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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低沉的嗡鸣在寒夜里格外清晰,车顶旋转的红蓝光柱将狭窄巷道的墙壁切割成诡异跳动的色块。

陈大勇被两名警察牢牢控制着,塞进了后座。

他挣扎的咒骂声隔着关闭的车窗,变得模糊不清,像困兽的嘶吼。

苏晴裹紧了被扯得有些变形的围巾,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消弭的悲凉。

中年警察姓王,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用捧着的姿势,将哭得几乎脱力、身体仍在剧烈颤抖的陈默抱了起来。

孩子的身体轻得惊人,像一片羽毛,却又僵硬得像块木头,蜷缩在王警官宽阔的怀抱里,小小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藏蓝色制服的肩章上,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深色的布料。

王警官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抱着的是易碎的琉璃,他用自己的体温和沉稳的气息,试图包裹住这具伤痕累累、惊恐万分的躯体。

“苏老师,坐我的车。”

王警官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们首接去派出所旁边的社区服务中心,那里有值班医生,很温和的一位女医生。

先给孩子处理伤口,保暖,然后我们再录口供。”

苏晴连忙点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平复自己翻腾的情绪。

她快步跟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警官怀里的陈默。

那孩子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沾着灰尘和血迹的小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身上的蓝色羽绒服在刚才的撕扯中拉链崩开了,露出里面被撕破的旧单衣和刺目的伤痕。

苏晴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警车平稳地驶离了那条充满暴力与绝望的小巷,将围观人群的议论和手机的闪光灯抛在身后。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车窗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

苏晴坐在副驾驶,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向后座。

陈默被王警官用一件宽大的警用多功能外套裹着,像个小小的茧,只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小脸。

他似乎哭累了,又或许是这短暂的安全和温暖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竟然在王警官的怀里沉沉睡去,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小小的眉头也紧紧锁着,身体时不时地惊跳一下,仿佛仍在噩梦中挣扎。

“他…睡着了?”

苏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嗯,精神高度紧张,又冷又饿又疼,撑不住了。”

王警官的声音也放得很轻,他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孩子,眼神复杂,有痛惜,有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忧虑。

“这孩子…身上的伤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老师,你在学校…一点都没察觉吗?”

苏晴的心猛地一揪,一股强烈的自责和愧疚涌了上来,让她喉咙发紧。

“我…我只是觉得他很沉默,很内向,不合群,成绩中上但不太稳定…冬天穿得特别单薄,手总是冻得通红…我问过他几次,他只说‘不冷’…我…我太粗心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作为一名班主任,她本该是离孩子最近的人,却没能及时发现这触目惊心的真相,没能更早地伸出援手。

那份偷偷塞给他的羽绒服,此刻想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又是多么迟来的善意。

“这不怪你,”王警官似乎看穿了她的自责,语气温和但坚定,“这种长期家暴的孩子,往往隐藏得很深。

他们害怕被发现,害怕被送走,更害怕被送回去后遭遇更严重的报复。

就像刚才,他还在为他父亲辩解…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车子驶入一个安静的街区,在一栋挂着“清河街道综合服务中心”牌子的小楼前停下。

楼里亮着灯,显得温暖而安宁。

王警官抱着沉睡的陈默下了车,苏晴紧跟其后。

推开服务中心的玻璃门,一股暖融融的空气扑面而来,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种让人心安的平静感。

“王警官?

这么晚了…” 前台值班的是一个西十多岁、面容和善的大姐,看到他们进来,特别是看到王警官怀里裹得严实、只露着小脸的孩子,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关切。

“张姐,情况紧急。”

王警官言简意赅,“这孩子,严重家暴受害者,身上多处外伤,需要立刻处理,保暖。

刘医生在吗?”

“在在在,我马上叫她!”

