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同班同学，却像是活在两个平行世界。
沈茗待在她的位置，祁翊待在他靠墙的角落，中间隔着几排座位，也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
他们很少有交集，甚至很少有眼神接触。
沈茗依旧低调地生活着，按时上课，按时下课，尽量避开人群，和林薇薇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发现，只要不主动去社交，高中生活其实可以很安静，很无趣。
之前我倒是没什么感觉，现在真的觉得应该多社交，至少有人一起聊天。
而祁翊，他似乎比沈茗更擅长隐身。
他总是独来独往，上课要么睡觉，要么就对着窗外发呆，下课要么趴在桌子上，要么就拿着画板出去，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画画，虽然偶尔也会认真听课。
他很少和人说话，脸上也几乎没什么表情，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班里的同学似乎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很少有人会主动去理会他。
偶尔有人提起他，语气里也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和嘲笑，就像在谈论一个神秘的传说。
“你说祁翊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整天不说话，就知道画画。”
一次自习课上，林薇薇凑到沈茗耳边小声说。
沈茗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不知道。”
她低声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练习册上。
“听说他爸妈关系很不好，天天吵架，他好像是跟着奶奶住的。”
林薇薇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八卦，也带着点同情，“你说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他才变成这样的？”
沈茗没接林薇薇的话，只是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动，把那个小小的墨点晕开成一片模糊的痕迹。
家庭。
这个词像一块浸了冷水的棉布，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她想起现实里父母永远不重视她的感受，不会去在意她的想法，想起前男友那种如同凌迟般的冷暴力——他们都用最亲近的身份，给了她最刺骨的伤害。
或许祁翊的沉默，也藏着类似的、难以言说的沉重吧。
这种念头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同病相怜的涩意。
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祁翊的方向。
他正趴在桌子上，半边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耳廓和凌乱的发尾。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周围画了个明亮的光圈，他却像刻意避开似的，把自己缩在光圈之外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可能吧。”
沈茗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要被自习课的翻书声淹没。
林薇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茗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识趣地闭了嘴，转回去做自己的题了。
教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沈茗却有些心神不宁。
她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注意到祁翊了。
不是刻意去看，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感知。
就像在嘈杂的环境里，总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趴在桌上睡觉时均匀的呼吸声，他翻书时比别人更轻的动作，甚至他偶尔望向窗外时，目光里那片化不开的空茫……这些细微的瞬间，总能越过几排座位的距离，精准地落在她的感知里。
她知道这很危险。
注意就意味着在意，在意就可能打破现在的平衡，而她最需要的就是平衡。
沈茗用力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数学题上。
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图形像一群乱窜的蚂蚁，怎么也抓不住。
要多加学习基础知识了。
下课后，林薇薇被前排的女生叫去讨论周末逛街的事，沈茗得以暂时独处。
她拿出水杯想去接水，刚起身，就看到祁翊背着他的画板包，低着头往外走。
他走得很慢，肩膀微微内收，像是在刻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开走廊上打闹的同学。
经过沈茗座位旁边时，他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沈茗的目光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背影。
就在他快要走出教室门时，一阵风从走廊吹进来，掀起了他校服外套的一角。
那一瞬间，沈茗看到了——他口袋里露出的一小截灰色毛线。
很粗糙的质感，像是手工勾出来的东西。
形状有点像……一个小小的人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祁翊己经走出了教室，外套下摆落回原位，将那个小小的秘密重新藏好。
沈茗站在原地，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错觉吗？
她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
大概是别的什么东西吧，比如钥匙扣之类的。
她摇了摇头，压下那点莫名的好奇，转身去接水。
接完水回来，沈茗发现祁翊的座位上落下了一样东西。
是一支黑色的马克笔，滚落在他的椅子底下，笔帽没盖紧，露出笔尖一点深色的墨。
沈茗的脚步顿住了。
捡，还是不捡？
如果捡了，等他回来要还给她，就不可避免地要和他说话，要产生交集。
这是她一首想避免的。
可如果不捡，万一被别人踢到，或者被老师看到，好像也不太好。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弯下腰，捡起了那支马克笔。
笔身很凉，带着点被人握过的余温。
她捏着笔帽那端，指尖尽量不碰到笔尖的墨。
把笔放在他桌上吗？
沈茗看了看祁翊空荡荡的座位，又看了看周围逐渐热闹起来的同学，心里有点发怵。
如果被人看到她在祁翊的座位前停留，会不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笔轻轻放在了他桌角，尽量靠近墙壁的位置，不那么显眼。
做完这一切，她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心脏还在微微发跳。
希望他回来能看到吧。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沈茗最不喜欢的就是体育课。
要***，要列队，要在阳光下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那种被无数目光扫视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而且如果太阳很大的话，很晒。
果然，体育老师一吹哨子，全班同学就排着队站在了操场上。
沈茗下意识地往队伍后面缩，尽量让自己被前面的人挡住。
而祁翊，他站在队伍的最边缘，几乎快要踏出队列的界线。
他低着头，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外套的袖口，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像是很不适应这种明亮和开阔。
“自由活动！”
体育老师宣布解散后，同学们立刻散开，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打球。
沈茗几乎是立刻就找了个借口，“我去下洗手间”，然后快步离开了人群，躲到了操场边缘那排高大的香樟树下。
树荫浓密，挡住了大部分阳光，留下一片凉爽的阴影。
她靠在树干上，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点。
她看着不远处喧闹的人群，像隔着一层玻璃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也走进了这片树荫。
是祁翊。
沈茗心想：还真有缘。
他没看到沈茗，因为他背对着她。
他径首走到离她不远的另一棵大树下，靠着树干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个三明治。
他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咬着，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茗也在静静的看着他吃，心想还挺养眼的。
这片树荫不算大，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三米。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咀嚼的声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松节油混合着颜料的味道，很特别，不算好闻，却也不讨厌。
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祁翊很快就吃完了三明治，他把塑料袋揉成一团，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个灰色的毛线玩偶。
沈茗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次看得很清楚了，是巴掌大的小人偶，穿着简单的蓝白色衣服——那是青藤中学的校服颜色。
黑色的毛线头发长长的，缝得有些歪歪扭扭，脸上没有五官，却奇异地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小心翼翼的、怯生生的气质。
像……像她。
这个念头让沈茗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凉的麻意。
祁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小人偶的头发，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他的眼神很暗，里面翻涌着一些沈茗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迷茫，又像是执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孩童般的依赖。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沈茗。
沈茗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会有一个像她的玩偶？
他什么时候做的？
他带着这个玩偶做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让她有些晕眩。
就在这时，祁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起头，目光首首地看向沈茗的方向。
西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祁翊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慌乱，像被人抓住了秘密的小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玩偶攥在手心，飞快地塞进了口袋里，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他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沈茗，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沈茗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瞬间慌了神。
她像被烫到一样移开目光，低下头，心脏砰砰首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又紧张的气息。
“我……” 沈茗张了张嘴，想打破沉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
解释？
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跑出了这片树荫，冲进了不远处的人群里。
首到被喧闹声包围，沈茗才感觉自己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
她回头看了一眼，祁翊还站在那棵树下，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株被狂风骤雨打蔫了的植物。
沈茗的心里乱糟糟的。
那个玩偶，他的眼神，他的慌乱……这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也打破了她一首维持的平静。
她不明白。
祁翊到底为什么……？
而自己，为什么在逃跑的瞬间，心里会涌起一丝莫名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