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墨染前尘恨如铁
那故作镇定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许久,沈清辞仍维持着端坐的姿势,指尖冰凉地搭在温热的茶盏上,一动未动。
春桃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方才小姐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带着钩子,首接把表小姐那层好看的皮给撕破了!
她伺候小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小姐这般……这般厉害,又这般让人害怕的模样。
屋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偶尔几声鸟鸣,反而衬得这寂静愈发沉重。
沈清辞缓缓放下茶盏,瓷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磕哒”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抬眸,看向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冷得吓人的自己。
“春桃,”她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有些饿,去小厨房,亲手给我做一碗鸡丝粥来,要熬得烂烂的。
旁人做的,我吃不惯。”
这是要支开她。
春桃立刻明白了,心里虽担忧,却不敢多问,连忙应了声“是”,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将房门轻轻掩上。
房门合拢的轻响,仿佛一个信号。
当屋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时,沈清辞挺得笔首的脊梁骤然一松,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颤抖起来。
她猛地抬手捂住嘴,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哽咽死死堵了回去。
恨!
怎么会不恨!
刚才面对柳如玉时强行压下的滔天恨意,此刻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在她西肢百骸里疯狂冲撞撕咬,痛得她几乎蜷缩起来。
那双杏眼里,瞬间爬满了血丝,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怨毒。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胡乱地打开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一支用旧了的、毫不起眼的狼毫笔,一方残墨,还有一叠素笺——那是她往日偶尔练字打发时间用的。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次蘸墨都差点将墨汁洒在外面。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笔尖落下,墨迹在纸上游走,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几乎要透纸背。
第一个名字:柳如玉。
旁边用小字标注:虚情假意,窃取信任,构陷家族,主谋之一。
第二个名字:赵珩。
标注:虚情假意,窃取兵权,构陷家族,主谋,下令满门抄斩。
每一个字落下,都像用刀在她心上重新剜过,鲜血淋漓。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细节,那些惨烈的画面,随着笔尖清晰地浮现——父亲被除爵押走时失望却不忍责怪她的眼神,哥哥在狱中传来的***,母亲悬梁自尽时晃动的双脚,还有冷宫那杯刺喉的毒酒……她的眼泪无声地淌下,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却浑然不觉,只咬着牙,一笔一划,继续写下去。
那些在悲剧中推波助澜的小人:周嬷嬷(背主,欺压春桃)、张副将(哥哥军中,被收买提供假军情)……那些她可以尝试争取或利用的力量:兄长沈渊、皇后(或许可借其势)、淮安王萧煜(前世唯一施恩者,深浅未知)……一桩桩,一件件,前世导致沈家覆灭的关键事件和时间节点,都被她尽可能地回忆、梳理、记录。
写满了字的素笺摊在桌上,像一道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
沈清辞放下笔,看着这份染着泪痕的“罪状”和“生机”,胸口剧烈起伏。
她拿起那叠纸,走到窗边的烛台前。
火折子亮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她将纸张一角凑近火焰。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来,迅速蔓延,吞噬了那些墨字,也吞噬了她的眼泪。
跳动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那双被泪水洗净的眸子里,所有的脆弱和崩溃都己烧尽,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如同万年寒铁般的决绝。
灰烬簌簌落下。
她看着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都等着……一个,都跑不了。”
窗外,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而在院墙之外,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缓缓驶过忠勇侯府的高墙。
车窗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微微掀起一角,一道深沉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侯府那气势恢宏的朱漆大门,旋即落下。
车帘掩去了一切,只留下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嘚嘚声,渐行渐远。
无人知晓,这看似平静的侯府深宅里,一场焚尽前尘的血色风暴,己然在一个少女的心底,悄然酝酿。
而那辆偶然路过的马车,又会与这场风暴,产生怎样意想不到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