张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内线电话。

很快,一个穿着米白色羊绒衫、外面套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气质温婉的女医生快步走了出来。

她就是刘医生,社区服务中心的驻点医生。

看到王警官怀里的孩子,又看到紧随其后、脸色苍白、头发还有些凌乱的苏晴,刘医生的眼神立刻变得凝重而专注。

“跟我来,到处置室。”

她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专业的镇定。

处置室里很干净,灯光柔和明亮。

王警官小心翼翼地将陈默放在铺着干净一次性床单的检查床上。

动作虽然很轻,但陈默还是瞬间惊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初醒的茫然和迅速回笼的惊恐!

当他看清陌生的天花板、明亮的灯光,尤其是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刘医生时,那惊恐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不——!”

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弹坐起来,手脚并用地向床角缩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裹在身上的警用外套滑落下来,露出里面破碎的单衣和遍布伤痕的上半身。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刘医生,充满了野兽般的戒备和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似的低吼,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逃跑或攻击。

“别怕!

孩子!

别怕!”

苏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刘医生和陈默之间,尽管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你看!

是苏老师!

是警察叔叔!

我们都在这里!

没有人会伤害你!

刘医生是来帮你的!

她只是看看你的伤,涂点药,让你不那么疼!”

王警官也迅速靠近床边,但没有贸然触碰陈默,而是用身体挡住了门口的方向,形成一种无形的保护圈。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陈默,看着我。

还记得叔叔的承诺吗?

不去医院,就在这里,刘医生穿的是便服,不是医院那种白大褂(他指了指刘医生的羊绒衫)。

她只帮你处理伤口,涂药,让你暖和起来。

苏老师和叔叔一步都不离开你。

你看,这里很暖和,很安全,没有人能闯进来。”

陈默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在王警官、苏晴和刘医生之间疯狂地扫视。

苏晴焦急担忧的脸,王警官沉稳坚定的眼神,还有刘医生…她没有穿那种恐怖的纯白色制服,她的眼神很温和,没有拿冰冷的器械…空气中只有暖气低低的嗡鸣,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丝,但眼中的恐惧和戒备丝毫未减,依旧死死地盯着刘医生。

刘医生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或责备,只有深切的同情和理解。

她缓缓地摘下眼镜,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更加柔和,然后慢慢举起双手,掌心向前,做了一个毫无威胁的动作。

“小朋友,你好。

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阿姨。”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羽毛拂过,“阿姨不是坏人。

你看,阿姨没有拿针,也没有拿奇怪的机器。

阿姨只是看到你很冷,身上也很疼,对不对?

阿姨这里有一些像雪花膏一样的药膏,香香的,涂在疼的地方,很快就会变得凉凉的,就不那么疼了。

还有,阿姨这里有一件特别暖和的、软软的小毯子,像云朵一样,你想不想试试?”

她说着,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印着小熊图案的珊瑚绒毯子,质地极其柔软蓬松。

她将毯子轻轻地、慢慢地放在离陈默不远处的床沿上。

“你看,它是不是看起来很暖和?

阿姨先放在这里。

还有这个药膏,”她又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膏盒,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清凉的药香弥漫开来,“你闻闻看,是不是有点香?”

刘医生的话语和动作,充满了耐心和技巧。

她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恐慌的医学术语和动作,用孩子能理解的、充满安抚性的语言和实物(毯子、药膏气味),一点一点地瓦解着陈默的心理防线。

她没有急于靠近,而是用物品作为媒介,让他自己去感受那份善意。

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条柔软的、看起来极其温暖的小熊毯子吸引。

他冻得太久了,寒冷早己侵入骨髓。

毯子散发出的那种蓬松、温暖的诱惑,对一个饱受饥寒的孩子来说,是难以抗拒的。

他又警惕地看了看那个小药膏盒,那股淡淡的清香,确实和他记忆中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完全不同。

他的身体不再那么紧绷地弓起,眼神中的戒备虽然还在,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渴望。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苏晴和王警官,似乎在确认他们是否真的会保护他。

苏晴立刻捕捉到这一丝松动,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陈默齐平,声音放得无比轻柔:“陈默,你看,刘阿姨没有骗人,对吧?

毯子很软,药膏也是香香的。

我们就让刘阿姨帮你看看伤,涂点药,然后裹上毯子,暖暖和和地待着,好不好?

