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舟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只看到蛛网密布的房梁和漏风的窗棂投下的惨淡月光。
这是哪里?
她不是应该在那场精心策划的宫宴上,饮下那杯御赐的毒酒,然后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吗?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撕裂了她的胸腔,带来熟悉的铁锈味。
她低头,看到自己枯槁的手和破旧的衣袖,这不是她身为国公夫人时应有的模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刻骨的寒意。
“长姐,你总是这般管束我们,莫非是见不得我们好?”
堂妹林婉晴那张娇媚却刻薄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若不是你当年阻挠,我早己拜入王将军门下,何至于如今只是个小小校尉!”
堂弟林浩宇愤恨的目光如刀子般刺来。
“挽舟,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夫君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转身却搂着她的庶妹,“但她才懂我的心。”
最后是那杯酒,陛下亲赐,表彰她多年为国公府操劳,却成了送她上路的毒药。
原来,她一生心血,换来的全是怨恨与背叛。
“醒了?”
一个尖酸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林挽舟猛地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嬷嬷端着一碗浑浊的水走进来,满脸不耐烦。
“既然没死成,就省着点折腾人。”
老嬷嬷将碗重重放在地上,水溅出大半,“还以为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夫人呢?
进了这冷宫,连条狗都不如!”
冷宫?
林挽舟瞳孔骤缩。
是了,饮下毒酒后,她没有被立即毒死,而是被废黜名分,扔进了这冷宫等死。
“水……”她艰难地开口,喉咙干裂得发痛。
老嬷嬷嗤笑一声:“等着吧,什么时候老心情好了再给你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声。
“她真的在这里?”
是林婉晴的声音。
“嘘,小声点,毕竟姐妹一场,总得来送最后一程。”
这个温婉的嗓音属于她的庶妹,如今的新国公夫人。
门被推开,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走了进来,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们用绣着精致花纹的绢帕掩住口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得意。
“长姐,别来无恙?”
林婉晴娇笑着,蹲下身来与她对视,“哦,我忘了,你看上去很不好呢。”
林挽舟死死盯着她们,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陛下仁慈,留你全尸,还允我们姐妹来见你最后一面。”
庶妹柔声道,眼中却满是快意,“姐姐放心去吧,国公府我会好生打理,夫君我也会悉心照料。”
“你们……”林挽舟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可怕,“为何……为何?”
林婉晴突然尖声笑起来,“因为你管得太多了!
从小到大,什么都要管!
我们穿什么、见谁、学什么,全要经过你同意!
你凭什么?”
“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后,你更是变本加厉。”
庶妹接话,声音依旧温柔,却字字诛心,“以守护家族为名,将我们牢牢掌控在手心。
你可知道,浩宇本有机会立下军功,就因你怕他冒险,硬是拦下了?”
林挽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那次军事行动明显是送死,她动用所有人脉才将浩宇从名单上撤下!
“还有婉晴的婚事,那位李公子虽家道中落,却是真心待她,你非要拆散,将她许给那个年过半百的侍郎!”
那是因为李公子嗜赌成性,家暴成性!
而那位侍郎虽年长,却为人正派,能保婉晴一世安稳!
“最可恨的是,你明明知道我与姐夫两情相悦,却占着嫡女的位置不肯相让,逼得我们只能暗中往来……”庶妹说着,竟落下泪来。
林挽舟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她为保护他们所做的一切,在他们眼中竟全是阻碍和迫害?
“你们……可知苍狼谷真相……”她艰难地问出最深的痛。
父亲和兄长的死,一首是她的心结。
林婉晴和庶妹对视一眼,忽然同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破败的宫殿中回荡,格外瘆人。
“好姐姐,到了这个时候,告诉你也无妨。”
庶妹俯下身,红唇几乎贴到她的耳朵,声音轻柔如情人低语,“那日敌军为何能精准地找到父亲和兄长的位置?
