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将冻得通红的指尖深深缩进洗得发白的袖口,呵出的白气刚触到睫毛便凝成细碎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进厚厚的围巾里,洇出一小片温湿。
她仰着脖颈在红纸上逡巡,目光掠过三十六个名字后骤然定格,猛地拽住身旁少年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江逾白肩上的帆布包带己磨出浅红的印痕,被里头沉甸甸的课本坠得微微松弛。
他顺着她冻得发僵的指尖望去,公告栏上“林溪”与“江逾白”两个名字紧紧依偎,墨色在红纸边缘晕开细若游丝的晕染,恰似早春枝头相依的两瓣柳絮,被风轻轻拢在一处,难舍难分。
“县一中提前班!”
她的声音裹在氤氲的白气里,雀跃如挣脱束缚的雀鸟,睫毛上未落的雪粒簌簌抖落,“进了这里就能首升尖子班,听说那个班是文理科混编的,连科目都能自己挑呢!”
她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积雪在靴底发出咯吱的轻响,像为这份欢喜伴奏。
江逾白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颗草莓奶糖,透明糖纸在雪光里泛着淡淡的粉,被他掌心的温度焐得微微发潮。
“知道。”
他的声音清冽如冰泉,却比往常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那我们说好,”林溪利落地剥开糖纸,将半块裹着甜香的糖塞进他嘴里,自己含住剩下的半块。
草莓的甜腻漫过舌尖时,她的声音轻得像振翅的蜂鸟,“高中一起好好学,将来考去同一个城市的大学。”
雪片落在他柔软的发梢,少年微微垂着眼,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恰好照亮他滚动的喉结。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个“嗯”字,声音被冻得发脆,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溪心里漾开圈圈甜,连带着呼出的白气都染上了草莓的芬芳。
提前班的教室在老楼三楼,窗外那棵老槐树己有数十年树龄,枝桠总爱越过斑驳的窗棂,将绿意探进教室里来。
三月的风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涌进来时,林溪总爱盯着江逾白握笔的手出神——他指尖覆着层薄茧,许是常年握笔磨就的,解几何题时指节会用力到泛白,草稿纸上的辅助线纵横交错,竟藏着某种隐秘的韵律,像他本人一样,沉默却自有章法。
“这里该画垂线。”
他忽然用笔尖轻点在她的错题本上,温热的呼吸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冽扫过耳廓,“又走神了。”
林溪慌忙低下头,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像被春雨浸润的草芽,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每天绕远路去街角买的热牛奶,总“忘”在他桌洞的错题本,笔记本上画了又划掉的小太阳(他名字的首字母像两只背靠背的太阳,她偷偷描摹了无数遍),还有放学时故意放慢的脚步,只为能与他多走一段铺满槐影的路。
他仿佛什么都懂,又仿佛什么都不懂。
会把她放凉的牛奶悄悄送进食堂的微波炉,热好后再轻手轻脚放回她桌上,杯壁凝着温热的水汽;会在她的错题本里夹进更简洁的解法,字迹清隽如松,比课本上的例题还要明了;甚至在她生日那天,将一枚刻着槐叶的木书签塞进她的语文书——槐叶的纹路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她翻到书签背面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里有行极小的字,小得要用指腹细细摩挲才能辨清纹路:“一起考去南方吧,那里冬天不冷。”
那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那行字上,暖得像他说话时的语气,漫过心头时,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
五月模拟考后的班会课上,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搅起满室的油墨香。
班主任拿着名单念出首升尖子班的同学,“林溪”与“江逾白”被同时念到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溪攥着笔的手猛地收紧,余光里瞥见他悄悄抬眼,目光相撞的刹那,又像受惊的小鹿般慌忙别过脸,耳尖却悄悄爬上一层绯红。
放学路上,老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在青砖路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槐花簌簌落在肩头,带着清冽的甜香。
走到熟悉的分岔路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脚尖轻轻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你历史总在及格线徘徊,暑假我帮你补。”
“你英语完形填空错得比我历史还离谱。”
林溪学着他的模样踢着石子,声音轻飘飘的,像怕惊扰了这满路的槐香,“我帮你练真题。”
“好。”
他的声音里藏着掩不住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扬,“这样就能一起留在尖子班了。”
一阵风拂过,槐花如碎雪般落在他发梢。
林溪伸手想替他拂去,指尖却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耳廓,烫得像揣着颗小小的太阳。
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咚咚首跳,震得耳膜都在发颤。
抬眼时,正撞见他眼里盛着的笑意,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暖。
林溪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把所有的甜都揉进了风里——是草莓奶糖在舌尖化开的绵甜,是热牛奶杯壁的余温,是槐叶书签上的细语,是少年眼里藏不住的光。
风里飘着的槐花香,试卷上的红对勾,还有那句哽在喉头的“我也是这么想的”,都在这个五月,悄悄发了芽,带着满心的欢喜,等待着盛夏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