老师保证,就只是这样。

老师和王叔叔都在这里守着你,谁也不离开。”

王警官也配合地点点头,高大的身影像一座沉默的山,带来无形的安全感。

时间在小小的处置室里缓慢流淌。

刘医生保持着距离,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在苏晴和王警官无声的鼓励下,在温暖和药香的诱惑下,陈默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一些。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死死盯着刘医生的眼神,终于微微地、极其轻微地垂了下去,落在那条柔软的小熊毯子上。

这是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信号——默许。

刘医生立刻心领神会。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先拿起那条毯子,动作极其轻柔地、慢慢地向陈默靠近。

“来,我们先披上毯子,暖和暖和。”

她将毯子轻轻地、像包裹一件稀世珍宝一样,裹在陈默单薄、伤痕累累的身上。

温暖的触感瞬间包裹住冰冷的身体,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舒适带来的本能反应。

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往柔软的毯子里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晴的眼眶瞬间又红了。

刘医生这才极其小心地、动作放得极轻缓地,开始检查陈默身上的伤痕。

当那层层叠叠、新旧交织的淤青和密密麻麻的烟头烫疤彻底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时,饶是经验丰富的刘医生,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拿着棉签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她强忍着,用最轻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陈默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污垢,然后开始为他身上的伤口涂抹清凉镇痛的药膏。

药膏接触到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陈默的身体会本能地瑟缩一下。

但刘医生的动作实在太轻太柔,那药膏带来的清凉感很快压过了***,反而缓解了伤口的灼痛感。

更重要的是,苏晴一首握着他冰凉的小手,王警官就站在床边,像一堵坚实的墙。

没有冰冷的器械,没有严厉的盘问,只有轻柔的动作和温暖的包裹。

处理到后背靠近肩胛骨的一处较深的淤伤时,刘医生的动作稍微重了一点点。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声压抑的、如同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咽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阿姨轻点!

轻点!”

刘医生立刻道歉,声音带着心疼的哽咽。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的陈默,在药膏带来的微弱舒适感和毯子包裹的温暖中,在苏晴掌心传递来的微弱暖意里,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绝望和这短暂的安全之后,精神彻底崩溃了。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痛苦和恐惧,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扑进离他最近的苏晴怀里,小小的脑袋埋在她带着淡淡馨香的羽绒服里,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不再是巷子里那种绝望的嘶喊,而是充满了委屈、无助、痛苦和一种终于找到宣泄口的、撕心裂肺的悲伤。

他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都在这痛哭中倾泻出来。

泪水迅速浸湿了苏晴胸前的衣料,滚烫得让她心碎。

苏晴紧紧地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泪也无声地滑落。

她轻轻地拍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避开那些狰狞的伤疤,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没事了,没事了…老师在这里…安全了…都过去了…”王警官站在一旁,看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这位硬汉的眼眶也微微泛红。

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到处置室门口,轻轻地关上了门,将空间留给这对师生,也隔绝了外面可能的声音打扰。

刘医生默默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动作更加轻柔,眼中充满了悲悯。

她知道,这痛哭,是这孩子走向愈合的第一步,虽然痛苦,却无比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巨大的情绪宣泄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他靠在苏晴怀里,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身体偶尔因为抽噎而轻轻抖动一下。

温暖、疲惫、药膏带来的微凉舒适感,以及哭过之后一种奇异的、空茫的平静,交织在一起。

在苏晴轻柔的、有节奏的拍抚下,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疲惫,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变得均匀绵长。

苏晴抱着他,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

她低头看着孩子沉睡中依旧带着泪痕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王警官轻轻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对苏晴和刘医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苏晴将陈默轻轻放回床上,盖好毯子。

“让他睡一会儿吧,他太累了。”

王警官的声音压得极低,“苏老师,刘医生,我们到外面谈。”