因为有人送去了他们的行军路线啊。”
林挽舟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谁……”她嘶声问,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当然是你最疼爱的浩宇弟弟。”
林婉晴咯咯笑着,“他急需一场功劳证明自己,与北狄人做了笔交易……可惜啊,事情败露了,幸好永昌侯府帮我们压了下来,不过代价嘛……”代价就是她林挽舟必须死!
永昌侯府是林家政敌,一首想吞并林家势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无尽的悔恨与愤怒如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
她一生守护,竟养出了一群白眼狼!
不仅害死了父亲和兄长,最终还要了她的命!
“你们……不得好死……”她用尽最后力气诅咒,鲜血从口中涌出。
“省省吧,长姐。”
林婉晴站起身,拍拍裙摆,“好好上路,来世记得别再多管闲事了。”
两个女子大笑着转身离去,留下林挽舟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挣扎。
意识逐渐模糊,恨意却如烈火般燃烧。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我林挽舟绝不会再为这些白眼狼付出分毫!
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所有害我林家之人,一个都逃不掉!
强烈的执念中,她彻底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时,震耳欲聋的哭声和哀乐冲入耳中。
林挽舟猛地坐起身,震惊地环顾西周。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这是她在永宁侯府的闺房!
而身上穿着的是素白的孝服!
“大小姐,您醒了!”
贴身侍女云雀红着眼眶快步走进来,“您晕倒了大半日,可吓死奴婢了。”
林挽舟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白皙、柔嫩,充满活力,不再是冷宫中那枯槁的模样。
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感光滑紧致。
“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云雀哽咽道:“大小姐节哀,今日是老侯爷和世子的头七啊……”头七?
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第七日?
她重生了!
回到了命运转折的那一刻!
强烈的狂喜和震撼席卷全身,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老天有眼!
竟真的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整理好情绪,林挽舟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冰冷决然的光芒:“更衣,我去灵堂。”
再次站在熟悉的灵堂前,看着棺椁中父亲和兄长冰冷的遗体,林挽舟的心依旧痛如刀绞,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心。
这一次,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那些白眼狼,那些仇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灵堂里跪着一排弟妹,个个披麻戴孝,哭声却各有心思。
林婉晴跪在那里,眼角余光却不时瞟向门外,似乎在期待谁的到来。
林浩宇虽然低着头,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他的不甘与野心。
其他几个年纪小些的,则是真的在害怕哭泣,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吊唁的宾客中,永昌侯府的人也来了,假惺惺地上香慰问,眼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林挽舟冷眼看着这一切,前世种种如在眼前。
仪式过半时,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快步走进来,在林婉晴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婉晴眼睛顿时一亮,随即又换上悲戚的表情,悄悄拉了拉林浩宇的衣袖。
来了。
林挽舟心中冷笑。
前世就是这样,林婉晴的外祖家派人来接她“暂住散心”,她假意推脱,自己这个“好长姐”还百般挽留,最终却抵不过她“思亲心切”,允了她去。
这一去,就是投向永昌侯府阵营的开始。
果然,不一会儿,林婉晴就跪行到她面前,未语泪先流:“长姐,外祖母听闻家中变故,忧思成疾,想接我去小住几日尽孝……可、可如今家中这般,我怎能离去……”若是前世,林挽舟必会心疼地扶起她,温言安慰,并坚决留住她。
但现在——林挽舟低头看着演技拙劣的堂妹,心中冰冷一片。
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灵堂:“人各有志,想走的,我不拦着。”
刹那间,满堂寂静。
所有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这位刚刚丧父失兄的侯府嫡长女身上。
林婉晴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僵住,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她。
林挽舟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冷冽如冰,重复道:“想去便去,好自为之。”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中。
这位以家族为重、对弟妹呵护备至的长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林挽舟挺首脊背,转身面向父亲的灵位,无人看见她眼中翻涌的滔天恨意与决绝。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