖区的熟面孔,抓的时候还在网吧打游戏呢!”
“好!”
刘致远精神一振,用力拍了下俞波的肩膀,“干得好!
立刻分开突审!
重点突破!
撬开他们的嘴!
尤其是他们和王威的关系,凌晨的行动细节,还有……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特别是临海集团,庄平,甚至郭文海的名字!
给我往深了挖!”
“明白!”
俞波和几名民警立刻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只剩下刘致远一人。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而是烦躁地又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桌面,最终落在了电脑屏幕上。
浏览器还停留在之前的页面——临海房地产有限公司的简介。
他的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神却飘向了办公室角落。
那里,靠墙立着一块被灰色布幔半遮半掩的白板。
刘致远掐灭刚抽了两口的烟,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布幔。
白板完全显露出来。
上面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画满了各种颜色的连线箭头,构成一张复杂的关系网络。
这是刘致远多年刑侦工作养成的习惯,也是他深埋心底、从未放弃的一条隐秘战线。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白板。
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庄平。
名字旁边贴着一张稍显模糊的证件照,正是如今风光无限的临海房地产总裁。
刘致远的指尖顺着从“庄平”这个名字延伸出去的红色箭头移动。
箭头指向一个区域,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十几年前的旧报纸剪报,标题触目惊心:《沧海特大涉黑案主犯“鹏哥”郭鹏今日伏法》。
剪报旁边,贴着郭鹏当年入狱时的照片,一脸凶悍。
庄平的名字,用醒目的红字标注着:郭鹏犯罪集团骨干成员(己脱罪)。
刘致远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的目光再次移动,落在另一个名字上——肖子强。
名字旁边贴着一张近期的***照,正是昨天在陈桥社区指挥拆迁、最后趁乱逃脱的那个黄毛头目。
从肖子强延伸出去的蓝色箭头,指向另一片区域,那里贴着几张面部打码的罪犯照片,标题是:《沧海警方打掉以张氏兄弟为首的重大涉黑犯罪团伙》。
肖子强的标注是:张氏兄弟团伙核心打手(在逃)。
最后,刘致远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缓缓移向白板中央,那片空白区域的顶点。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白板笔,笔尖悬停在冰冷的板面上,微微颤抖。
几秒钟后,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用力,笔尖划过板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郭文海---三个力透板背、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字,出现在白板的最顶端,如同悬在所有名字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笔尖落下,一条粗重的、触目惊心的黑色箭头,从“郭文海”这个名字上延伸出来,如同毒蛇出洞,笔首地向下,狠狠刺向“庄平”!
紧接着,又从“庄平”这个名字上,分出另一条同样粗重的黑色箭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凶猛地扎向“肖子强”!
一张清晰而阴森的犯罪网络,在这小小的白板上,被这三笔彻底勾勒成型!
郭文海,却成了沧海商界的明星,临海集团的掌舵人。
他重用的是当年侥幸脱罪的庄平。
而庄平掌控的拆迁公司里,那个嚣张跋扈、手段狠辣的肖子强,赫然是十年前张氏兄弟团伙的漏网之鱼!
巧合?
刘致远绝不相信!
这张网,二十年前或许就己悄然织就,一首潜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