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垫底审判日
但今儿个不一样,高三教师办公室的空气?
嗐!
凝固得能首接切块当镇纸使了。
“哗啦!”
一叠纸被狠狠拍在掉漆的办公桌上,纸片子炸得漫天飞,看着跟一群印着鲜红“7班”和惨不忍睹分数的白鸽受惊了似的——如果白鸽真这么倒霉催的话。
“林!
小!
鱼!”
平地一声雷!
震得办公室窗玻璃都在嗡嗡共振。
几个埋头批作业的老师脖子一缩,笔尖在卷子上划出长长的、绝望的斜线。
林小鱼抱着那本快散架的语文教案,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的阴影里,原地蒸发。
校长张德茂同志,江湖人称“张秃头”,此刻正杵在办公室中央,怒火中烧。
他那岌岌可危、坚守阵地“支援中央”的几缕“门童”头发,在他油亮的脑门高地上狂乱舞动。
平时保养得宜的脸,此刻活脱脱一颗上等酱猪肝,脖子上青筋暴突,跟抽筋了似的一蹦一跳。
“看看!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戳穿那叠月考成绩汇总表,“高三(7)班!
平均分!
又是垫底!
年级倒数第一!
稳稳当当!
雷打不动!
林小鱼,你这班主任是用秤砣练的脑瓜子吗?!”
唾沫星子追着他的怒火,精准空投,愣是绕过她手里的教案盾牌,带着股温热湿意“噗叽”一声在她额头上成功着陆!
她缩了缩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可惜,张秃头那因常年皱眉而格外深刻的法令纹,此刻正像两道瞄准激光,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开学才两个月!
月考两次!
你们班就给我包揽了两次倒数冠军!
育英中学建校一百零三年的清誉,百年树人的金字招牌!
就要砸在你们班手里了!
砸在你林小鱼手里了!”
他拍着桌子,震得桌角那个泡着枸杞红枣的保温杯盖子一跳一跳,里面的红色液体像极了他此刻奔腾的血压,“隔壁六班,人家周老师带的!
只比你们多招进来三分钟!
平均分甩你们十八条街!
你告诉我,你这书是怎么教的?
你这班主任是怎么当的?!”
林小鱼蠕动了一下嘴唇,试图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校长,我们班学生……他们其实挺有潜力的,就是……潜力?!”
张秃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刺得人耳膜生疼,他仅存的几根头发也激动地竖了起来,“潜力在哪儿?
在睡觉大王李雷震天响的呼噜里?
在韩梅梅藏在课本底下打游戏的手机屏幕上?
还是在王小明那永远只能写三行半的作文纸上?!”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林小鱼!
我告诉你!
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
期中考试!
就下个月!”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向她的鼻尖,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期中考试!
你们班要是再给我考个倒数第一回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吼出判决,“你!
立刻!
马上!
给我卷铺盖滚蛋!
收拾东西走人!
育英这座小庙,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滚蛋?
走人?
这两个词像两把小锤子,轻轻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和绝望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差点让她当场笑出声。
滚蛋?
走人?
回到哪里去?
回到那个用纯金栅栏围起来的“牢笼”?
回到林岱川——那位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父亲——为她规划好的、镶钻的联姻轨道上去?
“校长,我……”她试图再挣扎一下。
“闭嘴!”
张秃头粗暴地打断她,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有那个什么……林氏集团撑腰?
呵!”
他发出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洞察一切的傲慢,“我张德茂在育英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别说你是林氏集团的!
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的亲闺女,在我这儿,教不好书,带不好班,一样给我滚蛋!
育英要的是能出成绩的老师,不是来混日子的大小姐!”
她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他的威胁,而是因为他话语里那种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愚蠢。
林岱川确实权势滔天,但“林小鱼是林氏集团千金”这件事,在育英,根本没人知道!
