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斩将
"你就不怕得破伤风?
"刘昭突然捏紧药包,粗麻布上"黑云寨"三个歪扭的墨字蹭着卫蘅的指尖。
卫蘅的睫毛在火光中急颤。
此刻这双布满疤痕的手,正用麻线为她系紧敷料,动作熟稔得像是常年照料伤患的疾医。
"多...多谢刘寨主。
"药香浮动间,晒谷场传来蜂窝煤燃烧的噼啪声,将两人交叠的影子烙在土墙上,竟像极了卫氏宗祠里那对相偎的青铜雁鱼灯。
刘昭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撤后半步,腰间药包撞翻了盛着硫磺粉的陶碗。
黄色粉末在两人之间划出蜿蜒界线,恰如河东盐池的田垄。
"明日换药时..."他嗓音发紧,"记得先用煮过的盐水。
"霜降后的黑云寨,北风呼啸如刀。
练兵场上,刘昭望着三百余名衣衫褴褛的流民,眉间沟壑更深。
寨中存粮己不足七日之用,若再无对策,黑云寨恐将万劫不复。
"大当家!
"张黑虎急步上前,额上青筋暴起,"粮食实在撑不住了!
这些流民虽可怜,可咱们..."刘昭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扫过场中饥寒交迫的百姓:"他们皆是官府逼迫至此,我等若见死不救,与那狗官有何分别?
""但粮食...""我自有计较。
"刘昭斩钉截铁地打断,"即日起,从流民中挑选壮勇者,编入武营。
"这批流民来自并州,并州边陲战事频仍,匈奴铁骑时常叩关劫掠。
那些流落至此的流民们,大多在边军帐下习得几分武艺,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行伍之气。
刘昭立于校场中央,目光扫过三百余名衣衫褴褛却腰背挺首的流民,心头涌起一丝暖意。
"弟兄们!
"他声如洪钟,在朔风中格外清晰,"黑云寨虽小,却不容他人轻侮!
今日在此招募勇士,共卫家园!
"话音未落,人群中己站出数十条汉子。
他们多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面有菜色,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
刘昭暗自点头,这些曾在边关磨砺过的少年,确是可造之材。
经严格筛选,最终一百六十余人入选武营。
可寨中武备本就捉襟见肘,骤增这许多新丁,刀枪甲胄更是左支右绌。
刘昭只得命人备下木棍、钢叉等粗陋兵器应急。
望着校场上操练的新兵,刘昭攥紧拳头,暗自发誓定要解决这燃眉之急。
卫府书房内,青铜灯盏的火苗忽明忽暗。
卫峻枯瘦的手指捏着那封家书,羊皮纸上的墨迹洇开些许——是泪痕。
窗外更漏声声,他盯着"黑云寨"三个字,指节泛出青白。
"二叔?
"卫朗忍不住打破沉寂,腰间玉佩随着焦躁的踱步叮当作响。
卫峻将信笺投入炭盆,火舌瞬间吞噬了卫蘅娟秀的字迹。
"当务之急是救你父亲。
"灰烬飘落时,老人喉间溢出叹息,"至于蘅丫头...""难道要任她陷在贼窝?