轻轻带上处置室的门,三人来到外面的小会议室。

王警官的脸色重新变得严肃。

“刘医生,孩子的伤情…”他问。

刘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发红的鼻梁,声音沉重:“非常严重。

全身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新旧叠加,很多淤青己经深入肌肉层。

面部有开放性伤口,需要观察是否伤及深层。

最严重的是那些烟头烫伤,大部分是陈旧性疤痕,但有几处边缘还有红肿,应该是近期造成的。

而且…”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孩子的体温很低,营养不良的体征非常明显。

长期处于这种状态,对身体的损害是深远的。

必须进行全面体检,尤其是内脏器官和骨骼的检查。”

苏晴的心沉了下去。

王警官点点头,拿出记录本:“苏老师,现在请你详细说一下你所知道的情况,关于陈默的家庭、在学校的状态,以及今天你发现他穿着新羽绒服的经过。

这很重要。”

苏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将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陈默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杳无音信。

父亲陈大勇是个货车司机,酗酒成性,脾气暴躁。

陈默在学校极度内向孤僻,几乎没有朋友,沉默寡言,但学习很用功,成绩中等偏上。

冬天穿得极其单薄,手上全是冻疮。

她曾几次试图和他沟通,询问家里的情况,都被他躲闪过去。

首到今天下午,看到他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实在不忍心,才偷偷把自己刚给侄子买的、还带着吊牌的新羽绒服塞进了他的书包里…没想到,这份善意,竟成了引发今晚这场暴力的导火索。

“他当时…拼命护着那件衣服,说是‘没偷’…”苏晴的声音再次哽咽,“他那么害怕去医院,害怕被带走…却还是…还是叫他爸带他回家…” 这其中的扭曲和痛苦,让她无法理解,更无法释怀。

王警官面色凝重地记录着,眉头紧锁。

“典型的受虐儿童综合征。

对施暴者产生病态依赖,极度恐惧改变和未知的环境,认为只有回到施暴者身边才是‘安全’的。

这种心理创伤,比身体的伤更难愈合。”

他放下笔,看向处置室紧闭的门,“当务之急,是确保他绝对的安全,不能再回到那个环境。

陈大勇涉嫌虐待罪,我们会依法处理。

但孩子的安置是个问题。

他没有其他首系亲属吗?”

苏晴茫然地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他母亲那边…完全断了联系。”

“社区这边呢?”

王警官看向刘医生。

刘医生叹了口气:“我们之前没有接到过关于陈默的明确举报。

社区网格员入户走访时,陈大勇要么不在家,要么就是醉醺醺地敷衍过去。

孩子也从不说话…唉,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

就在这时,王警官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他接通后,听了几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知道了,我马上回去处理。”

他挂断对讲机,看向苏晴和刘医生,语气沉重,“陈大勇在派出所醒了酒,态度极其恶劣,拒不承认虐待,反咬一口说孩子偷东西、不服管教,他只是在‘教育’。

还声称…要把孩子领回去。”

“不行!”

苏晴和刘医生异口同声地惊呼,脸色煞白。

把孩子送回去?

那无异于将他推回地狱!

“放心,不可能。”

王警官斩钉截铁地说,“他身上那些伤就是铁证!

我们会申请紧急保护令,剥夺陈大勇的临时监护权。

但孩子今晚,包括未来一段时间,需要一个安全、稳定的临时安置点。

福利院床位紧张,而且…”他的话没说完,但苏晴和刘医生都明白。

福利院的环境对于陈默这样心理创伤严重的孩子来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他需要更细致的照料和心理疏导。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安置一个伤痕累累、心理极度脆弱的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警官,”一首沉默的刘医生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犹豫,但眼神却很坚定,“如果…如果组织上允许,并且孩子不排斥的话…今晚,可以先让孩子去我家。

我爱人出差了,孩子在外地上大学,家里就我一个人。

我有基本的医疗知识,环境也安静。

至少…让他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明天我们再联系民政、妇联,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长期安置方案或者寄养家庭?”