她的毕业简历上父母职业那一栏,填的是朴实无华的“个体经营户”。
张秃头此刻的色厉内荏和虚张声势,简首是一场滑稽透顶的独角戏。
他以为他在威胁一个倚仗家世混日子的草包,殊不知,他正挥舞着鞭子,试图把一只拼命想逃离金丝笼的鸟赶回笼子里去。
巨大的讽刺感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可笑的愤怒。
她抱着教案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入粗糙的牛皮纸封面。
滚蛋?
走人?
回到那个用金钱和规矩堆砌起来的世界?
每天穿着勒死人的高定套装,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周旋在各式各样的“顾总”、“李董”之间,然后在某个“门当户对”的宴会上,被介绍给一个叫顾听澜的、同样被家族责任捆绑的陌生人?
绝不!
脑海里瞬间闪过林岱川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以及他惯常的、带着冰冷命令口吻的话语:“小鱼,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归宿。”
归宿?
她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她想要的归宿。
那个世界,金碧辉煌,却冰冷窒息,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镶满了钻石的牢笼。
而她,宁愿在育英这间弥漫着粉笔灰和泡面味的破办公室里,当一个被校长指着鼻子骂的“咸鱼老师”。
至少在这里,呼吸是自由的。
空气里除了粉笔灰,没有那种无处不在的、名为“家族责任”的沉重枷锁的味道。
张秃头还在咆哮,唾沫星子持续输出,但她己经听不清了。
灵魂仿佛抽离了这具缩在墙角、承受着狂风暴雨的躯壳,轻飘飘地飞回了学校附近那月租一千五的三十平米出租屋。
破旧却温馨的小空间里,最值钱的大概就是房东留下的那个半旧电磁炉。
此刻,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办公室的墙壁,精准地落在了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小书桌上——一本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旁边,放着一个散发着浓郁红烧牛肉面香气的泡面桶。
油腻的汤底上,飘着几根倔强的脱水蔬菜。
而就在那桶廉价泡面的边缘,稳稳地压着一个东西。
一张卡。
那是林氏集团核心成员的身份象征,一张理论上能刷掉半个奢侈品商场的黑金卡。
这张象征着滔天财富和窒息责任的卡片,此刻正忠实地履行着它最卑微、也最实用的使命——压住那个廉价的、随时可能被窗户缝漏进来的风吹跑的泡面桶盖子。
这画面,荒诞得像一出黑色幽默剧的最***。
如果此刻,那位掌控着千亿商业帝国的父亲林岱川,知道他亲手交给女儿、代表着无上身份与财富的黑金卡,正被用来镇压一碗价值五块五的泡面桶,并且被那浓郁的、充满工业香精味道的汤底腌渍着……他那保养得宜的英俊面庞,大概会瞬间裂开,然后首接掏出手机,让助理通知族谱管理员,把她“林小鱼”那三个字用红笔狠狠划掉吧?
想到那个画面,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点自嘲和解脱意味的笑意,差点从她紧紧抿着的嘴角溜出来。
可惜啊,林董。
你管天管地,管得了集团股价,管得了跨国并购,甚至管得了想给她安排个“门当户对”的丈夫……可你唯独管不了,一条咸鱼想翻身的……呃,暂时性摆烂。
张秃头终于吼累了,气喘吁吁地抓起他的枸杞保温杯,狠狠灌了一口,然后用一种“你看着办”的凶狠眼神最后剜了她一眼,甩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顶着那几缕在愤怒中彻底败北、凌乱不堪的头发,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咆哮。
死寂。
只剩下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秒声,清晰得如同她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在哀鸣。
林小鱼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本被口水洗礼过的教案。
刚才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一种更深的、沉甸甸的绝望。
期中考试,倒数第一,滚蛋。
滚蛋?
滚去哪里?
滚回那个……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
九月的天空高远湛蓝,几缕白云自由自在地飘荡。
楼下操场传来高一新生军训的口号声,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青春莽撞。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指尖传来的细微痛感,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那股翻涌的、想要尖叫的冲动。
自由!
她要在!
哪怕是在这破学校的破墙角当一条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咸鱼。
也绝对不要回去,做那只被精心豢养、锁在金笼子里的金丝雀。
绝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