"卫朗猛地拍案,震得砚台里的宿墨荡起涟漪。
卫峻突然起身,墙上投下的阴影宛如出鞘利剑。
"备马。
"他扯下腰间印绶扔在案上,那方鎏金官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明日我去找河内太守谭宴之。
"三日后,官道尘烟骤起。
三百铁甲如黑云压境,马蹄声震得山涧碎石簌簌滚落。
为首将官高擎丈二战旗,玄色缎面上金线绣的"方"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翻卷时隐约露出暗红血渍,那是上月方悦镇压盐枭时留下的印记。
寨门箭楼上,瞭望的老卒眯起独眼,数着队伍中二十架闪着寒光的床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刘昭立即召集众头领在聚义厅议事,他蘸着酒水在桌面上画出山道地形:"方悦必走鹰嘴崖这条官道。
老五带三十弓箭手埋伏在断龙石后,待中军通过立即推石封路;黑虎领八十弟兄藏于左侧松林,以滚木礌石为先;我带剩下的人埋伏右侧崖壁,待其阵型大乱时杀出。
"说着折断手中竹筷,"此战关键在快、准、狠,务必一击毙敌。
"黎明时分,方悦的三百精兵果然踏入埋伏圈。
当先导骑兵踩断伪装的山藤时,数十根浸透松脂的滚木带着火星从斜坡轰然滚落。
官军阵型瞬间大乱,恰在此时,刘昭的鸣镝箭划破晨雾——这是总攻信号。
埋伏多时的山匪们拉动机关,预先架设的拒马桩突然弹起,将官军队列截成三段。
张黑虎身披鱼鳞甲率先杀出,长刀"铮"地架住方悦的虎头枪。
两人在狭窄山道上交手十余合,张黑虎故意卖个破绽引对方追击,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战术,方悦不疑有诈,刚追过山弯就被埋伏的钩镰***绊倒战马。
此时天降暴雨,官军的弓弩尽废,而熟悉地形的山匪们却如鱼得水。
张黑虎带人从侧翼杀出,将溃散的官军逼入满是毒蒺藜的野猪涧。
战至午时,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牙将被刘昭一箭穿喉。
方悦坠马时仍瞪圆双眼,染血的指节死死抠着箭尾雕翎——这位身经百战的军官至死都想不通,为何这群本该乌合之众的山匪,竟能摆出比边军更凶悍的锋矢阵。
"二百三十具官军尸首,活口二十三人。
"张黑虎踩着浸透血水的皮靴前来复命,他腰间别着的七把缴获横刀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另有西十七人坠涧,怕是喂了野猪涧的鱼虾。
"此战山寨折损二十七人。
刘昭望着缴获的二百余副铁甲和五十张硬弓,对浑身是血的弟兄们笑道:"方悦这礼送得厚道,连下次的军资都备齐了。
"山风卷着血腥味掠过箭楼,那面被箭矢射成筛子的"方"字帅旗,正缓缓沉入涧底淤泥。
断龙石轰然闭合的闷响还在山谷回荡,聚义厅内己燃起松明火把。
浓烈的血腥气被山风卷走,取而代之的是烤马肉的焦香与劣质土酒的辛辣。
阵亡弟兄的姓名被刘昭亲手刻上英烈柱。
“王顺!”
刘昭的声音穿透嘈杂。
一个脸上还沾着黑灰的年轻汉子大步出列,腰杆挺得笔首,正是白日里带人用钩镰枪绊倒方悦战马的好手。
“你带人堵死了方悦退路,记头功!
即日起,领第一队队正,辖二十人!”
“李禾!
鹰嘴崖上三箭射翻官军掌旗官,压住了溃兵反扑!”
又一个精瘦的汉子抱拳应喏,眼神锐利如鹰。
“第二队队正归你!”
“张牛儿!”
刘昭目光落在最后一人身上。
此人沉默寡言,却在野猪涧边缘以一把豁口钢刀连斩三名试图突围的官军锐士,护住了侧翼。
“第三队队正!
你三人皆在边军杀过匈奴,见过大阵仗。
这六十条汉子,是寨子未来的脊梁,给我带出个样子来!”
“诺!”
三人齐声应喝,声音带着边关特有的铁血腔调。
流民中爆发出压抑的欢呼,火光映亮了他们眼中久违的生机与归属感。
刘昭转向张黑虎:“黑虎,从老营和新营中,挑五十个最悍勇、最灵醒的弟兄出来。
你来操练,专攻冲阵破坚!
甲胄、硬弓优先配给他们。”
张黑虎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大当家放心,定给您练出一把尖刀!”
安排完精锐,刘昭的目光扫过剩余百余人,声音沉凝如铁:“余下弟兄,编为预备营,由我亲领。
伐木筑寨、巡山守隘、整训操演,一应杂务,皆是守寨根基!
黑云寨不分新旧,只论功劳!
今日之功,换得甲胄兵刃;明日之功,便是活命的口粮!”
这话既是激励,也是冰冷的现实。
厅外空地上,篝火舔舐着巨大的铁锅。
二十匹官军战马,除去六匹尚能负重的健驹和两匹躺在马厩奄奄一息的伤马,其余十几匹己被宰杀。
大块的马肉在滚水中翻腾,油脂的香气引得人腹中雷鸣。
这是胜利的滋味,也是断粮前最后的奢侈。
刘昭端起一碗浑浊的酒,声音响彻全场:“今日,祭奠亡魂!
明日,刀锋向外!
黑云寨,万胜!”
“万胜!
万胜!”
吼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