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缩窄为掌心相接处那枚银杏书签的脉络，144道细密的纹路在湿润的阳光下清晰可辨。
林晚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几乎要盖过渐弱的雨声。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被雨浸得发软，“从97次？”
江驰的耳廓更红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砸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示波器说明书。”
他言简意赅，目光却没从她脸上移开，“你的书签夹在第三章第西节。”
林晚想起来了。
那天物理实验室空调开得太足，她冻得手指发麻，匆忙间把正在当书签用的银杏叶塞进说明书里取暖，后来竟完全忘了这回事。
“你捡到了……就一首留着？”
“嗯。”
他应了一声，像是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后来就养成习惯了。
去图书馆总会绕到第三排，看看你在不在。”
所以那些她精心计算的“偶遇”，早被他看在眼里。
她以为的隐秘心事，原来早有了另一个读者。
“那今天……”她举起手里那团晕染得不成样子的蓝色信纸，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白写了。”
江驰的目光落在那团纸上，眼神软了下来。
“能给我吗？”
他问，声音很轻，“就算看不清了，也想留着。”
林晚下意识地把纸团往后缩了缩：“都糊了……没关系。”
他的手还摊开着，掌心向上，保持着递出书签的姿势，雨水积在他微微凹陷的掌心里，像一小片清澈的湖，“我的也给你。”
他指的是那枚144号书签。
林晚看着他那双总是盛着冷静和疏离的眼睛，此刻却像被雨洗过的天空，清晰而坦诚。
她慢慢松开紧攥的手指，将那团湿软的、承载了她所有未言之语的蓝色星云，轻轻放在他潮湿的掌心。
纸团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交换信物。
以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周围的人群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窃窃私语声浪潮般涌来。
教导主任在主席台上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挽回秩序：“毕业典礼到此结束，请各班有序退场……”但没人动弹。
所有人都看着雨中的他们，看着优等生江驰握着一团废纸，像握着什么珍宝；看着普通班的林晚捏着一枚金色的书签，指尖微微发抖。
江驰仿佛终于意识到他们成了全场焦点。
他握紧掌心那团湿纸，另一只手忽然抬起来，极其快速地将她卫衣的兜帽拉起来，盖住了她还在滴水的头发。
“会感冒。”
他言简意赅地说，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尖，两人都僵了一下。
“走吧。”
他侧过身，替她隔开大部分探究的视线，“我送你回去。”
林晚捏着那枚144号书签，像捏着一块滚烫的炭。
她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主席台。
雨中的校园空旷而安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你怎么敢……”她小声问，声音闷在兜帽里，“在毕业典礼上……那样说？”
江驰的脚步放缓了些，与她并肩走在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柏油路上。
“怕你再跑掉。”
他看着前方，侧脸线条在雨雾中显得有些柔和，“上次在篮球场，你溜得比兔子还快。”
林晚想起那次送水事件，脸上一热：“我以为你不需要……我需要。”
他打断她，语气很认真，“那天需要，以后……”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换了个话题，“你家住哪个方向？”
雨渐渐停了。
阳光破开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银杏大道上，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气氛微妙而紧绷。
每一次手臂不经意的触碰，都像细小的电流窜过。
快到校门口时，江驰忽然开口：“143次……你都记了什么？”
林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捏着书签，指尖描摹着叶片的轮廓。
“就……时间，地点，天气，你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要埋进兜帽里。
“我说了什么？”
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好奇。
“第一次……是分班考。”
她回忆着，那些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你回头问我借了块橡皮。
说了‘谢谢’。”
江驰沉默了片刻。
“我不记得了。”
他说。
林晚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但我记得第97次。”
他接着说，声音平稳，“你在物理实验室角落里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像啄木鸟。”
林晚猛地抬起头，脸颊爆红：“你！”
他眼里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很快又敛去了。
“第121次，你在图书馆第三排最里面，对着《百年孤独》皱眉，好像那本书得罪了你。”
“第138次，篮球场边，你捏着那瓶水，表情像要上战场。”
他一样样数过来，清晰、准确，甚至补充了她不知道的细节。
林晚停住脚步，愣愣地看着他：“你……你也数了？”
阳光彻底挣脱了云层，将他睫毛上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
他转过来看她，目光深沉。
“不是数。”
他说，“是记得。”
校门口挤满了散去的学生和家长，人声嘈杂。
但他们站在这一小片刚被雨水洗净的阳光下，仿佛置身于一个安静的玻璃罩里。
江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还亮着：“电话号码。
能给我吗？”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想等到第145次偶遇。”
林晚看着他那枚144号书签，又看看他屏幕上空白的联系人界面，心脏像被泡在温热的糖水里，慢慢化开。
她接过手机，慢慢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了自己的号码。
保存名称时，她犹豫了一下，打了“林晚”两个字。
递还手机时，他的指尖再次擦过她的。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松开。
“晚迟是早。”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林晚抬眼看他。
“这个名字，”他指了指她屏幕上刚存好的名字，又像是意有所指，“挺好的。”
他收回手机，握紧了掌心那团湿透的蓝色信纸。
“再见，林晚。”
他说，“电话联系。”
说完，他转身汇入人流，蓝色的校服背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校门口。
林晚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那枚金色的书签。
144。
阳光照在上面，温暖而踏实。
雨过天晴，空气澄澈如洗。
原来真的不迟。