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基本消退,力气也回来了七八分。
流朱和几个小丫鬟伺候她梳洗,看着镜中那张日渐恢复血色、越发清艳动人的脸,她的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她知道,平静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那柄名为“选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用过早膳,是一碗熬得糯烂的碧粳米粥并几样精致小菜,味道清淡适口。
她正拿着一卷书,靠在窗边的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既是掩饰,也是强迫自己习惯这些竖排繁体、没有标点的文字——就听见院外隐约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似乎是门房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压低了的、带着某种紧张和兴奋的交谈声。
甄嬛的心猛地一跳,捏着书页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来了吗?
这么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流朱也好奇地侧耳听着,脸上带着点懵懂。
没过多久,就见管家甄忠步履匆匆却又刻意放轻地穿过庭院,朝着父亲书房的方向疾步而去,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郑重和微妙喜悦的神情。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到她房门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对着守在门口的浣碧低声道:“浣碧姐姐,前头传来消息,说是宫里来人了!
捧着黄绢圣旨呢!
老爷让赶紧通知夫人和小姐们去前厅接旨!”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甄嬛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瞬间,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窜上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西肢百骸变得僵硬冰凉。
圣旨……选秀……紫禁城……皇后……华妃……安陵容……皇帝……那些她曾在屏幕上看到的阴谋、挣扎、背叛、死亡……如同潮水般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小姐!
小姐您听到了吗?
宫里来圣旨了!”
流朱显然也从浣碧那里得到了消息,兴奋地转过头,脸上红扑扑的,“定是选秀的事定了!
小姐您……”她的话在接触到甄嬛脸色的瞬间戛然而止。
甄嬛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比昨天病着时还要难看,嘴唇甚至微微颤抖着,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抗拒?
仿佛听到的不是荣耀的圣旨,而是索命的符咒。
“小姐……您、您怎么了?
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流朱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她,担忧地问。
浣碧也闻声走了进来,看到甄嬛这副模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和探究,但她很快低下头,恭敬道:“小姐,老爷夫人让即刻去前厅,宣旨的公公等着呢。”
甄嬛猛地回过神。
不行!
不能失态!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任何马脚!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一下,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暂时清晰了一些。
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极其虚弱勉强的笑容,声音发飘:“没、没事……许是方才起得猛了,有些头晕……扶我起来,更衣,去接旨。”
流朱和浣碧连忙帮她整理略微有些褶皱的衣裙,扶着她站起身。
甄嬛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前往前厅的路上,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我不想宫斗啊!”
内心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我只是个想好好过日子、最多有点事业心的现代女性!
为什么要把我扔到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勾心斗角?
步步惊心?
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
还要连累家人?
这比商场博弈可怕一万倍!”
她回想起《甄嬛传》的剧情:初入宫时的战战兢兢,被华妃刁难罚跪小产时的绝望,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痛彻心扉,被皇后设计穿纯元故衣时的冰冷,甘露寺的艰辛,凌云峰的短暂温暖,回宫后的步步为营,看着眉庄血崩而死的无力,亲手送走果郡王的肝肠寸断,最后虽然站到了顶峰,却失去了几乎所有真心待她之人,只剩下无边孤寂……每回忆一幕,她的心就冷一分。
那不是一个故事,那是她即将亲身经历的、血淋淋的人生!
逃避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装病?
现在圣旨都到了,装病抗旨是死路一条。
毁容?
且不说下不下得去手,毁容欺君同样是重罪,还会连累家族名声。
逃跑?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能逃到哪里去?
一个孤身女子在外,下场可能比进宫更惨。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前厅到了。
厅内气氛庄重而肃穆。
父亲甄远道和母亲己经穿戴整齐,恭谨地站在最前方。
小玉娆也被嬷嬷抱着,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下人们垂手侍立在两侧,大气不敢出。
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太监服饰、神情矜持的中年公公手持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站在那里,眼神扫过众人,带着内廷之人特有的审视和优越感。
甄嬛的出现让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
甄母看到她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用眼神示意她赶紧站好。
甄远道神色凝重,对着宣旨太监微微躬身:“公公,小女到了。”
那太监目光在甄嬛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对她出色的容貌略有赞许,随即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嗓音响起:“甄氏接旨——”甄家上下所有人,立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甄嬛被流朱扶着,机械地跟着跪下,低着头,看着冰冷光滑的地砖,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那太监展开圣旨,开始用那种特有的、拖着长调的腔音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甄氏远道之女甄嬛,毓质名门,性秉柔嘉,克娴内则……特册为答应,于本月十五日,备选入宫,钦此——”后面一大堆文绉绉的褒奖词和套话,甄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耳朵里反复回荡着那几个字——“册为答应”、“备选入宫”!
虽然早知道结果,但亲耳听到这正式的、不容置疑的旨意,还是如同晴天霹雳,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击碎。
历史的车轮,或者说剧情的惯性,无情地碾压了过来。
“臣(臣妇)(奴婢)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甄远道带领着全家,叩首谢恩。
声音在厅堂里回响。
甄嬛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跟着叩头,跟着起身。
动作僵硬,眼神空洞。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到甄远道手中,脸上堆起了笑容:“恭喜甄大人,恭喜甄小姐了。
令嫒品貌出众,他日必得圣心,前程不可***啊。”
甄远道连声道谢,示意管家奉上早己准备好的丰厚的谢仪。
那太监掂了掂分量,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又说了几句吉利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太监一走,前厅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兴奋和喜悦。
下人们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纷纷向甄远道、甄母和甄嬛道喜。
“恭喜老爷!
恭喜夫人!
恭喜大小姐!”
“大小姐真是好福气!”
“咱们甄家要出娘娘了!”
甄母的眼圈有些发红,是高兴也是不舍,拉着甄嬛的手:“嬛儿,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到了宫里,定要谨言慎行,好生伺候皇上……”话语间充满了母亲的叮咛和担忧。
玉娆也懵懂地知道姐姐要进宫了,扯着她的衣角:“姐姐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什么时候回来?”
甄远道看着女儿苍白失神的脸,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既有女儿中选、家族有望的欣慰,也有对深宫莫测的深深忧虑。
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嬛儿,圣意己定,这便是你的命数了。
回去好生准备吧,宫中规矩繁多,万不可行差踏错。”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家中……你不必挂心。”
所有人的话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地传入甄嬛的耳中。
她看着父母既喜且忧的脸,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周围兴奋的仆人,只觉得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将她彻底淹没。
他们都在为“甄嬛”即将成为宫妃而高兴,而只有她知道,这条路通往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荆棘密布、白骨累累的深渊。
命数?
难道她穿越而来,就是为了重复一遍那己知的悲剧?
就是为了失去所有珍爱之人,最后变成一个孤家寡人?
不!
她不是原来的甄嬛!
她是林妍!
她来自一个倡导自由、平等、掌握自己命运的时代!
她拥有她们都没有的上帝视角和现代思维!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真的……只能认命吗?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疯狂滋长。
如果注定要入宫,她能不能利用自己对剧情的了解,避开那些致命的坑?
她能不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想保护的人?
她能不能……在那吃人的地方,杀出一条不同的生路?
巨大的恐惧依旧存在,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屈服的火苗,开始悄然点燃。
她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欣喜的众人,最后落在父亲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上。
那不仅仅是一份荣耀,更像是一道冰冷的催命符,但同时,似乎也成了她在这个时代,唯一清晰可见的、充满险恶的……征途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