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落,松涛低吼,山道泥泞。
叶长岐踩着湿滑的碎石,一步步往山顶走。
每走一步,被封的灵力便在经脉里撕扯一次,疼得他几乎蜷成弓形。
可他还是抬着头——那里有块突出的岩石,岩下凹进去一截,像天然的小佛龛;佛龛里,冷开枢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柄收鞘的剑。
冷开枢没有回头。
叶长岐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停住,雨水顺着额角滑进领口,冰凉。
“师尊。”
他喊。
声音被雨声打散,冷开枢却像早己听见,只淡淡问:“你可知罪?”
三个字,像冰锥扎进肺叶。
叶长岐握拳,指甲陷进掌心,血和雨水一起滴落。
“弟子不知。”
冷开枢终于转身。
月色被乌云吞没,唯一的光是他掌心那柄通体透蓝的灵剑——将倾。
剑尖下垂,指向叶长岐的胸口,像审判。
“欺师、灭祖、戕害同门,哪一条冤枉了你?”
叶长岐笑了一下,血丝顺着唇角渗出:“若我说,紫极剑堕魔,是燕似虞亲手推它入魔,您信吗?”
冷开枢眸色微动,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将倾:“证据。”
“我拿不出。”
叶长岐轻声道,“雨花寺的佛修先入为主,己将我定罪。
如今弟子只剩这一身剑骨,师尊既要,便来取。”
他抬手,猛地扯开衣襟。
苍白的胸口,一道剑形骨纹在雨里透出淡淡金辉,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冷开枢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天生剑骨,罗浮山立宗三千年也只出过两例。
一旦离体,持骨者修为尽废,而受骨者可平添百年剑魄。
“你以为,我会贪图你的骨?”
冷开枢声音哑得厉害。
“不是师尊贪。”
叶长岐摇头,“是天下人要,而师尊不得不给。”
雨忽然大了。
冷开枢的剑尖在颤。
良久,他低声道:“随我回山,面壁三年,我自会查……”话音未落,山脚忽有笑声穿破雨幕——“来不及了,师兄。”
燕似虞踏雨而来,紫极剑横于肘后,剑身布满漆黑的魔纹。
他停在五丈外,笑得温良:“佛修己至,师尊若不带罪徒回宗,只怕罗浮山难向天下交代。”
冷开枢没有回头,只定定看着叶长岐:“跟我走。”
叶长岐却退了一步。
“我走不了了。”
他轻声说。
下一瞬,紫极剑发出一声尖锐剑啸,燕似虞骤然出手——目标却是冷开枢的后心!
叶长岐想也没想,合身扑上。
将倾剑本能地迎敌,只听“叮”一声脆响,紫极魔剑被震开,而叶长岐的胸口,被将倾的剑锋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血喷溅在冷开枢雪白的袖口,像雪里绽开第一朵红梅。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燕似虞的笑僵在脸上。
冷开枢抱着踉跄的弟子,指节泛白:“长岐——”叶长岐却抬手,握住将倾的剑刃,一寸寸,把它从冷开枢手里抽出来。
血顺着手掌往下流,染红整片山石。
“师尊。”
他喘了口气,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欠罗浮山的,今日还清了。”
他转身,面向悬崖。
乌云裂开一道缝,月光照在他染血的侧脸,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
“叶长岐!”
冷开枢第一次失了冷静,伸手去抓他的手腕。
却只抓到一缕被雨水浸透的衣袖。
叶长岐纵身跃下。
将倾剑在空中发出凄厉长鸣,化作一道白光追着他坠入深渊。
冷开枢跪在崖边,指间只剩半幅被血浸透的衣袖。
雨声轰鸣,却盖不住他喉咙里那一声嘶哑的、迟到的——“长岐——!!”
山脚的佛修与宗门弟子赶到时,只看见罗浮山剑尊跪在雨中,像一座被雷劈开的碑。
而深渊之下,黑暗里,那柄将倾剑静静插在碎石间,剑身铭纹缓缓亮起,像替它的主人,最后一次回望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