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盯着课本上的铅字,那些熟悉的笔画忽然开始扭曲、晕染,渐渐化成一团团模糊的色块。
周围琅琅的读书声像隔着厚重的玻璃,嗡嗡地闷在耳鼓里,听不真切。
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阵阵发黑,想撑着冰凉的桌沿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下一秒便失去了力气,一头栽倒在地。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似乎看见江逾白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可他刚迈出半步,就被身旁的苏曼琪伸手拉住了胳膊,那只白皙的手搭在他的校服袖子上,像根突然绷紧的弦,生生拽住了他的脚步。
再次睁开眼时,病房的白墙白得晃眼,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带着清冽的凉。
妈妈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弧线,见她醒了,手猛地顿了顿,苹果皮“啪”地断成两截:“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加贫血,是不是又为了赶作业没好好吃饭?”
输液管里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滴,一滴,又一滴,落在瓶身上的声音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林溪望着窗外飘起的冷雨,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突然想起去年深冬她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江逾白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来送课堂笔记。
他的鞋子湿透了,裤脚结着冰碴,却把笔记本护在怀里,用体温焐得温热,封面上还放着颗用塑料袋裹了三层的奶糖,糖纸被体温焐得发皱,却一点没受潮。
“他……没来过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寂静的病房里,连自己都快听不清。
妈妈以为问的是爸爸,摇了摇头,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你同桌小陈打电话来帮你请假了,说老师让你安心养病。”
住院的第五天,窗外的雨停了,天依旧是灰蒙蒙的。
同桌发来几张截图,说是苏曼琪发在班级群里的,配文是“竞赛小组加班ing,冲鸭”。
第一张照片里,江逾白坐在书桌前看竞赛题,苏曼琪站在他身后递咖啡,台灯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亲密得像一幅画;还有张是在食堂,他正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给苏曼琪,女生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林溪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啪”地掉在床头柜上,屏幕磕出一道裂痕。
输液的那只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冻得她指尖发麻。
护士进来换吊瓶时,看见她把脸深深埋在被子里,肩膀抖得像秋风里被吹得翻卷的落叶,被子湿了好大一片。
出院那天,阳光出奇地好,金闪闪地铺在地上,却暖不透心里的寒凉。
林溪刚走到校门口,手机就响了,是姑姑打来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溪溪,你奶奶她……凌晨走了。”
奶奶总爱在枕头下藏着水果糖,等她周末回家时偷偷塞给她,还总念叨着“我们溪溪要考去南方,那里暖和,冬天不用冻手”。
林溪握着手机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的路变得陌生又漫长,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回到学校时,月考成绩刚贴在公告栏上。
红纸上的名字依旧密密麻麻,林溪的名字却从顶端滑落到了第二十名,那个红色的数字像道狰狞的疤,刻在纸上,也刻在心上。
而江逾白的名字依旧牢牢钉在第一的位置,旁边紧挨着的是苏曼琪——她考了第二,两个名字靠得那样近,像当初她和他的名字一样。
两人正站在红榜前说话,苏曼琪指着她的名字,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江逾白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说“她怎么考成这样”。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转身就往教学楼跑,冲进教室趴在桌子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哭了整整一节课,首到上课铃响才勉强止住抽噎。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以为是同桌,哽咽着抬起头,却看见苏曼琪站在面前,手里拿着包崭新的纸巾:“林溪,你别哭了,江逾白说……这次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努力就好了。”
“他让你来的?”
林溪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苏曼琪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不是的,我只是看你哭得太伤心……滚开。”
林溪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砸在胸前的校服上,“别用他的话来假好心,我不需要。”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同学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苏曼琪的眼圈瞬间红了,捂着嘴跑回自己的座位。
林溪清清楚楚地看到,江逾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关心,只有一片冰封的疏离,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那天下午的课间,林溪去水房打水,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见两个女生压低了声音说话。
“你看苏曼琪最近跟江逾白走得多近,听说她爸爸是教育局的领导,江逾白跟她搞好关系,以后不管是保送还是竞赛加分,肯定都有好处。”
“可不是嘛,以前他跟林溪形影不离的,现在连话都很少说了……”林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指尖冰凉。
原来不是突然的冷漠,也不是她做错了什么,只是他有了更好的选择。
那个曾经跟她约定要一起考去南方的少年,那个说过南方冬天不冷的少年,终究还是被更平坦、更光亮的路吸引了,把她和那些天真的约定,都丢在了原地。
走廊的风穿堂而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深秋的寒意,凉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