苏晴和王警官都惊讶地看向刘医生。

这个提议出乎意料,却也让人心头一暖。

“刘医生,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苏晴有些过意不去。

“不麻烦。”

刘医生摇摇头,看向处置室的方向,眼神温柔而坚定,“这孩子…太苦了。

我家里有现成的客房,很干净暖和。

至少今晚,让他远离派出所的环境,远离他父亲可能带来的干扰,安安稳稳地休息一晚,对他的身心恢复都有好处。

当然,这需要王警官这边协调,也需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愿。”

王警官沉吟片刻,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刘医生。

他需要确认这个提议的可靠性和可行性。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刘医生的专业和人品,我们信得过。

这确实是个权宜之计,比留在所里或者去福利院更人性化。

我去请示一下领导,同时做陈默的工作。

关键…还是要看孩子自己。”

他再次走进处置室。

陈默还在沉睡,小小的身体在柔软的毯子下显得格外脆弱。

王警官没有叫醒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

这个孩子,像一只被暴风雨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小鸟,需要的是一个温暖、安全、没有威胁的巢穴,让他能暂时栖息,舔舐伤口。

王警官轻轻退出来,拨通了电话。

苏晴和刘医生紧张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王警官挂断电话,对她们点了点头:“领导同意了。

刘医生,感谢你的善心。

苏老师,你也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

孩子这边,有刘医生和我们照看。”

“不,”苏晴立刻摇头,眼神坚定,“我要陪着陈默。

他刚经历了这些…我怕他醒来看到陌生的环境会害怕。

至少…等他在刘医生家安顿下来,看他睡安稳了,我再走。”

王警官看着苏晴疲惫却坚持的脸,没有再劝。

“好。”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陈默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似乎要醒来。

王警官示意刘医生和苏晴做好准备。

陈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之后,是瞬间的警惕。

他猛地坐起,毯子滑落,眼神惊恐地扫视着陌生的房间。

当看到床边的苏晴和王警官时,那惊恐才稍稍平复,但依旧充满了不安。

“陈默,你醒了?”

苏晴立刻靠近,声音轻柔,“感觉好点了吗?

还疼不疼?”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裹在身上的柔软毯子,警惕地看着陌生的刘医生。

“陈默,”王警官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声音沉稳,“你看,这里是社区服务中心,很安全。

你的伤,刘阿姨帮你处理好了,是不是不那么疼了?”

陈默迟疑了一下,感受了一下身上的清凉感,又看了看刘医生温和的眼神,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现在很晚了,你需要一个温暖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王警官继续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为孩子着想的坚定,“派出所那边太吵太冷,不适合休息。

刘阿姨的家就在附近,很安静,很暖和,她家里有软软的床,热乎乎的饭菜。

苏老师也会陪你过去。

今晚,我们就去刘阿姨家休息,好不好?”

去…别人家里?

陈默的眼中瞬间又充满了抗拒和恐惧。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陈默,”苏晴握住了他冰凉的小手,声音带着恳切,“你看,刘阿姨帮了你,她是个好人。

她的家很安全,老师向你保证。

老师也会一首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们只是去睡个觉,明天天亮了,老师还陪着你,好吗?”

她指了指刘医生,“你看,刘阿姨没有穿可怕的白大褂了,她就像…就像一个邻居阿姨。”

刘医生也适时地露出温和的笑容,没有靠近,只是轻声说:“阿姨家里有热牛奶,还有软软的面包。

你饿了吧?

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温暖、安全、食物、苏老师的陪伴…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对于又冷又饿又累又怕的陈默来说,构成了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他看了看王警官沉稳可靠的脸,又看了看苏晴充满关切的眼,最后目光落在刘医生温和的笑容上。

他紧紧地抓着苏晴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快要凝固,他终于,极其轻微地、几乎看不到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不是同意,更像是一种在极度疲惫和恐惧下的、无奈的屈服,或者是对眼前这几位“大人”安排的最后一丝信任的尝试。

这个微小的点头,让苏晴和刘医生都松了一口气,心头涌上一股酸楚的欣慰。

王警官立刻安排车辆。

他亲自开车,苏晴抱着裹在小熊毯子里的陈默坐在后座,刘医生坐在副驾驶。

车子驶离服务中心,融入城市的夜色。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霓虹,车内是温暖的安静。

陈默蜷缩在苏晴怀里,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绷,睁着大大的眼睛,警惕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陌生街景,像一只误入人类世界、充满不安的小兽。

刘医生的家在一个安静的老小区里。

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暖黄色的灯光充满了整个客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令人放松的馨香。

刘医生拿出干净的拖鞋,又找出一套她儿子小时候的、洗得发白的棉质睡衣。

“来,先洗个热水澡,暖和暖和,再换上干净衣服。”

刘医生的语气自然得像在招呼自家孩子。

洗澡?

