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抽离,周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喧嚣瞬间退潮,只剩下他低沉嗓音带来的回响,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孙若一指尖微凉,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是的,陈总。
是我们团队负责的晚宴花艺布置。”
“团队?”
陈屿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想从她强装的镇定里分辨出什么,随即目光又落回那座悬浮的花艺装置,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字:“不错。”
语气平淡,听不出明显的褒贬。
但这简单的两个字从这位以挑剔闻名的年轻总裁口中说出,己足以让旁边竖着耳朵听的赵雯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陈总满意就好。
孙小姐确实非常用心……” 赵雯连忙上前一步,笑着介绍。
陈屿微微抬手,一个极细微的动作,赵雯未出口的话便戛然而止。
他不再看那花,深邃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孙若一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材质和价值。
他的视线掠过她干净清秀却难掩疲惫的脸庞,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围裙边缘,最后停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
这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窒息。
孙若一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她不明白,一个花艺师的作品得到了认可,为什么总裁本人要这样……“研究”她?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压力,想要低下头时,陈屿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内容却石破天惊:“孙小姐,明天上午十点,到我办公室一趟。”
不是询问,是命令。
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 孙若一彻底愣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去他办公室?
为什么?
花艺后续有问题?
还是……她不敢深想。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探究,有好奇,甚至有几道来自名媛方向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陈屿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说完便收回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身,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主桌预留的主位。
晚宴的华章,正式为他拉开序幕。
留下孙若一站在原地,手心冰凉,后背却沁出了一层薄汗。
那“不错”二字带来的片刻轻松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卷入未知漩涡的预感。
翌日上午九点五十分。
云顶国际大厦顶层。
总裁办公室外的会客区,空气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L市繁华的天际线,车流如蚁,却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孙若一坐在一张触感冰凉的真皮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绞紧。
她换下了工作服,穿着一身款式最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仔细梳理过。
即便如此,置身于这极致简约却处处透着昂贵与权力的空间里,她依旧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度的灰姑娘,渺小而格格不入。
十点整。
办公室沉重的深色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陈屿的私人助理,一位表情一丝不苟的年轻男士走了出来,对她微微颔首:“孙小姐,陈总请您进去。”
孙若一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跟着助理走进那扇门。
办公室大得惊人,视野极佳。
陈屿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
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流畅的线条,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侧脸线条绷紧,带着工作时的冷肃。
“坐。”
他头也没抬,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孙若一依言坐下,挺首脊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几秒钟的沉默后,陈屿合上文件夹,抬起了头。
那双沉静的眼眸首视过来,没有任何寒暄和铺垫,开门见山,语气是公式化的冰冷:“孙若一,25岁,L市私立大学英语专业本科毕业,父母退休教师,兄长孙明宇是中学老师,嫂子孙丽是社区医院护士,侄女孙晓晓,5岁。
目前经营一家名为‘一隅花间’的花店,无不良信用记录,社会关系简单清晰。”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念出她的背景资料,如同宣读一份资产报告。
孙若一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
他调查她?
如此详尽!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她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陈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屿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拿起一份装订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雪白的封面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孙若一的眼帘——婚前协议。
“签字。”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谈论一笔普通的商业合同,“我需要一个妻子,你需要一笔能彻底解决你家庭困境的资金。
我们结婚。”
“轰——” 一声,孙若一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桌上那份文件,又猛地抬头看向办公桌后那个英俊却如同冰山一样的男人。
“结……结婚?”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干涩发颤,“陈总,您在开玩笑吗?”
“我从不开玩笑。”
陈屿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剖开她所有的惊惶,“你父亲的心脏搭桥手术需要一大笔钱,后续的康复和药物更是长期负担。
你哥哥的房子首付还差不少。
你的花店,在支付了昨晚那笔订单的顶级花材预付款后,账面还能支撑多久?”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她竭力想要掩饰的软肋上。
孙若一的脸色瞬间褪得苍白。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父亲手术费的缺口,哥哥凑首付的窘迫都一清二楚?
“为什么……是我?”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带着屈辱和不解。
满城的名媛淑女,他为何偏偏选中一个卖花的?
“因为你足够‘干净’。”
陈屿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家世清白,无复杂社会关系,背景简单易查。
性格,”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苍白却强撑着不肯示弱的脸上停留一瞬,“目前看来,还算安静,不惹麻烦。
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来结束某些不必要的家族干涉和外界猜测。
而你需要钱,解决你家庭的燃眉之急。
各取所需,很公平的交易。”
“交易……” 孙若一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
原来昨晚那短暂的“不错”评价,不过是他评估“商品”的开始。
“签了它。”
陈屿将一支昂贵的钢笔放在协议上,推向她,“除了陈太太这个身份,以及协议里注明的、足以让你家人安稳生活的经济补偿,不要奢望其他。
感情,关心,或者所谓的丈夫责任,都不在交易范围之内。”
他靠回宽大的椅背,姿态放松,目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抉择。
落地窗外,L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窗内的空气,却冷得如同冰窖。
孙若一的目光落在那份协议上,白纸黑字,如同卖身契。
指尖冰凉。
一边是至亲的困境和沉重的现实,一边是出卖自己身份和自由的深渊。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