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蒲扇下的暗流
阳光被她高挑的身影切出一道狭长的影子，刚好投在林凡趿拉着的破旧人字拖上。
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身高得有一米七，穿着简单利落的卡其色工装裤和一件修身的黑色速干T恤，勾勒出挺拔而富有力量感的身形。
她站姿很放松，却又透着一股经过严格训练的端正。
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姣好却过分冷静的脸。
她的眼睛最是特别，像两汪深秋的寒潭，清澈，却看不到底，此刻正精准地落在林凡脸上，带着一种审慎的、职业性的打量。
林凡心里那根懒洋洋的弦，瞬间绷紧了。
这气质，这眼神，跟莲州市这黏糊糊、懒洋洋的调子格格不入。
像是在一锅温吞的杂粮粥里，突然丢进了一颗擦得锃亮、闪着冷光的钢珠。
麻烦。
***烦。
这个念头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比刚才那黄毛的棒球棍还让人头疼。
但他脸上那副没睡醒的茫然，维持得滴水不漏。
他甚至配合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生理性泪水，然后用蒲扇挠了挠胳肢窝，动作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啊？
找谁？”
他嗓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刚才真的被吵醒了美梦。
“林凡。”
窗外的女人重复了一遍，吐字清晰，声线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我找林凡。
请问他住在这个小区吗？
或者，您认识他吗？”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门卫室内部——那张吱呀作响的躺椅、掉了漆的木凳、凉透的搪瓷杯、以及地上那份一个多月前的报纸。
每一个细节都被那双冷静的眼睛快速收录、解析。
林凡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堆起更憨厚的笑，他把蒲扇换到另一边继续挠，“林凡啊……听着是有点耳熟……咱这小区，老头老太太多，租户也多，来来往往的，名儿记不全啊。
大姐，你找他啥事儿啊？”
他故意把称呼往老了叫，试图拉低对方的戒备。
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显然对这种小伎俩免疫。
“一些私事。”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目光依旧锁定着林凡，“听说他以前……身手不错。
想找他帮个小忙。”
“身手？”
林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蒲扇拍了拍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大姐你看我这样儿，像身手好的吗？
咱这地方，能有什么身手好的人？
最大的运动量就是王大妈她们跳广场舞了，那身手，杠杠的，你要不去问问？”
他成功地把话题引向一个荒谬的方向。
女人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我不是来找您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除非，您就是林凡？”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他，这一次，带着更明显的审视意味。
从他那双看着没什么力气的手，到看似松垮却站得很稳的下盘。
林凡心里那点不耐烦又冒了出来，脸上却堆起更憨厚的笑：“我？
哎呦喂，可不敢当。
我姓张，张大锤，咱这老邻居都知道。
看大门混口饭吃呗。”
他拍着胸脯，说得跟真的一样。
“张大锤……”女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她没再继续追问林凡的身份，反而换了个问题：“刚才那几个人，是来找麻烦的？”
“哦，你说那几个小年轻啊，”林凡摆摆手，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瞎胡闹呗，没啥大事。
这年头，小孩子火气旺，打打闹闹常有的。
己经被王大妈她们劝走了。”
“劝走了？”
女人微微挑眉，“我看那个黄头发的手好像不太舒服。”
林凡心里一凛，面上却茫然：“啊？
有吗？
我没注意啊。
可能天太热，抽筋了吧？
哎，年轻人，身体虚啊……”他成功地把黄毛的手软归咎于亚健康。
女人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让林凡感觉自己像是在被X光扫描，每一寸伪装都被细细查验。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风扇执拗的“嗡——咔——”声。
这种沉默比咄咄逼人的追问更让人难受。
林凡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拿回一点主动权，至少，得把这尊神请走。
他拿起那个“先进工作者”的搪瓷杯，转身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那是个老旧的、桶身都发黄了的机器。
他接了满满一杯热水，热气瞬间氤氲开来。
“天儿怪热的，大姐，喝口凉茶再去找人？”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过分热情好客的笑容，像是没站稳，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手腕“不小心”一抖。
满满一杯热水，隔着窗户，又快又准地朝着窗外女人的胸口泼去！
这一下极其突然，角度刁钻，水量又大。
普通人绝无可能完全躲开，至少要被烫到一片，狼狈不堪。
林凡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如针。
然而，就在热水即将泼中的电光石火间，窗外的女人身体仿佛本能般地做出了反应。
她的腰肢以一种远超常人的柔韧性和速度向后微微一折，同时脚下步伐错动，如同滑冰般向侧面流畅地撤开了半步。
“哗啦——”大半杯热水泼在了空处，溅湿了窗台和地面，蒸腾起一片白汽。
只有几滴零星的水珠溅到了她的工装裤上，迅速晕开几个深色的圆点。
她的动作太快太隐蔽，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眼花。
若非林凡眼力远超常人，几乎要错过那瞬间极致利落的闪避。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女人低头，看了看裤脚上的水渍，又缓缓抬起头，看向林凡。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林凡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了一下。
高手。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女人该有的反应速度和控制力。
他脸上立刻堆满了惊慌和歉意，演技飙到了巅峰：“哎哟喂！
对不起对不起！
大姐！
没烫着您吧？
您看我这笨手笨脚的！
这地太滑了，没站稳没站稳！
真是对不住！”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抹布就要递出去，“您快擦擦！
快擦擦！”
女人看了一眼那油腻的抹布，不易察觉地微微后退了半步，避开了。
“没关系。”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张……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就是吓一跳。”
林凡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您没伤着就好，不然我可罪过大了。”
女人点了点头，似乎不打算再纠缠这个“意外”。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林凡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在他脸上烙下一个印记。
“既然您不认识林凡，那打扰了。”
她语气依旧礼貌而疏离，“如果想起什么，或者见到他，麻烦告诉他，有个姓苏的朋友找他。”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利落地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城市SUV。
车看起来半新不旧，很低调，但车型硬朗，透着一股实干的气息。
车门打开，关上。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平稳的轰鸣，车子流畅地汇入稀疏的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
林凡站在原地，脸上的惊慌和歉意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甚至有点烦。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蒲扇，慢悠悠地坐回躺椅里。
苏？
他轻轻摇着蒲扇，目光落在窗外被水打湿的地面上，水迹正在烈日下快速蒸发。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到头了。
那个女人的眼神，那种审视，还有最后那利落到不像话的闪避……无一不在说明，她不是冲着小打小闹来的。
他重新把报纸盖回脸上，世界再次被隔绝在外。
但这一次，知了的叫声似乎变得有些刺耳，风扇的噪音也格外恼人。
妈的，这鬼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