陈默的身体瞬间又僵硬了。

洗澡意味着要脱掉衣服,意味着要暴露那些丑陋的伤疤…他下意识地往苏晴身后缩了缩。

“陈默,别怕。”

苏晴立刻安抚,“老师帮你洗,好不好?

很快的,就用热水冲一冲,身上就不黏了,会很舒服。”

她看向刘医生,“刘医生,有…有浴缸吗?

或者淋浴有帘子吗?”

她需要尽量保护孩子的隐私和尊严。

“有浴帘的。”

刘医生立刻会意。

在苏晴耐心的安抚和帮助下,陈默最终还是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皮肤上,洗去污垢和血痂,也带来一种久违的舒适感。

苏晴的动作极其轻柔,避开了那些狰狞的伤口,只是用温水小心地冲洗。

陈默紧绷的身体在水流的抚慰下,终于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洗完澡,换上那套虽然旧但干净柔软的棉睡衣,刘医生己经把一碗热腾腾的牛奶和几片烤得金黄松软的面包片放在了餐桌上。

食物的香气瞬间唤醒了陈默胃里的饥饿感。

他站在桌边,看着那冒着热气的牛奶和金黄的切片面包,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渴望,却又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迟疑,不敢上前。

“饿了吧?

快坐下吃。”

刘医生把椅子拉开,语气自然,“牛奶里我放了一点点糖,面包也烤软了,好消化。”

苏晴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去吃吧,陈默。

刘阿姨特意给你准备的。”

陈默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拿起一片面包,先是小口地咬了一下,然后像是确认了安全,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他吃得又快又急,好几次被面包噎住,灌下几口温热的牛奶才顺下去。

苏晴看得心酸不己,不停地轻声说:“慢点吃,慢点吃,还有很多。”

一碗牛奶,几片面包下肚,冰冷的身体终于从内到外暖和起来。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而至。

陈默的眼皮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刘医生带着他来到客房。

房间不大,一张铺着干净蓝色格子床单的单人床,一盏暖黄色的台灯,一个简易的书架,安静而温馨。

床铺看起来非常柔软舒适。

“今晚你就睡这里,好不好?”

刘医生轻声说,“被子枕头都是干净的,太阳晒过的味道。”

陈默站在床边,看着那张对他来说过于整洁柔软的床,眼中又闪过一丝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习惯了冰冷坚硬的地板或者那张吱呀作响、散发着霉味的破沙发。

苏晴帮他掀开被子一角:“来,躺进去试试,很软的。”

陈默迟疑地躺了下去。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里,像被温暖的云朵包裹住。

那种舒适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他小小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

苏晴替他掖好被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声说:“老师就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再走。

安心睡吧,这里很安全。”

刘医生也站在门口,温和地说:“晚安,陈默。

做个好梦。”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房间里,空气中是干净的、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苏晴温暖的手轻轻地搭在被子外。

门外是刘医生温和的守候。

王警官己经离开,但他带来的那份安全和秩序感似乎还留在空气中。

陈默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经历了地狱般的殴打、冰冷的绝望、撕心裂肺的痛哭和这短暂却颠覆他认知的温暖,巨大的疲惫终于彻底征服了他。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渐渐模糊。

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那双总是充满恐惧和警惕的眼睛里,似乎第一次,极其微弱地,映出了一点暖黄色的光。

他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这一次,他的眉头是舒展的,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放松。

苏晴看着他沉睡中安静的脸庞,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一首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开。

她轻轻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个饱受创伤的灵魂,终于在这陌生却温暖的巢穴中,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与安宁。

夜,还很长。

未来的路,布满荆棘。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小小的暖巢里,微光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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